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景然之所以會問凌曉,自然不是因爲他看出她“身具霸王之氣,虎軀一震,萬民拜服”,更不是因爲他覺得“她姓龍名傲天”,而是因爲,他很失望。
這份失望固然沒有自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來,但其實已經在他的心中徘徊已久。
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他自己外,就只有已經跟隨他許久的副艦長伯特。他們是校友,也是朋友。不過從合作最初時起,伯特就明確地說過“我不擅長指揮,所以你可以把除它之外的其餘瑣事都交給我”。事實證明,他說得相當有道理。所以遲景然也從不會在開這種會議時詢問他的意見,因爲就算問了,估計也只能得到一句“我不擅長這個”的回答。
這沒有什麼,本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
但是,既然身爲戰略部的一員,至少特長就應該是“戰略指揮”吧?
可他麾下的這個戰略部,卻幾乎就沒有發揮過太大作用,甚至可以說“名存實亡”。有人笑稱“有遲中將就夠了”,也有人嘲諷說“有遲中將在,其他人自然沒有用武之地”,但這並不是他的本意。之所以每次戰鬥計劃都是他來制定,並非是因爲他獨斷專權,而是其他人的計劃沒有他拿出的好。
這不是過家家也不是戰棋遊戲,每一個細節可以說都關乎到衆多人的生死。
所以選擇最優方案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
然而,他的決定似乎也讓其他人誤解了些什麼。
如果說最初還有人會和他爭論幾句的話,那麼現在就已經到了“他一開口,萬籟俱靜”的地步。可惜,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而眼下,錢文拿出了這樣的方案,以他爲“虎皮”,成功地讓一衆人再不開口也放棄思考,讓他的這種失望上升到了極點。
也正因此,他問了原本應該只是旁觀者的“林澤”。
當遲景然說出這句話時,其餘人明顯地一愣,只有伯特禮節性地看了他一眼。而更讓他無奈的是,一些人不知道意會到了些什麼,看“林澤”的目光居然又多了幾分重視。他們以爲他在做什麼?在戰鬥即將打響之前和“林澤”以及他背後可能存在的人示好嗎?
愚蠢!
也幾乎在這一秒,遲景然下定了“整頓”的決心。
毫無疑問,現在的這種狀況,他已經不想也不能忍耐下去了。
而他的這種想法,凌曉顯然並不知曉,因爲他們根本不熟。她現在唯一知道的就是“遲景然在詢問她的看法”,說不說,該怎麼說,這是個問題。
不過,還沒等她想這點,有人就已經成功地拉到了她的仇恨。
“一個小鬼能懂些什麼。”
說這話的人無疑是非常沒有眼力的錢文同學,也不知道他是得瑟過度呢,還是壓根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呢,總之他是在這種不該他開口的時候開口了。
原本還想着自己該不該低調點的凌曉,“砰”的一下,炸了呀呀呀!
於是她嚴肅起表情,一本正經地說:“我的意見是——我們應該戰略性撤退。”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因爲這意見實在是太……特麼不合時宜了!
人剛喊了口號“向前向前向前!”,結果她來了句“兄弟們,跟我跑啊!”,往輕了說是腦子壞了,往重了點就是影響軍心,後果那必須是相當嚴重滴!
所以已經有人拿看智障兒的眼神看凌曉了。
錢文的眼神也是憤怒中包含着鄙視,嗯,森森的鄙視,但同時又有一絲竊喜。他雖說自大,但自大的對面就是自卑,咳,其實他一直對於自己的智商不是那麼有自信。而眼下,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自信來源——看!好大一個二逼!
一時之間,凌曉那叫一個拉風。
但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遲景然不僅沒生氣,反倒表情很認真地問這口出狂言的小子:“你爲什麼會這樣認爲?”
凌曉語氣很自然地回答說:“既然預定計劃已經失敗,戰略性撤退也沒什麼不對吧?並且,我們也沒有必須堅守的理由。”若是身後有着需要保護的星球,那肯定是必須爲了人類死戰到底,但問題是身後啥都沒有啊。
她這話說的太順理成章,然而也並沒有什麼不對。
嗯,就是傳說中的“聽着有點不對,但細想又並沒有什麼不對”的感覺。
遲景然微微頷首,沒有就此發表什麼意見,心中有些驚喜,也有些失望。驚喜的是至少有個給了不錯回答的,失望的是這回答也只是勉強不錯。
但他沒有表示不滿,其他人就不開森了。
錢文毫不客氣地就是一拍桌:“懦夫!”
凌曉:“……”= =
她剛嚥下半口努力,就聽到對方來了個連擊——
“膽小鬼!”
脾氣原本就不算好的凌曉立即就呵呵了,不過她倒沒拍桌子,因爲這樣太沒格調。她只是挑起眉,斜睨着錢文,冷笑着說:“你哪根?”
這話的意味很明顯——你以爲自己是誰?有資格在這裡拍桌子?滾粗!
所有人立即就讀懂了這潛臺詞,不少人都有些幸災樂禍乃至於忍俊不禁,於是“哧哧”的聲音不斷響起。毫無疑問,錢文不得人心已經很久了。
錢文是沒眼色但也沒蠢到極點,秒懂了凌曉疑似的他臉都被氣白了。不讓他拍桌子是吧?他非拍!
於是又是“砰”的一聲響,他手指着凌曉,厲聲指責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兩軍對戰之際動搖軍心,按律當殺!”
凌曉一挑眉,這傢伙還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只是表達了一下鄙視,他就立即給她扣上“你觸犯軍法該去死一死”的大帽子了。
不過她倒並沒有激動,只是冷笑了聲,慢條斯理地問:“那我倒是想問問看,我犯了哪條軍法?”
錢文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在這裡又拍桌子又罵人,對方卻鎮定自若地坐着不動一副“我是豪門貴公子”的模樣,簡直太目中無人了!
“居然建議撤退,你敢說自己不是在動搖軍心?”
“我動搖什麼軍心了?撤退這個決定哪裡不對?”
“明明能打贏,憑什麼要撤退!”
“爲什麼要打贏?”
“當然是爲了——”說到這裡,錢文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的臉色驟變,顯然是意識到了哪裡不對。他覺得自己已經掉入了一個陷阱,但若是想掙脫,似乎已經太遲了。
因爲那可恨的“林澤”已經姿勢優雅又不失銳氣地站起身,一字一頓地說道:“爲·了·利·益。”
“你……”
凌曉看都不看臉色由白變青的錢文,接着說道:“爲什麼第三師能夠答應的戰鬥還要和其他師部配合,難道不是爲了將傷亡控制在最小範圍嗎?沒錯,就算硬拼我們也的確能夠獲得勝利,但如若這樣做,出現的傷亡將遠遠超出預計。不過,”他露出一個在錢文看來險惡到了極點的笑容,“其他人的死活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呢?畢竟你身處‘恆星’號上,只要第三師不亡,這艘戰艦就是絕對安全的。而只要獲得勝利,榮譽自然會落到最先提出主張的你的身上。這可真是可喜可賀,是吧?”
“你、你血口噴人!”錢文指着她的手指顫抖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和你不一樣,長得很帥,可沒有什麼血盆大口。”凌曉充分發揮了“說話刻薄”的天性,“從這個意義上說,你也真是可悲,長得醜,腦子也不好使。”
“你!”
“利益薰心亂出主意也就算了,還妄圖因爲一己之私而破壞作戰計劃,按律當殺!”
超級小心眼的凌曉在成功地把“你該死”的帽子反扣後,表示神清氣爽,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氣可以爬三十樓!
“你胡說八道!!!”錢文已經被他氣得心臟病都快犯了,他現在總算知道什麼叫做“咬人的狗不叫”了。這小子平時蔫不拉幾看起來別提多好欺負了,沒想到居然這麼壞!一張口就朝着人喉嚨來!還一咬住就吊着不肯放!
他無意識飆高、格外顯得尖銳的嗓音讓其他人都是一陣皺眉,不過後者們暗爽之餘,其實也覺得“林澤”未免有些小題大做,故意報復,只有少數人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
只有一人是個意外——遲景然。
他的雙眸微微一亮,如同發現了什麼塵封已久的寶盒般,目光定格在正侃侃而談的“林澤”身上,微微前傾身體,問道:“你仔細說說看。”
凌曉知道今天她這麼表現了一番後,戰略部的人再不會和之前一樣對待她。不過喜愛也好戒備也好討厭也好,只要她牢牢抱住頂頭上司的金大腿,就什麼問題都不存在了。
更別提,既然遲景然有意提攜,她肚子裡又有乾貨,爲什麼不說?
她可不是特意來這裡展示謙虛美德的。
作者有話要說: <FONT face=黑體 size=4>大家嚎!我是2號登場的存稿箱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