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總覺着肚子裡怪怪的,好像有什麼東西似的,弄得一晚上都沒閤眼,一早起來,就找了當值的太醫馬元之診脈,馬元之是孫濟世的親傳弟子,又選到了御藥房當值,自是心高氣傲,琢磨自己可是伺候皇上跟後宮娘娘們的太醫,給這些太監看病,心裡着實不爽快。
卻又礙於王平是二總管王直的徒弟,不好推辭,只得給他看了看。
王平緊張的盯着他:“怎麼樣,有沒有什麼症候?”
馬元之心說,有什麼症候自己還不知道啊,讓他伸出舌頭看了看舌苔,隨便說了一句:“肚子裡生了蟲兒,吃點兒打蟲藥就成了。”
馬元之一句話把王平嚇得魂兒都沒了,還真有東西啊,看來林興那小子真沒蒙自己,想起什麼忙又問太醫:“那個,您可聽說過苗疆的秘藥?”
馬元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倒也實話實說:“古醫書上曾有有記載,苗疆人善於養蠱之術,是一種以毒蟲爲引施法的巫術,具體的倒不清楚,只是聽說,舉凡中了蠱毒的人,若不得解,最後終至腸穿肚爛而亡。”
馬元之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更把王平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哪還敢再問,跌跌撞撞的跑了。
馬元之愣了愣:“什麼毛病,看了病連個謝字都不提。”側頭見老師孫濟世,忙站起來行禮。
孫濟世撇了眼王平:“他病了?”
馬元之忙道:“不是什麼大病,就是肚子裡生了蛔蟲,吃些驅蟲藥打打就好
。”想起什麼,好奇的道:“師傅新來的大總管真懂醫術嗎,那個放血療法,弟子在醫書裡雖也曾見過,卻是用針刺血,哪有這樣用刀子捅的?”
孫濟世沉默良久:“這個人我也看不透,她這樣的治法的確稀奇,先頭我也疑惑,後來看到何五身上的刀口,才覺這人高明,那刀口看似嚇人,深淺卻恰到好處,若再深些,只怕何五這條胳膊就廢了,若淺了,血噴不出來,難以達到震懾的效果。”
馬元之:“師傅是說,她這一刀算準了。”
孫濟世點點頭:“雖然爲師也不信,他能拿捏的如此之巧,但事實就擺在眼前。”
見徒弟不以爲然,不禁道:“你雖少年有成,入御藥房當值,之於醫道一途,也不過稍窺門徑而已,需知人外人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別覺得林公公年紀小,就小看了他,他小小年紀就能爬到御藥房總管的位置,着實不簡單,遠的不提,就說前些天那檔子事兒,王直在御藥房這麼多年,哪肯跟別人服軟,可那天硬是讓林公公逼的低了頭,從剛來時的隱而不發,倒拿住把柄一擊而中,這份心機,只怕內宮裡奴才都算上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馬元之卻有些不以爲然:“弟子倒覺她不一定懂什麼高明的醫術,更何況,運氣還差,如今誰不知道她被曹公公的鬼魂糾纏,天天晚上不睡覺,往御花園的荷花池子跑。”
馬元之話未說完就被孫濟世喝住:“胡說什麼,哪來的什麼鬼魂,不過是謠言而已,雖不知林公公的醫術有多高明,但從我跟她接觸這幾天的言談來看,此人對醫方,藥性的理解,甚至高於你師傅我,你別因爲人家年紀比你小,又是太監,就小看了,需知有些人的天分,一生下就是註定了的。”
見自己徒弟低了頭,孫濟世也覺自己太過嚴厲,緩了緩神色:“爲師如今倒希望林公公這個大總管能當的長遠些,跟她探討醫藥之理,讓爲師都受益良多,更何況你了,若能在她身邊,你的醫術會大有進益。”
馬元之嘴裡不敢反駁,心裡卻嗤之以鼻,師傅也太拿那奴才當回事兒了,不就是攀上皇上才爬上來的嗎,如今發落來的御藥房,定是失寵了,湊巧治好了一個何五,就證明有高明的醫術了?真真可笑。
依自己看,就是蒙的,師傅還讓自己跟個太監學,傳出去還不讓人笑話死。
孫濟世見他的神色頗爲不屑,暗暗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徒弟,天分高,又刻苦肯學,要說是個好材料,可就有一樣,太過自以爲是,便有些心胸狹窄了,容不得別人比他強。
這個性子將來非吃大虧不可,算了,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但願他吃了一次虧之後,能醒悟到自己的錯處,加以改正,也不是一件壞事。
至於林興被曹化的鬼魂糾纏的事兒,自己是不信的,莫說有沒有用冤魂,便有,也不可能糾纏的了林興。
有句話叫神鬼怕惡人,就憑林興一刀子捅了何五之後,還能笑眯眯的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這個人估計鬼魂都要敬而遠之。
更何況,當年曹化的夢遊症,自己一直想明白,如今既然林興跟曹化的症狀一樣,自己不如去看看他。
想到此,便往林杏住的院子去了。
林杏這會兒正在院子裡曬太陽呢,今兒沒風,太陽還好,難得大冬天有這樣的好天氣,不出來曬曬實在太虧。
叫劉玉搬了把躺椅放到院子正中,林杏躺在上面,閉着眼假寐,太陽暖融融的照在身上,一點兒不覺得冷,就是有些刺眼。
林杏翻了個身,側過頭,正看見劉玉栓繩子,繩子栓好了,進屋把被褥都抱了出來,晾在繩子上,不時用木棍敲打,弄好了就去井臺打了水來洗衣裳,那賢惠的樣兒,把林杏都打動了
。
死太監莫不是轉了性,自打來了御藥房,簡直變了個人似的,讓她越來越依賴,也越來越捨不得,果然人是習慣的動物,習慣了有人伺候,連這人包藏禍心都顧不得了。
何五一早來了一趟給自己泡茶,看着自己喝了兩口,才心滿意足的走了,林杏倒替王直擔起心來,手底下都是這麼一幫蠢貨,還成天淨琢磨着害人,最稀奇,還害了不少人,這宮裡人的智商也真是醉了。
看見劉玉一雙手被冷水浸的通紅,有些不忍:“你傻啊,燒桶熱水兌着不就得了,非自己找罪受做什麼。”
劉玉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站起來燒水去了,這麼聽話反倒弄得林杏還有些不大習慣,等他回來不禁道:“劉玉你過來。”
劉玉擦了擦手上的水,走了過來。
林杏抓着他的手腕給他號了號脈,六脈平和,一點兒毛病都沒有,林杏擡頭看了他一眼:“那個,你是不是又惦記什麼呢?”
劉玉冷冷看了他一眼,這眼風嚇得林杏縮了縮:“算我沒說。”翻了個身背對他躺着,過了一會兒,感覺身上搭了一牀薄被,心裡真是說不上是個什麼感覺,這死太監別是被奪舍了吧。
孫濟世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林杏身上搭着一牀薄被,躺在院子裡曬太陽,她跟前的太監正在忙出忙進的收拾屋子,一瞬間給孫濟世一種錯覺,怎麼瞅着像老百姓家小夫妻過日子呢。
看見他,劉玉走過來推了林杏一把:“太醫院的孫大人來了。”
林杏都快睡着了,給他推醒頗有些不爽,卻聽見他的話,手遮住日頭瞧了一眼,還真是孫濟世,只得坐了起來,打招呼:“孫大人來了,咱家這幾天身上不爽利,腿腳發軟,不能起來相迎,還望大人恕罪。”
孫濟世忙道:“不妨事,大總管養病要緊,在下也是聽說大總管病了,這纔過來瞧瞧,若林公公不介意,可否容在下給公公診診脈。”
林杏眨了眨眼,伸出手:“如此,勞煩大人了。”
林杏的手一伸出來,倒讓孫濟世愣了一下,之前沒注意,如今在日頭下,只覺皓腕如雪,十指芊芊,這隻手比起後宮那些精於保養的娘娘們也毫不遜色。
孫濟世是個正經人,即便覺得好看,也不會多看,而是移開目光,三指搭在腕子上,號了半晌兒擡起手。
林杏:“咱家這病可重?這幾日總覺着身上犯懶,沒精神,連去御藥房瞧瞧的心思都沒了,咱家這麼想着,是不是真的不中用了。”
林杏演戲演得極爲逼真,不知道的,看見這個樣兒,必然會覺得她命不久矣,可惜孫濟世是個耿直君子,根本不會順人情說話,直接道:“從脈上瞧,公公六脈平和,並無症候。”
那意思就說你身體好的很,再裝也沒用。
林杏卻不理會他的話,這戲既然演到了這會兒,自然還得繼續演下去才行,不然,豈不前功盡棄,雖覺以孫濟世的爲人,不會跟王直這樣的小人同流合污,可沒收拾了王直之前,還是小心爲上。
想到此,便道:“連孫大人都瞧不出症候,可見咱家這條命真懸了,孫大人不用勸我,咱家如今也想開了,這御藥房就不是咱家該來的地兒,前頭曹公公是看不下去咱家佔着他的窩兒,這才纏着咱家不放。”
孫濟世滿頭黑線,想了想還是道:“不瞞大總管,曹公公的事兒,在下一直心存疑惑,大總管也深諳醫理,想必知道,這夢遊症大多發於孩童時期,成人若有此症候,大都是遺傳所致,也就是說,父母有此症,兒女纔可能發作,曹公公的父母雖不可考,卻曹公公之前數十年,不曾發過此症,卻在御藥房發作起來,最終致死,在下一直冥思苦想,卻怎麼想不通其中道理,本想翻閱曹公公的醫案,卻不想那年御藥房走水,燒了個精光,倒成了在下的一塊心病
。”
林杏眼珠子轉了轉,暗道,這孫濟世費了這麼多脣舌,傳達的不過一個意思,他不信曹公公是因夢遊症而死,聽說自己也有了跟曹化一樣的症狀,這才急巴巴的趕來,是想弄明白其中的病理。
林杏不禁嘆了口氣,這人還真是個醫癡,自己要不提點提點他吧,省的他天天往自己這兒跑,回頭再引起王直的懷疑,就得不償失了。
想到此,指了指旁邊的兔子籠:“孫大人,咱家這條命是死是活,就交給老天爺了,只是我養的這兩隻兔子,怪可憐見的,這兩天不知怎麼不吃不喝的,還天天撞籠子,劉玉說是我喂的不對了,可我仔細想想,沒喂什麼東西,就是那天餵了些我每日的喝的茶,這些茶可是福建貢上的小龍團,也就王公公捨得拿出來送人,我瞧着兩隻兔子可愛,就想給它們也嚐嚐,不想就病了,孫大人要是得空兒,給它們瞧瞧,若是能好了,也是兩條生命,阿彌陀佛。”
說到最後還唸了句佛號。
孫濟世愣了愣:“可否把公公每日喝的茶讓在下瞧瞧。”
林杏從旁邊的小几上把茶杯端過來:“這是何五一早上來給我泡的茶,說是用的玉泉山的山泉,我只吃了兩口,剩下都在這兒呢。”說着遞到孫濟世手裡。
孫濟世倒是不嫌棄,就着茶碗喝了一口,這份勇氣林杏都佩服,自己說了這麼多,就是想告訴她,這茶里弄不好下了毒,可這位根本不在乎,直接就往嘴裡倒,林杏現在終於有些理解神農嘗百草的精神了,這個執着不怕死的勁兒簡直一模一樣。
孫濟世:“在下可否把這茶跟兔子帶回去?“
林杏點點頭:”如此最好。“讓劉玉把兔籠子提過來,交給他,送着他走了。
劉玉:“萬一他要是王直的人,豈不麻煩。”
林杏笑着搖搖頭:“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像孫濟世這樣執拗的人,是絕不會跟王直那樣市儈的小人結交的,要不然,也不會一直追查曹化的死因,估計,王直對孫濟世也恨得牙癢癢,不是孫濟世頂着太醫院院正的名頭,估計早跟曹化就伴去了。”
劉玉又道:“昨天你給王平吃的是什麼?你連宮都沒出過,哪裡來的什麼苗疆秘藥,?”
林杏:“我要是不這麼說,王平怎麼會怕。”
劉玉皺了皺眉:“可是他若找太醫一瞧,不就什麼都明白了嗎。”
林杏嘿嘿樂了:“他要不找太醫,這事兒真不見得能成,他若是找太醫瞧了,必會乖乖聽話。”
正說着就聽見敲門的聲音,林杏笑了:“瞧見沒說曹操曹操到,這小子來了。”
劉玉半信半疑的過去開了門,王平蹭的就闖了進來,到了林杏跟前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磕頭:“我的大總管,林公公,您可得救救奴才,奴才可不想腸穿肚爛。”
林杏:“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若是你顧念師徒情份,那可對不住了,你師傅是變着法兒的想弄死咱家,這御藥房有他無我,你要是照我說的做,咱家保你長命百歲,過後稟明瞭皇上,提拔你個二總管噹噹,豈不比給你師傅當徒弟強。”
王平心說,倒了如今,只怕自己也沒別的選擇了,再說,這些年自己跟着師傅鞍前馬後的伺候着,好處撈回來都進了師傅的口袋,自己可是什麼都沒落下,還有事沒事非打即罵,這日子過着也沒指望,不如借這次機會,除了老傢伙,弄個二總管噹噹,既保住了小命,又得了好豈不是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