雷鷹城北郊十里,巨大的演兵場靜靜蟄伏於寒風暴雪之中。
入口處,一排排軍士如同冷硬的冰雕,手持長戈,身披鐵甲,任狂風席捲,暴雪當頭而紋絲不動面不改色。
越過入口,演兵場內無比空曠。就在那茫茫白雪中間,一座黑色高臺散發着莊嚴鐵血的氣息,矗立於雪天之間。
這,便是點將臺。
帝王送酒,將帥點兵,壯士出征,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
咚!
靜寂之中,突然一聲爆響,如同悶雷,聲音出處,鵝毛大雪捲起漩渦,硬生生的被逼迫開去。
咚!
一聲未竭,又一聲響起。如同疊加的駭浪,衝擊之下,地面厚厚的積雪爲之一震,方圓數十丈,遍地揚塵。
咚、咚、咚、咚……
響聲越來越急促,彷彿根本就停不下來。
點將臺上,筋肉虯扎的猛士疾舞如風,手中一雙火紅色鼓槌,如同燃燒的熔岩巨錘,狠狠的撞擊在巨鼓之上。
一連九聲,激盪的鼓音層層疊加。猛烈的衝擊波以摧枯拉朽之勢,瘋狂向四周蔓延。所過之外,積雪漫天。
鼓音穿透重重雪幕,無限向遠方延伸。不期然間,那一個個長戈鐵甲之士目光更加銳利,身軀更加筆挺。
更遠的地方,一個個男女老幼彙集而來的黑色長龍突然在這滿目素潔的世界停住了。
從來點將臺鼓響,帶給人們的都是滿腔熱血,壯志未酬。但如今,這一聲聲巨鼓雷音,帶來的卻只有麻木、悲慼,就像這六月的雪!
帶着一股深沉的哀傷,長龍開始慢慢往既定的方向移動。
隊伍中間,丫丫拉着爺爺的手,不斷在尋找那個帶着斗笠的黑衣人,卻怎麼都找不到。
突然,風雪中大地開始顫抖,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小姑娘一扭頭,只見遠方茫茫天際,突然出現一道赤色洪流。
那是一騎騎赤色鐵騎,血染的戰馬,血染的鐵甲,血染的長槍,一切,都充斥着一股血的氣息。
隔着老遠,那凌厲的沙場氣息便撲面而來,震得人心晃神移,面色發白。
血龍張牙舞爪,猙獰而過。許久,人們纔回過神來,暗暗後怕不已。
“爺爺,那都是什麼人吶?他們看上去好凶,好可怕!”前行中,丫丫仰着小臉道。
“那是開疆王府的赤血騎,是王國最精銳的鐵騎之一。”爺爺答道,渾濁的雙目中帶着一絲言不由衷的滄桑。
丫丫理解不了這種歲月凝聚的情緒,只是“哦”了一聲,又好奇道:“爺爺不是說絕雁關的白雪騎纔是最精銳的鐵騎嗎?這赤血騎和白雪騎,究竟哪個更厲害呀?”
“這個……乖孫女,這次可把爺爺給問住了!”爺爺笑了,滿臉溝壑般的皺紋中隱藏着深深的無奈。
丫丫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很快換了問題道:“那爺爺你說,這些兇巴巴的叔叔,他們也是來送那個大姐姐的嗎?”
“這……應該是吧!”爺爺的目光不自然的移開,終究,他不忍心讓一個天真的孩子過早的看清這殘酷的世界。
赤血騎過去不久,一輛輛豪華車馬貼身而過,
馬蹄與車輪濺起的積雪,和着泥漿,濺了那些躲閃不及的人們一身。
於是,這六月的雪天更加寒冷了,不光是身上,就連心,都是涼的。
丫丫終究沒有再問,她也看出來了,爺爺的情緒不高。
而即便是住在王城的貧民窟,她依舊明白,那些光鮮的車馬中,定然都是王城貴胄,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小姑娘的心思很單純,她想當然的認爲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跟她一樣,是來爲那位大姐姐送行的。
“看來大姐姐真是個很好的人呢!”丫丫心中想着。
就在這時,她發現爺爺停了下來。好奇之下,她順着爺爺的目光看去,只見一輛血色戰車,於風雪中緩緩行來。
戰車猙獰,由四頭長角獠牙的兇手拉着,與那繡着“疆”字的血色大旗交相輝映,散發出一種令人血冷的肅殺之氣。
丫丫躲到爺爺身後,有些害怕。突然,爺爺一把將她拉了出來,嚴肅道:“丫丫,記住了,那裡面的都是壞人。”
儘管幼小的心靈中充滿疑惑,但丫丫依然重重的點點頭,“丫丫記住了。”
血色戰車很快來到近處,遠遠讓開的人們這才發現,那戰車之後不遠跟着一輛囚車。
囚車周圍,同樣鐵蹄錚錚,一柄柄寒鐵長槍在雪中顯得更加冰冷。
囚籠中,女子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發如枯草,肆意被寒風凌虐,膚如樹皮,落雪亦無法從上面滑落。
唯獨那一雙眸子,清冷中,似乎帶着錚錚不屈的火焰,在那瘦得皮包骨的臉上,顯得格外的大,格外刺眼。
“嗚嗚~”不知爲何,看到這雙眼,丫丫忍不住哭了。和她一樣,爺爺也落下了渾濁的淚水。
無聲的啜泣在人羣中蔓延,寒風慢了下來,吹過耳畔,留下的是陣陣嗚咽。雪花刻意繞過那片地方,彷彿忠誠的衛士,在爲尊敬的女王保駕護航。
不再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滅亡!
終於,積壓的情緒無法壓制,載道的啼哭聲沖天而起。
這是衆生的哭泣?還是天地的哀鳴?
某處,黑衣人微微擡頭,伸手接住一片飄零的雪花。雖然身在雪中,但他一顆心,卻在那女子出現的一刻,如同置身火獄,飽受烈火煎熬。
“不知所畏!”血色戰車中,雷傲錦衣綬帶,面容冷峻。
聞聽此言,身邊一老者淡笑道:“殿下何須煩擾?不過一羣無用之民發出的無謂之音。須知,這天下從來都是強者的天下。強者不需要呼喊,只有弱者纔會流淚。”
“受教了。”雷傲深吸一口氣,轉而道:“雷老,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放心,已經安排妥當。這一次,墨雲峰在劫難逃。”雷老捋着鬍鬚,淡淡道。
雷傲點點頭,“那就好,打蛇不死反遭咬,雖然墨雲峰與皇室之間的裂痕已經無法彌補,但只要他一天不死,我們就一天寢食難安。”
“是啊,費了那麼多功夫,可不能功虧一簣。三個月,連下九城,要不是最後那邊的人出手,青沙城也已經收入囊中。墨雲峰用兵之神,戰績之彪炳,縱然王府精銳盡出,亦不可及。此人,斷然不能繼續活在世上!”雷
老冷冷道,目光中殺意凜然。
血色戰車緩緩往演兵場入口靠近,看上去絲毫不急,連帶着衆人看着囚車上的女子,悲傷更加無法抑制。
就在這時,又一陣馬蹄聲響起。
數百鐵騎雪瀑而來,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一臉沉着的王城禁軍統領——周將軍。而在彪悍鐵騎之後,則是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方人馬齊齊到達演兵場入口。
入口處,守衛隊長傻眼了。目光在那斗大的“疆”字大旗和一臉淡然的周將軍面上遊弋,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邊是龐然大物開疆王府的戰車,雖然不知道里面坐着什麼人,但想來不是尋常人物。
一邊則是王城禁軍通靈周將軍。或許軍權來說,周將軍絕對比不上開疆王府。然而,誰不知道這位將軍乃是王國最強大的高手之一?
星耀境的絕頂強者,翻遍整個雷鷹國,亦屈指可數。偏偏這周將軍便是其中一個。此外,他還是王城四大家族之一週家家主,本身就擁有者非比尋常的影響力。
可以說,這兩方無論哪一方,都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守衛隊長可以得罪的。
好在此刻兩方人馬都沒有爲難他的意思,幾乎是同一時間,兩車上簾幕來開,其中之人走了出來。
一邊是氣宇軒昂的雷傲,已經滿頭花甲的雷老。另外一邊,雷逍酒意未散,若兒娉婷婀娜,笑靨如花。
“原來是三皇子殿下,多日不見,風采更勝從前,不知雷傲何時有幸請殿下喝杯水酒呢?”雷傲當先笑道。
雷老微微欠身,“見過三皇子。”
雷逍目光平淡,不置可否。
周將軍會意,一雙虎目直接往雷老瞪去:“開疆王府的人就這麼沒家教?一介庶民,見到三皇子,還不給我跪下!”
一言出,爆裂的氣勢虛空生鳴,雷老冷汗津津,根本做不出任何抵抗,便在那氣勢的壓迫下,雙膝跪地。
這一跪,顏面盡失。
雷老滿頭青筋,他已經不記得多少年沒有下跪過了,就是開疆王本人,對他也禮遇有加。
偏偏今天,他於這大庭廣衆之下,被逼生生跪下,而這一跪,便如同背上壓着一座大山,再也起不來。
雷傲心中同樣怒火滔天。好手段,好手段!都說打狗還要看主人,你們這一唱一和倒是給誰看?
越想,雷傲面色越陰沉。一雙鐵拳握得死死的,拳頭上雷光迸射。
就在他忍不住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他,緊接着雷老低沉的聲音傳來。
“草民雷虎,拜見三皇子。多有不敬,還請殿下恕罪!”
雷傲呲牙欲裂,這時雷逍彷彿纔剛剛回神,一臉詫異道:“雷老這是幹什麼?您是長者,何必對雷逍一個晚輩行此大禮?若是被皇叔知曉,定然又要敲打雷逍不懂事了。”
此話一出,雷傲好不容易壓下的怒氣再次升騰,偏偏周將軍冷冷一眼看來,他絲毫髮作不得。
而這時,雷逍也將目光轉到雷傲身上,似笑非笑道:“雖然不必要行此大禮,但不得不說,皇叔府上的家教還是不錯的。等有機會見到他老人家,雷逍定然將今日之事細細轉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