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老爺子興致很高,王珺微笑說道:“二子,那你先陪爺爺打打太極,待會一起吃早餐。”
“好。”
王爲纔不會說他已經吃過早餐了。
他現在這個年紀,一天吃八頓都沒問題。再說,經歷了另一個時空的人到中年,王爲早就意識到,陪着老人吃飯是一種很不錯的孝敬方式。
這就是僞青年和青年的區別。
“王爲,到底怎麼回事,說說吧。”
老爺子一邊打着太極,一邊緩緩說道,語氣平靜如鏡。
“是,爺爺!”
王爲也很平靜地答道。
“我們市裡那個‘三二九殺人案’,您老人家聽說過吧?”
“以前沒聽說過,昨天聽說了。”
王爲輕輕一笑。
老爺子其實挺幽默的,只是這種幽默相當有深度,不經常和老人家在一起,很難體會得到。
不是因爲你小子,我還會去關注這樣具體的案子嗎?
“是這樣,我認爲這個案子有疑問,單曉天不見得就是真兇,他自己似乎也一直都不承認,口供上反覆無常……”
“這些情況,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老爺子玩了個白鶴亮翅,淡淡問道。
王爲心裡一驚。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這麼多人,只有老爺子一個人關注到了這個問題。其他所有人都覺得他知曉這些情況是理所當然的,其實他根本就不是專案組成員。“三二九殺人案”發生的時候,他還在警校讀書,壓根就沒資格參與專案組。照理,這些細節性的案情,他是不應該知道的。
好在王爲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老刑警的心思是很縝密的,預先就想到了各種可能性。
“爺爺,您知道,基層單位的保密性不怎麼樣,再加上這個案子,各方面的感覺是鐵證如山,基本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因此保密工作做得不怎麼到位。”
這個解釋,老爺子能夠接受。
畢竟老人家在政法系統工作了一輩子,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幹到政法口一哥的高位,對基層公安局的保密水平,瞭解得很透徹。
當然,像老爺子這樣在一輩子在政法部門工作,還能幹到“一哥”位置的,全國都不多見。通常業務幹部的提升有其極限,就是所謂的“玻璃天花板”。看上去前程似錦,實際上到了常務副的位置,基本就到頭了。
政法口的正職,尤其是出任常委的正職,多數都是從塊塊裡上來的。地市委一把手升任是最常見的,或者直接從上邊空降下來。
老爺子算是特例,主要是資格老。
這種現象,越往後越難見到。
“嗯,你繼續……”
老爺子不徐不疾地來了個摟膝的動作,淡淡說道。
看得出來,動作還是很流暢的,身子骨也算得柔軟,說明身體狀況還很不錯。雲帆世家和楊雲並沒有給老王家造成致命的打擊,老爺子甚至還從中獲得了某些利益,心情好,身體自然就好。
王爲就將自己對整個案子的懷疑,以及推論都說了一遍。
很詳細。
他知道老爺子一直都在認真聽着。
在這樣的老政法面前玩花招,絕對是自找麻煩。而且,他也完全沒必要這樣做。
這不是自己親爺爺嗎?
“都是假設!”
聽完王爲的描述,老爺子一個金剛搗捶,雙手一擺,長長舒口氣,收了架勢,冷淡地說道。
王爲點點頭,說道:“可是,爺爺,如果其他可能都被排除的話,剩下的可能看上去再荒謬,那也是唯一的真相!”
老爺子不置可否,揹着手,向別墅裡走去。
王爲亦步亦趨,跟在後邊。
這當兒,老太太也起牀了,見到王爲進來,頓時又驚又喜,立即滿臉笑容,朝着王爲招手。
“二子,這邊這邊,過來過來,給奶奶瞧瞧……”
另一個時空,老太太對王爲也特別的關心。也許是因爲王誠一直都在邊城,老太太覺得有點虧待了二兒子,就想在孫子身上找補回來。
不過老王家的規矩是“夫人不幹政”,王爲在單位的職務升遷,老太太幫不上忙,只能多表現在一些小細節上。
王爲急忙走過去,主動握住了奶奶的手。
老人家的手溫暖而柔軟,略有點澀。
看着眼前挺拔的孫子,老太太的眼睛微微溼潤了。
“二子,怎麼聽說,邊城那邊有人欺負你,給你告黑狀,還驚動市長了?”
這傢伙,老王家的孫子,是那麼好欺負的?
老太太動怒了。
王爲連忙說道:“奶奶,也不是那麼回事,我懷疑人家兒子是殺人犯,他怒火攻心也是正常的。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倒不是王爲故意在老人家面前賣乖裝大度,他實實在在就是這麼想的。
老爺子微微頷首,說道:“嗯,男子漢是要大度一點,氣量不要太小。氣量太小的人,成不了大事!”
“我管他大事小事,欺負我孫子就是不行。這個事,要跟他們市裡理論理論!”
老太太平時並不和老爺子唱對臺戲,這回卻是不幹了,怒氣衝衝地說道。眼見老爺子一臉不以爲然的神色,更是按捺不住怒火,轉向了王珺。
“珺珺,你打電話,我來跟他們說,我跟他們市長說,跟他們書記說,問問他們,到底怎麼回事!”
“媽——”
王珺一看要壞事,連忙上前打圓場。
“您別急啊,二子這不來了嗎?具體什麼情況,咱們弄明白了再說。真要是他們市裡欺負人,用不着您老人家親自出面,我負責把這事擺平了。”
“放心吧,決不讓您孫子吃虧!”
老太太這才略略消了點氣,拉着王爲的手說道:“二子,奶奶告訴你,以後有誰敢欺負你,你儘管給奶奶說,奶奶給你做主!”
王爲有點哭笑不得,自己什麼時候成“可憐娃”了?當下連連點頭,說道:“奶奶,您放心,沒人欺負我。真要有人敢欺負我,我就給他打回去!”
“對,就要這樣!”
在王珺的勸說下,一家三代坐到了餐桌邊。
早餐還是比較豐盛的,有稀飯,鹹菜,饅頭,每個人還有一個煎雞蛋,色香味俱全,營養也豐富。
老爺子一聲不吭,在主位上坐下,先不喝粥,也不吃饅頭,先就夾了一筷子鹹菜放進嘴裡,嚼得“嘎吱”作響,臉上露出了舒服的神色。
這也是老爺子多年的老習慣了,鹹菜最爽口,又開胃。
王珺不吃鹹菜,只喝白粥。一碗粥,一顆煎雞蛋就飽了。
王爲雖然剛吃過早餐不久,卻還是端起碗來,呼嚕呼嚕先就喝了大半碗粥,又是抓起一個饅頭,就着鹹菜吃得噴香。
“吃,多吃點……”
老太太便將自己面前的煎雞蛋夾起來,放進了孫兒的盤子裡。
“謝謝奶奶!”
王爲也不客氣,夾起雞蛋,三口兩口就吞下了肚。
尊長有賜,不辭,也是一種孝順。
“王爲,你爸爸那加工廠,搞得怎麼樣了?”
王珺微笑問道。
“正在調試機器,再過幾天就能正式開業了。”
“搞什麼加工廠?”
老太太卻有點不高興。
“他年紀也老大不小了,不如安安穩穩到機關上班,何必把自己搞得那麼辛苦?”
在老太太眼裡,搞加工廠實在太累人了,一天到晚油乎乎的,有什麼好?
王爲笑着說道:“奶奶,我爸這輩子,就是鑽研個技術,他是勝利機械廠的技術王牌,高級技工,開加工廠正好可以發揮他的長處。只要他自己幹着開心,我們就多支持他吧。”
王珺笑道:“是啊,媽,二哥也才四十幾歲,五十歲不到,正是年富力強,幹事業的好時候。我看啊,他那個加工廠要是搞得好,未必不是條好門路呢。”
“王爲,訂單方面,你多找找米蘭,她有辦法。”
王珺又叮囑了王爲一句。
王爲點頭稱是。
吃完早餐,保姆上來收拾了,老爺子也沒換地方,身子往後一靠,點上了一支菸。在家裡,老爺子抽菸的數量是受限制的,不過飯後煙不在限制範圍內。
抽了幾口煙,老爺子眼望王爲,緩緩說道:“這個事,你打算怎麼辦?”
“繼續查,揪出真兇。”
老爺子冷淡地說道:“你現在都停職反省了,怎麼查?”
王爲胸中涌上一陣暖意,老爺子看上去冷冷淡淡,其實對他的情況瞭如指掌。要是不關心他,哪裡能做到這樣?
“這個,我想想辦法……”
王爲搔了搔腦袋,笑着說道。
在老爺子面前,王爲不願意裝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哭鬧着要老人家出面解決他的麻煩。
那也太沒出息了。
“王爲,真不用給你們局領導打個招呼?”
王珺問道,神情比較關注。
老爺子特意點名叫王爲回省城,其實爲的就是這個事。自從雲帆世家那個事之後,老爺子對王爲寄予厚望,希望他能繼承自己在天南政法界的“衣鉢”。
這才參加工作一個月,就被停職反省了,實在和老爺子期望差得有點遠。
而且這個事情聽上去,是那邊在仗勢欺人。
這就是在大老王家的臉了。
王爲笑了笑,很堅定地說道:“不用,我自己能處理。”
老爺子眼裡閃過一絲欣賞。
年輕人,就要有這種擔當!
至於最終是不是能處理得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敢拼刺刀的軍人不一定能贏,但連刺刀都不敢拼的傢伙,肯定是孬種,百分之百贏不了。
“王爲,你如果想要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的話,那得抓緊時間了。”
稍頃,老爺子緩緩說道。
“爺爺……”
王爲雙眉倏忽揚了起來。
老爺子這話聽着讓人不託底啊。
王珺接着說道:“昨天問了,高院那邊,審判委員會已經開過會了,二審維持原判,已經進入死刑複覈程序……你可能只有七天時間了,最多也不會超過十天!”
王爲的眉頭頓時緊緊蹙了起來。
他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這個時空的一切,發生了偏差。儘管只是一點點,卻足以致命。
七天,他能揪出真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