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寶將長槍丟在地上,雙手抱頭,靜靜的站在那裡,三個持槍的男人走近之後,問:“我們看你拿着槍正想衝過去,認識那兩個人?”
“是的。”
“他們和你是什麼關係?”
“一個是朋友,一個是敵人。”
“帶我們過去。”
於是四個人一起向前走去,走到面前一看,在那個不大的坑裡,一支激光槍丟在中間,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滾來滾去,而且越滾越快。
立刻,一個持槍的男人跳進坑裡,繞過滾動的兩人,將那支丟在地上無人理會的激光槍,撿了起來,退回到坑邊上,然後三人對着無人的地方,一起開槍,密集的爆裂聲,最終驚醒了爭鬥中的兩人。
兩人慢慢地停止了滾動,最終貝爾停在那上面,剩下的右手握住了蘇東來的左腕,而蘇東來的右手則項住了貝爾的下巴,兩人都死死地盯住對方,慢慢地才注意到坑上邊站住的四個人,看着對方還在朝地面上射擊,兩人才慢慢的鬆開手,分開,各自站了起來。
誰知對方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讓平寶下到坑裡,給貝爾的份包紮了一下,然後平寶轉身向蘇東來走來,問:“你需要包紮嗎??”
“我不需要包紮,但我需要處理肌肉壎傷。”
於是蘇東來褪下了長褲,只穿着一條軍用型短褲,平寶見到了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傷勢,那兩條腿的外側,全部紅腫,甚是嚇人。
如今這年代,不管是兩國交戰,還是街頭鬥毆,都含有大量的高科技,像現在這樣肢體直接接觸,而造成大面積軟組織損傷的情況,幾乎絕無僅有,這種情況最多也就是跌倒,摔下之後才能偶爾產生,但也不會像現在這麼嚴重,後來平寶又幫蘇東來把兩隻前臂的袖子捲起來,兩隻前臂也腫得像兩隻老耦,讓人看着就心驚。
坑上邊的三個人,對貝爾被激光槍燒斷的左臂,視而不見,這太平常了,但對蘇東來滿身的紅腫,卻大感幸趣,其中一個人問道:“二位,這是怎麼啦?”
貝爾似乎也在思考,對方是什麼樣的來歷,應該怎麼樣來回答對方的問話,而蘇東來卻採取了另外一種策略,他相信,像貝爾這種老奸巨猾,坑死人不償命的人,一定會變相地配合他的。
“三位大哥,我只是一個對飲食有些怪癖的人,來這裡來只是想整點魚肉,滿足一下自己對食物的愛好而已,誰知我正在這裡釣魚的時候,這裡發生了槍戰,我躲在這個小坑裡,嚇得一動也不敢動,這支槍也是之前的一個人留下來的,我因爲害怕,都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面相,他就走了。”
“後來我正在處理這條魚的時候,這個人忽然衝了進來,我一看,是壞人,想打劫我,於是我就用這支激光槍開了一槍,結果把他的左臂給打斷了,他上來就對我拳打腳踢,我打不過他,只好狠狠地和他抱在一起,在地上滾來滾去。”
可能上面站着的三個人,似乎心情不錯,其中的一個人看着蘇東來的稚嫩的面孔,以及身上累累的傷痕,不僅同情心大起,調轉槍口瞄準了貝爾,說:“你是不是有虐待狂?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將人打成這個樣子,居心何在?”
貝爾此時的狀態十分不好,斷掉了左臂造成了大量的失血,在這幾分鐘的戰鬥中,流出來的血將坑裡的地面灑了個遍,所以他現在十分虛弱,最關鍵的一點是,眼前這位A先生,在自己左肩膀拍下去的那一掌,似乎讓自己整個左邊的肋骨都隱隱作痛,連左邊的肺都有點呼吸不暢,讓人渾身的力氣都無法使出來,可是還沒有辦法說。
他也知道,這幾天的戰鬥,有很多奇怪的家族和組織捲了進來,所以最好是不要和他們有太多的衝突,自己身上也有很多重身份,但是能不剝開就儘量不剝開,看這三個人的情態輕鬆,應該是對方沒有什麼大問題,也就是說,估計沒有什麼生死衝突,很有可能就是問問,這幾天發生的情況而已,最終他決定,順着蘇東來的話去說。
“這位先生,您別聽他瞎說,他現在正在滑向黑暗的深淵,不久就會變成魔鬼一樣的人,我這是在拯救他。”
坑上邊的人一下子就來了興趣,如今的年代,宗教式微,魔鬼與黑暗的深淵之類的詞語,幾乎很少聽聞,即使偶爾有人提到,也大都和古代的神話聯繫在一起,此時聽到有人提起現實版中的魔鬼,一下子讓所有的人都提起了興趣。
“說說看,你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三位也知道,隨着科技的進步,文明之光普照人間,那麼這句話表現在我們日常飲食中的具體例子,就是我們人類自己不再去殺生,一切都有機器人去照料,各種食物的原材料,被機器人加工成我們人類的飲食原料,即罐裝食材,然後再用食品生成器,做出各種既美味又營養的菜式,老幾位,還有旁邊這位大兄弟,你們同意我的觀點嗎?”
幾個人相繼點頭稱是。
可是貝爾用他僅有的那隻手指着蘇東來,義憤填膺地說:“你們知道這個人在幹什麼嗎?他將魚從水裡撈出來,然後直接用刀在魚身上割肉,最難以讓人忍受的是,他把從活魚身上割下來的肉,直接放在口裡,吃了下去,那簡直就是對不起人類這幾千年的文明進步啊!我要拯救他,不要讓他變成了魔鬼的化身。”
雖然貝爾從事了三十年的飲食,其實他也不知道,生魚能不能吃,只不過他確實親眼看到,蘇東來用刀在魚背上割肉,他這麼講,也其實只是想噁心一下蘇東來而已。
沒想到蘇東來根本就不在乎,反而躺在地上對平寶說:“這位大哥,幫我把那把短刀拿過來。”
戰鬥之前,他本來是在割魚肉的,可是那位貝爾來得太快,他來不及把短劍插入揹包的側面,只好隨手把它扔在地上,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將激光槍藏入水中,自己蹲在水邊,裝作洗手的樣子,後來戰鬥開始,也就更顧不上這邊短劍了。
到目前爲止,這場戰鬥基本上已經結束了,這不僅僅是對蘇樂來和貝爾,對平寶也是這樣,三人都心情輕鬆地坐在坑底,對坑外三位持槍的陌生人,也都顯得不是那麼在意了。
所以蘇東來看着平寶,將短劍幫他插進劍鞘之後,又讓平寶將那個裝作魚肉卷的行軍碗,給自己拿過來。
平寶看着那隻四四方方的行軍碗,底下有薄薄的一層黑黑的膏狀物,帶着一股生薑的味道,有五六個捲成一卷的東西,淺黃色呈半透明狀,有點像糕點店賣的蛋卷,帶着一股子淺淺的腥味,這應該就是剛纔他們所說的魚肉卷,捲起來的魚肉與魚肉之間,還有一條黑黑的細線,也是一圈一圈的,應該是碗底那層黑黑的膏狀物,順着魚肉卷的縫隙,滲上來了。
平寶看到水潭邊那條已經被割開了背部的魚,又看着眼前碗裡的東西,竟然有一種心煩欲吐的感覺,趕緊轉過頭把它遞給蘇東來,不用他吩咐,直接走向遠處的金屬架。
平寶拿起那個架子,看了一眼架子上的標識牌,認識,於是就輕輕的唸了出來:“調料架。”
蘇東來聽了這句話,心中忽然一動,當初在洞底,自己第一次見到這種文字的時候,因爲不認識,纔沒有去管他,直到在魚太郎老先生的臥室裡,因爲需要,所以纔想辦法,用腕式通訊器去完成了對文字的轉換,之後一直沒有來得及再去管這個東西,沒想到它又回來了。
默默地從平寶手上,接過那個小金屬架子,隨手把它放在身旁,就去仔細看那幾個魚肉捲了,別人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反正就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從背後的揹包裡抽出一雙金屬筷子,輕輕地夾起了一個魚肉卷,張大了嘴,慢慢地咬去一截。
岩石頂上三個持槍的男人,看着蘇東來咬了一口魚肉卷之後,很快就閉上了眼,嘴輕輕地咀嚼着,之前呲牙咧嘴,痛苦不堪的表情消失了,他臉上的表情,慢慢的變成了一種素淨,然後一種恬靜的笑容,從嘴角開始蔓延開來。
正午的太陽,照着那張年輕的臉,白淨的臉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然而似乎有另外一股光芒,正從他的心底,通過他臉上的表情散發出來,似乎比那陽光,散發出了更加明媚的氣息,他的眼睛明明沒有睜開,可衆人通過他眉毛的彎曲,眼角肌肉的變化,就是覺得他已經笑彎了眼,顯露出了極端的享受。
在頂上的三個人中間,就有一個人以好吃和敢吃出名,雖然他知道蘇東來吃的是生魚肉,這也讓他感到十分的噁心,但是蘇東來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豐富了,它幾乎形成了一種極致的吸引力,吸引着這位敢吃的人,有一種強烈的去試一下的衝動。
他沒有問蘇東來到底好吃不好吃,而是直接跳下土坑,來到蘇東來面前,問:“小兄弟,能否給我嘗一口?”
“行,不過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那位敢吃的人心裡有些戒備。
“是這樣的,這個東西不是每個人都能吃的,如果是從小到大,一直是吃主流食物的人,就不太適合於吃這種東西。所謂的主流食物,就是指那種以原料罐裡的食材爲主,用食品生成器做出來的食物。”
“還有這種說法,爲什麼?”
“因爲這種食材,是經過多次精煉之後,纔得到了,它缺少很多營養成分的中間過渡物,對人體本身沒有影響 ,但是常年吃這種食物的人 ,卻讓人體消化系統裡的菌羣,出現了嚴重的退化,這個時候忽然的回過頭去,吃那些比較原始的東西,就會引起消化不良,甚至會引起腸道菌羣的混亂,形成長期性的腹瀉。”
“原來是這樣,沒關係,我平時就愛吃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完全沒問題的。”
於是蘇東來將已經咬掉一半的肉卷,再次放入口中,一邊咀嚼一邊將筷子遞給對方,對方似乎不是很會用筷子,適應了一會兒之後,才慢慢地夾起一卷魚肉,輕輕的咬了一截,閉上個嘴,慢慢地咀嚼着。
而這個時候的蘇東來,就像一位博物館的解說員一樣,將魚太郎老先生對吃生魚片的那些感悟,對那其中味道變化的描寫,慢慢的說出來,聲音平緩,帶着少許的溫柔,伴隨着晚春的陽光,讓那瀰漫在味蕾上的滋味,慢慢的將那個敢吃的人,帶回到了他童年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