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是,秦文並沒有因此勃然大怒,只是雙眉緊蹙,微微頷首。
這個頷首,到底是認同舒寶元的意見,還是表示自己聽到了舒寶元的話,卻是不好判斷。從“契約精神”來看,舒寶元說的也不是毫無道理。
既然雙方簽了合同,就應該按合同辦事。
至於舒寶元是不是騙子,寶元商貿集團是不是騙子公司,不是隨便什麼人打個標語喊幾句口號就能確定,得由政法機關調查過後才能得出結論。
申無垠看了聞開疆一眼,略有責備之意。
邊城官場公認,搞經濟建設,聞開疆比申無垠強,申無垠一直都是做黨務幹部,而且年紀也比聞開疆大,論到對官場規則的熟悉,聞開疆卻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申無垠的。
申無垠這略帶責備之意的眼神,聞開疆當然能看得明白。
任誰都看得明白!
情勢正在快速惡化。
倒不是說那十來個“搗亂分子”會有進一步的行動,關鍵這個事不能無限期的拖下去,秦文始終不肯離場,令處置這個事情的時間變得十分緊張。
如果秦文,舒寶元以及市裡領導都快速離開現場,只留下幾個“搗亂分子”在那裡打標語喊口號,雖然影響還是不大好,起碼處理起來能夠有個迴旋餘地,從容得多了。
然而秦文不肯離場,自有他的道理。
他堂堂省領導,全省有數的“巨頭”之一,在有羣衆當街反應問題的時候,不管不顧,拂袖而去,傳揚開來,對他的影響可就太大了。
更何況,他還是前任邊城市委書記,號稱“邊城王”。
對邊城的人民羣衆,就這麼沒有感情?
問題在於,他不走,下一步就得親自過街去,接待那幾名反應問題的羣衆了。
難道就這麼傻呆呆地站在大街這邊“看熱鬧”?
那是要鬧大笑話的。
所以申無垠真的急了,那眼神的意思就是說,舒寶元是你的人,你趕緊的跟他說一聲,讓他特事特辦,給人退三十萬拉倒!
三十萬對普通人來說是天文數字,對舒寶元這種身家過億的大老闆,毛都不算。
犯得着爲了這點錢,讓大夥在這裡爲難,出醜?
申無垠這一眼看得聞開疆很不舒服,一直以來,申無垠都是秉承着“班子團結”的原則,與聞開疆和衷共濟,很少在他面前擺一哥的架子。久而久之,聞開疆就真的以爲自己也是一哥了,至少可以和一哥平起平坐,忽然被申無垠居高臨下地這麼一瞪眼,聞開疆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心中一股無名怒火,升騰而起。
這股怒火,有一點是針對申無垠的,有一點是針對秦文的,甚至也有一點是針對舒寶元的,更多的,自然是針對那十來個“搗亂分子”去的。
特麼的!
你們有什麼問題不會循着正常的渠道向上邊反應嗎?
偏要在這個關頭給老子來這一手!
這羣“刺頭”!
明明知道申無垠的意思,聞開疆就是不動,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倒要看看,你秦文秦書記到底想要怎樣!
反正今兒在場陪同的這幫人之中,我聞開疆不是排在最前邊的那個,羣衆事件,也是市委一哥該管,不是我這個市長的正管。
事後真追究責任,板子也是頭一個打在申無垠的屁股上。
當然,聞開疆內心深處,主要還是想看胡衛國的笑話。
胡衛國這個市局局長,一直以來,聞開疆都想徹底“收服”他,但胡衛國的態度,卻一直都是“若即若離”,面子上,對他聞市長相當恭敬,實則很有自己的主見。申無垠那邊,胡衛國也很恭敬,甚至對杜雙宇,胡衛國也表示出“特別友好”的態度來。
這傢伙竟然是誰都不願意得罪。
細究起來,聞開疆覺得,胡衛國還是傾向於申無垠乃至杜雙宇更多一些。
既然如此,就看你怎麼在秦文面前來收這個場了。
這件事,歸根結底,直接責任還是在胡衛國頭上。
無論如何,這個“淨街”的事情,你老胡應該做好,責無旁貸。
至於秦文最終會怎麼想,聞開疆也並不如何緊張——他的靠山本就不是秦文,他背後的那位,在省裡的權威,未必就在秦文之下。
而且最關鍵的一點是:剛剛舒寶元已經硬邦邦地給大家說了,要按合同辦事,這話等於是說給秦文聽的。現在聞開疆上去跟舒寶元打個招呼,舒寶元的態度立即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答應掏錢。那豈不是“啪啪”打臉?
打秦文的臉!
這就是申無垠厲害的地方了。
看似只略略責備,實則已經給聞開疆埋下一顆大大的地雷,聞開疆腦子只要略略一犯糊塗,不能立即轉過這個彎子來,立馬就會上當。
不聲不響的,就讓聞開疆自動自覺站到了秦文的對立面上,狠狠得罪秦書記一把。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可惜,我聞開疆能混到今天的位置,也不是省油的燈。
你那點小手段,只好拿去對付別人,用在我聞開疆身上,對不起,不靈!
現場的氣氛變得相當詭異。
這種詭異的氣氛,透過馬路,化爲巨大的壓力,壓在胡衛國身上。
“這位同志,反映問題,應該按照正常的途徑來。你們對寶元公司有意見,有要求,可以去市信訪辦那邊提出來,信訪辦的同志,會給你們處理好的。”
胡衛國強忍怒氣,苦口婆心地給他們做工作。
這當兒,千萬不能動粗。
沒聽說這傢伙安排了人照相嗎?
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這個照相的人到底躲在哪裡。
真要是自己一怒之下,吩咐抓人,鬧出更大的亂子來,那就麻煩了,不要說爭取更上一層樓沒什麼指望,只怕現有這個位置都不一定保得住。
“胡局長,我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信訪辦我們去過了,沒有任何答覆。不然的話,我們也不會到這裡來向省領導喊冤!”
中年男子出奇的鎮定,看上去,他比那些一門心思想要解決問題的警務人員還要鎮定得多。
這個人不簡單!
要不,就是受人指使,背後有人撐腰。
兩者必居其一。
胡衛國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這些念頭。
只可惜,就算他想明白了,眼下也幫不上忙。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把這些勸走。
不然,要不了一分鐘,秦文就要親自過來跟他們對話了。
真走到那一步,就沒有半點轉圜餘地了,等於直接把“最高首長”推到了最前邊,如果不答應這些人的條件,讓他們自動離開,那就只有強制清場。
是公認的最低等的處置方法。
特別沒水平。
而胡衛國就要承擔幾乎全部責任。
就因爲你的工作沒做到位,才讓秦文這麼尷尬的。
最要命的是,偏偏秦文又是胡衛國的該管大上司,秦文真的是可以決定他前途的人。
“胡局長,我們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就是退錢。只要把錢給我們,我們馬上就走,一句話都不說。”
中年男子眼望着急得屁股冒煙的胡衛國,斬釘截鐵地說道。
叉你叉叉的!
胡衛國在心裡破口大罵。
我要能給你錢,用得着在這裡跟你廢話?
老子直接拿錢砸死你丫的!
“局長,秦書記過來了……”
正當胡衛國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宣仁所所長又很不合時宜地在一旁壓低聲音提醒了一句。
靠!
胡衛國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事情正向最壞的方向發展,而他胡局長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三十萬是吧?我幫你們解決!”
咦,這個聲音好像很熟悉很熟悉……
胡衛國猛地擡起頭,四處張望,想要看看這忽然自斜刺裡殺出來救駕的“英雄好漢”到底身在何方。
王爲分開圍觀的人羣,走了過來。
王爲!
當然是王爲!
這個時候,能這麼財大氣粗地說話的人,當然只有這個全邊城市公安局都聞名的“富二代”。儘管一年前王爲的老爹還是個下崗工人,拿幾十塊錢一個月的生活費,短短一年多時間,王誠已經奇蹟般地變成了“富豪”。
如果是別人,這當兒忽然鑽出來,胡衛國可能有點將信將疑,但對王爲,胡衛國還是很信得過的。這傢伙雖然看上去有點吊兒郎當,關鍵時刻一點不含糊,也絕不可能在這個緊要關口來跟他胡局長開玩笑。
胡衛國暗暗鬆了口氣,馬上說道:“王爲,你來得正好,快跟他們說說,怎麼解決這個事……”
也是逼急了,胡局才說出這種話來,等於是向王爲求援了。
堂堂市局局長,跟自己下邊一個分局的小警察求援!
王爲笑了笑,很不在意地說道:“局長放心,這個事簡單,不就是三十萬嗎?我幫你們解決!”
這話說得大了,圍觀羣衆發出了轟然之聲,不少人嘻嘻哈哈的,完全不信。
你誰啊你?
口氣這麼大!
中年男子也上下打量着他,滿臉不肯置信的神情。
實在眼前這傢伙太年輕了,而且那一臉滿不在乎的笑容,怎麼都讓人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