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夏宅裡,上至舒氏,下到看門的婆子,看到新宅子寬敞又氣派,個個都歡喜不已。
下人們搬過一次家,熟門熟路,不用舒氏指揮,就知道什麼東西放什麼地方,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就把東西一一歸整妥當了。
“相公,我叫高婆子炒幾個好菜,咱們慶賀一下喬遷之喜吧。”舒氏喜滋滋地對夏正謙道。
夏正謙心裡還在爲拒絕去夏府吃飯這件事不安,但怕一雙兒女生氣,絲毫不敢表露出來。此時見妻子興致極高,忙應聲道:“好,你安排罷。”
知夫莫若妻,見丈夫心神不定,舒氏嘆了一口氣,開解道:“相公,我知道你一向心善,總覺得不管老太太是不是你親孃,大哥又是怎樣絕情,做了幾十年的親人,你對他們都做不到陌路相待。但他們是什麼人,想來你也清楚。只有你表現得稍稍心軟一點,他們就會巴住你不放,不把你利用得徹底絕不干休。爲了一雙兒女,你就學學老太太和大哥,也絕情一點吧。”
夏正謙拍拍妻子的手,道:“放心吧,我不是糊塗人,怎麼做我還是清楚的。只是這心裡一下子放不開,你容我緩兩天就好了。”
屋外正準備進門的夏衿聽到這話,皺了皺眉,又將腳縮了回去,往夏祁所住的墨韻居而去。
原先這所宅子的主人,想是個頗爲喜文弄墨之人,所有的院子,都給取了個雅緻的名字。夏正慎和舒氏住在正院。叫熙怡堂。取之和樂而興盛之意;夏祁所住的東院。則叫墨韻居,可見原本就是個讀書的地方;而夏衿所住的西院,大概以前住的就是位小姐,所以叫做清芷閣。
舒氏是個窮秀才的女兒,未嫁之前也念過書,識得字。看到這些院落的名字,她很是喜歡。
夏祁正在整理自己的那些書籍,看到夏衿進來。他瞥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嘴裡問道:“怎麼,你又想出去?想去你便去吧,我一會兒就過去換裝。”
夏衿啞然失笑,走過去敲了他一下腦袋,道:“這麼晚了,誰會出去呢?你也不動動腦子。”
夏祁捂住腦袋擡起頭來,嚷嚷道:“你今天還說不打我的頭了的,現在又打。”
“哦哦。我忘了,抱歉。”夏衿很沒誠意地道了個歉。找了張乾淨的凳子坐了下來,對夏祁道,“剛纔我本想去找孃的,結果就聽到她和爹在說話,似乎爹仍放不下那邊,心裡不得勁,娘正勸着呢。”
夏祁放下手,皺眉道:“爹就是心軟。明知道祖母和大伯是什麼樣的人,還去理他們,這不是惹麻煩麼?”說着就站了起來,“不行,我得去勸勸爹爹。”
“回來。”夏衿叫道,朝他招了招手。
上次教訓夏禪一事,讓夏祁津津樂道了好久,一直盼着能再來一次。現在一看夏衿這架式,他便知有戲了,連忙小跑着走了過去,彎腰湊近夏衿,兩隻如墨珠一般的大眼睛巴巴地瞅着夏衿。
夏衿好笑地用手指一頂,將他的腦袋移得遠些,這才低聲跟他說了一番話。
夏祁聽完,亮晶晶的眼眸一下黯了下去,豎起的耳朵也耷拉了下來。
他有氣沒力地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夏衿斜睨他一眼:“那你自己想個好辦法。”
“好吧。”夏祁答應道,“爲了爹爹,我就做出點犧牲吧。”
當晚雖然忙亂,但在舒氏的安排下,夏家三房仍然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以駕喬遷之喜。而夏正謙在一雙兒女面前,再沒流露出半點不高興的神色。
第二日,等刑慶生到來,夏正謙便帶着他一起去了前面門臉處。
昨晚搬到這邊再收拾收拾就已天黑,門臉處也沒來得及看。如今夏正謙看到鋪面寬敞又明亮,外臨的街道極是乾淨,跑兩輛馬車都不成問題,而且這裡既不冷清也不過於熱鬧,來往的路人穿着打扮都要比城南的要體面許多,心裡滿意之極。
他吩咐羅叔道:“去個人,找藥鋪的秦老闆,叫他過來看看鋪面。”
“是。”羅叔趕緊去了。
夏正謙指揮着下人打掃,一面跟刑慶生興致勃勃地議論着這裡該擺放什麼,哪裡該做何用途,倒比在老宅處開醫館時還有興頭幾分。
畢竟老宅砌出來的門臉小,擺上兩張桌子就放不下什麼東西了,完全談不上什麼佈置。而且夏正謙雖拿了房契,但房契上卻是大哥的名字。他總感覺依大哥的性子,絕不會讓他安生在那裡開醫館裡的。所以內心沒有一點安全感。
而現在,這宅子雖是租的,但他一口氣簽了五年合約,預付了半年租金。照律法來說,半年裡這宅子就屬於他的了,他自然要將這裡用心佈置一番。
待秦老闆帶着王管事過來,醫館這邊已收拾得明窗幾淨了。
看到這樣的鋪面,秦老闆哪裡還有不滿意的道理?當下便讓王管事趕緊回去,把昨日搬回藥鋪的藥再搬到這邊來,又問及夏正謙租金幾何。見夏正謙厚道地說還是按原來的價錢,他心裡感動,主動要付夏正謙一兩五錢銀子的租金。
自家連後面大宅子加前面兩個鋪面,一共才二兩五錢銀子的租金。照夏正謙的想法,秦老闆給個七、八百兩銀子就足夠了。所以這一兩五,他哪裡肯要?自然百般推辭。
秦老闆見狀,只得道:“夏兄,不瞞你說,我一直想在城東開個藥鋪,可就是找不着鋪面。這邊的鋪面要不自己用,要不就租給自己親朋好友,沒門路的人都租不到。即便有那往外招租的,不是地段不好。就是租金貴得離譜。上次我看到一個鋪面。還要往裡一點。面積也沒你這個大,卻要一兩六錢銀子呢。所以給一兩五的租金,還是我佔你便宜了。你有這樣的好鋪面能想到兄弟我,我再如何不能讓你吃虧不是?行了別爭了,就這麼定了。”
夏正謙聽得這話,心裡就打了個突。他可不知道這邊的房租鋪面有這麼貴。照這麼說,人家即便不租宅子,只往外出租這兩個鋪面。兩邊加起來就有三、四兩銀子的收入。
這似乎不對呀,有誰會嫌錢多咬手的?即便是爲了結善緣,也不用這麼虧着自己吧?
心裡既有了疑問,待秦老闆打聽他這宅子租金多少時,他就學了個乖,沒說實話,只叫秦老闆猜猜看。
內宅住着女眷,秦老闆也不好進宅子去逛,出了門站在宅子的硃紅大門外往裡瞅了一瞅,估摸了一下宅子的面積。道:“這樣大的宅子,修繕得極好。又是這樣的地段,還帶兩個鋪面,沒有七、八兩銀子,根本不可能租得下來。”
夏正謙吃了一驚。不過他倒是有些城府,表面上不動聲色,只豎起大拇指對秦老闆笑道:“厲害!沒想到秦老闆對房產也瞭解得這麼透徹。”
待王管事把藥運過來,秦老闆過去張羅,夏正謙便叫刑慶生看着下人收拾房子,自己則一個人跑了出去,在城東四處打聽房子的租金。
小半個時辰之後,他回了後宅,問舒氏:“衿姐兒呢?叫她來。”
舒氏遞了杯茶到他手上,一面答道:“衿姐兒換了男裝出去了,說是去給羅公子調整一下藥方子。”
夏正謙在外面跑了半天,早就渴了。不過他端着茶杯,卻卻沒有喝,皺眉凝思着,半天不動也不說話。
舒氏見他不對,忙提起心來:“相公,出什麼事了?”
夏正謙回過神來,想想不必瞞着舒氏,便把秦老闆說的房租和自己問到的情況跟她說了,道:“這樣的宅子,即便五兩銀子都算是便宜的了,而且還有價無市,不是拿着銀子就可以租到的。人家能在這裡建宅子,就不差那點租金錢。咱們那老宅即便不住不是也捨不得往外租嗎?可偏房東只喊價五兩,而且見咱們一爲難,二話不說就減了半。你說,天底下有這樣好的事情嗎?”
“還真是啊。”舒氏思忖半天,也覺得不對勁,不過又道,“不是說得了病讓郎中給治好了,要跟咱們結個善緣嗎?”
“唉,當時我也是急了。這樣漏洞百出的話我竟然也會相信。”夏正謙嘆道,“這家房東做官的地方跟這裡隔着一個省呢,他那侄子即便想要把咱們的情況告訴他,快馬加鞭送信過去就要一個月,這還沒算回程呢。於管家怎麼可能半個時辰就問了準信,爲此還給咱們講下了一半的房租?”
“有沒有可能是房東的侄子……”舒氏試探着問。
“不可能!”沒等舒氏說完,夏正謙就搖了頭,“一般這種親戚幫着料理宅子出租事宜的,只會照着房主的意思辦,多少租金可租,什麼人可租,一丁點都不願意錯,唯恐幫做了事還落埋怨。有些不靠譜的親戚,只會提高租金,好得些差價。萬不會主動降價的。”
這話說得舒氏越發蹙眉:“照這麼說,只有一種可能了,那就是於管家得了羅公子的吩咐,幫咱們把租金給偷付了一半;或者,乾脆就宅子就是他們家的。可羅公子這樣做,是爲什麼呀?衿姐兒給他治病,他付診金,誰也不欠誰的,他何必虧着自己的錢幫咱們呢?”
說到這裡,她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一下叫了起來:“難道,他知曉了咱們衿姐兒的身份,想要娶咱們衿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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