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什麼事?”
正在加工車間的王誠聞訊急匆匆趕了過來,一疊聲地問道。
此時的王總,還穿着勞動布制服,戴着厚厚的棉紗手套,渾身上下都油乎乎的,和一線工人毫無二致,要說他就是曙光公司的老闆,還真沒幾個人相信。
事實上,到目前爲止,王誠還是曙光公司一號技術專家。
他在勝利廠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王師傅”。
目前曙光公司的大部分技術人員,還是來自勝利廠,一些處理不了的技術問題或者高難度的加工要求,一般師傅幹不了,還得王誠親自上陣。
大多數家族企業,都會經歷這樣的一個過程。
曙光公司因爲有王爲開的金手指,已經算是發展極快的了。不然的話,單這個原始積累,就不是幾個月能完成的。
與其說這是王誠篳路藍縷開創出來的家族企業,還不如說是他兒子用錢砸出來的。
沒有王爲源源不斷的資金投入以及對市場的精準預判,短短一年時間,小小加工廠絕對不可能發展到今天的規模。
王誠實際還沒有徹底完成角色轉換。
還需要一點時間。
“你是誰?”
望着這個直闖過來的工人,德勇氣不打一處來,居高臨下地瞪視着王誠,怒聲問道。
“這位領導,你好,我就是王誠。”
看這個架勢,王誠也知道老常纔是領頭的,儘管這傢伙看上去像土匪多過像領導。
不過,正所謂人不可貌相。
也沒有文件規定,長得像土匪或者性格像土匪的人不能當領導。
“你就是王誠?”
德勇不由一愣,禁不住詫異地打量起王誠來。
曙光公司雖然還談不上是什麼大公司,在民營企業之中卻也不算小了,邊城的民營企業數量衆多,大多數還處於起步階段,極少有曙光公司這樣規模的。在德勇的想象中,王誠應該是西裝革履,坐在光可鑑人的大班桌後,面前不遠處擺着一盒金裝南煙,正在簽署文件或者給業務夥伴打電話。
這年頭,私營企業主不都是這樣一副派頭麼?
郵政黃頁上頭,民營企業的廣告,有一個算一個,只要老闆露臉的,絕對都是這種調調,無一例外。
將來,就算上了電視廣告,這依舊是民營企業老闆的標準裝扮。
眼前這位,分明就是一位工人伯伯嘛!
“是的是的,領導,我就是王誠……”
王誠脫掉黑乎乎的手套,準備上前跟德勇握手,手還沒伸出去就意識到不妥,連忙停下了這個動作,訕訕一笑。
說起來,王誠跟普通的私營企業老闆確實有所不同,別看他此前只是一個普通的技術工人,還下了崗,卻是實實在在出身官宦之家,見過大世面的。行事作風,隱隱都透出大家風範。
王誠這種鎮定自若刺激到了德勇。
泥煤的,都很牛逼啊。
不就是賺了兩個錢?
不就是當了個小警察?
牛逼個屁啊!
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們!
“王老闆,你來得正好,我是德勇,城管執法大隊副大隊長。我們這次,是奉命對你們曙光實業有限公司進行聯合執法檢查。請你注意,是多部門聯合執法。請你配合!”
不等王誠再說什麼,德勇就已經高高昂起了頭,高聲宣佈。
“奉命”兩個字,咬得很重。
這不是說給王誠聽的,是專一說給王爲聽的。
在德勇眼裡,王誠什麼都不算。這種所謂的私營企業家,聽上去倒是蠻威風的,似乎也很有地位,但那只是對普通羣衆而言,在他們這些當權者看來,屁都不是。想要捏他扁他就圓不了,想要讓他圓,那無論如何都扁不下去。
說分分鐘查封或許有點誇張,三天兩頭上門找麻煩,讓你終於玩不下去,卻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要不是礙着王爲,德勇根本等不到這時候,一進門就讓人直接貼封條了。
道理?
誰特麼跟你將道理!
老子就是道理!
一直以來,德大隊都是這樣執行公務的,也沒見誰咬掉他的蛋蛋。
王爲,你小子給我聽清楚了,老子是奉命行事,你要是敢攔着,別怪我不客氣。我治不了你,給你彙報上去,自然有人治你。
妨礙公務,可不僅僅是指妨礙你們警察執行公務,其他部門執行公務的時候,也一樣不能妨礙的。
之所以王爲得罪了那樣的大人物,到現在都還只是停職,沒有直接被清理出公安機關,很明顯是因爲沒有被抓到什麼拿得出手的把柄,否則的話,倒是用不着他們今天來跑上這一趟了。
但妨礙公務,是一個足夠大的把柄,大到可以直接斷送掉王爲的所有前程,包括他的公職都可能不保。
你小子要是識相,就給老子乖乖的在一旁看着,別逞能。
“你什麼意思?”
王誠有點聽不明白了,臉色也一下子變得陰沉下去。
三天兩頭的被人找麻煩,王誠也有點不爽了。
先頭那個“楊二木販毒案”,還說多多少少跟他能牽扯上一點關係,畢竟楊二木是給他曙光公司運東西的,請他王總去看守所住上兩天,也不算太冤枉,後來洪峰都親自登門道歉了,看在老洪頭的面子上,王誠也就算了,不追究。
眼下這個所謂的聯合執法檢查,是怎麼回事?
而且聽德勇那意思,這個聯合執法檢查,不是一查一大片,挨個挨個的查過去,而是專程來查他曙光公司一家的。
針對性特別明顯。
碰到這種操蛋的事,誰特麼能安之若素?
“什麼意思?你聽不明白啊?什麼意思!”
德勇冷哼一聲,眼睛往上一翻,嘴角的輕蔑和不屑,幾乎像是刻上去的。
“王老闆,請你看清楚了,咱們這是聯合執法。我是城管局的,這是工商局的,這是稅務局的,這是安監局的,這是消防大隊的,這是電力局的,這是環衛處的……”
德勇一點不怕麻煩,把所有人都指了一輪。
“這麼多制服,你都不認識?”
“我認識。”
王誠的語氣也變得硬邦邦的,滿臉怒容。
王二哥這個老爸,脾氣本來就不平和,要不然,也不至於跟自家老爺子一犟就是二十多年,打死都不回雲都去“投靠”王虎。
王爲的性格都隨了老爸,整個一“二桿子”。
“我就是想問一問,我又犯了什麼事,值得你們派這麼多人來搞什麼執法檢查?”
“要不怎麼說你不懂呢?”
德勇就笑了,神態極其不屑。
“執法檢查不是說你犯了事纔來檢查,你沒犯事,我們也要例行檢查。說不定你犯了事自己還不知道呢,是不是?咱們這邊這麼多規定,你每一條每個字都記得?都好好遵守了?”
德勇拖着長長的聲調,用一種明顯不必要的高音說道。
“照你們那些規定,是個公司就得關門!”
王誠也哼了一聲,怒道。
這倒不是氣話,而是事實。
職能部門令出多門早已是一個公開的秘密,部門與部門之間的文件規定相互重疊,相互矛盾,一點不新鮮。真要是照着這些規定,一絲不苟的去做,沒有任何一家企業能夠生存。
這也是爲什麼在國內辦公司也好做生意也好,都要拉關係走後門的原因之一,而且是最主要的原因。
你沒辦法完完全全遵紀守法,不然你是玩不下去的。
同樣,這是德勇底氣十足的最大原因。
不查你就算了,只要想查你,不要說一個茬子,就算一百個茬子都能給你找出來。
你慢慢停業整改吧。
至於什麼時候整改完畢,那要等我們檢查合格了才能算數。
在此之前,你必須一直停業。
你要是敢偷偷開工營業,對不起,那又是違法了,我們就有充足的理由直接查封你!
只要我想玩你,肯定就能玩死你!
“你知道就好!”
德勇冷笑起來,滿臉的得意。
“我也懶得跟你廢話。我警告你啊,你必須要好好配合。你要是抗拒執法,會是什麼後果,不用我跟你說吧?你自己問你兒子,他可是警察!”
“你……”
王誠氣得脖子上青筋暴綻,一張臉漲得通紅。
“老爸。”
王爲不能不說話了。
他知道自家老子的性格,再這樣下去,搞不好會氣壞了身子。
王誠的脾氣和他到底還是很不相同的。
王爲碰到這種情況,一準要問候常大隊全家所有女性,然後鬥志昂揚——你小子做了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
王誠不一樣,王誠不會噴粗口,只會怒火攻心,特別傷身體。
最要命的是,不管到了什麼時候,王誠都絕不會把老爺子的大牌子搬出來的。不像王爲,要緊關頭還是願意藉助老爺子的力量來達成最終目標。
這也算是某種變通,或者說是進步。
“他們確實是聯合執法,我們配合就是了。”
王爲平靜地說道。
“這纔像話嘛!”
德勇就笑了,只是那笑容帶着說不出的譏諷之意。
“王大隊要是早這麼通情達理,咱們也不至於鬧得這麼僵是吧?”
“風水輪流轉,哪有誰是能一直佔着上風的?”
“好漢不吃眼前虧對不對?該低頭的時候,就得低頭!”
“不管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