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是在忽然之間發生的,在此之前,幾乎誰都沒有心理準備。
一開始的時候,一切如常。
梳着大背頭,身穿白色長袖襯衣,黑色西裝長褲的秦文從奧迪車裡慢慢下來,舒寶元和徐佳麗這才上前兩步,微微向秦文鞠躬致意。
當此之時,其他人,包括邊城市委書記,市長,副書記這“三巨頭”都禮讓在側,這個臉面,真的給得足尺加一了。
從這一點也能看得出來,爲什麼舒寶元一句話,聞開疆堂堂一市之長就甘爲驅馳,自動自覺的幫他去修理自己屬下的“小警察”。
也能明白,爲什麼在另一個時空,雖然已經有人看出舒寶元和他的寶元公司不妥,卻始終不敢公開指出,更不敢舉報查辦。
實在是惹不起啊!
當然,九十年代,大商人固然地位很高,但也還沒有高到這種程度,連本地的父母官都要禮讓他在先。這其實也是聞開疆變相擡高舒寶元身份的一種手段。
秦文此番前來邊城,指名道姓要看看寶元商貿集團的情況,不能不引起聞開疆的“警惕”。
這中間,沒那麼簡單。
聞開疆連夜請示了王肇毅家老子,王大佬沉吟再三,指示他,這個事,還是要由舒寶元自己去應對,讓他不要“包辦”。
聞開疆心知肚明。
舒寶元要怎樣應對秦文呢?
不管他打算怎麼應對,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要地位對等!
至少,也不能相差太遠。
故而就出現了宣仁大街上這種略略有些違和的奇怪現象。
秦文面色如常,只在下車的瞬間,目光微微一凝,除此之外,看不出他有任何不悅的表示,臉上自始至終掛着溫和的笑容。
這位全省政法部門的領頭人,公認和他的“前輩”王虎不同。
王虎是出了名的黑麪煞神,威嚴厚重,不苟言笑,哪怕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心腹,在他面前也是規規矩矩,恭敬有加。
而秦文則禮賢下士,平易近人。
對自己的部屬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對舒寶元這種前來投資的港商了。
再說,秦文的本職是政法委一哥,並不主管經濟建設,只是爲經濟建設保駕護航,舒寶元對他來說,更是完完全全的“客人”,客氣一點是應該的。
“秦書記,歡迎歡迎!”
舒寶元上前握住秦文的手,不住搖晃,笑哈哈地說道。
“熱烈歡迎秦書記蒞臨鄙公司檢查指導工作!”
完完全全的官方腔調。
其實在市委那邊舉行的歡迎會上,舒寶元已經表達過熱烈歡迎的意思了,現如今到了家門口,自然要再歡迎一次。
“舒總,客氣了。我今天就是來學習的。”
秦文十分的謙虛低調,把舒寶元擡得很高。
儘管聞開疆已經很隱晦地提醒過舒寶元,秦文這一次可能“來者不善”,舒寶元臉上還是飛快地閃過一抹得意之情。
泥煤的,有錢就是好。
擱在以前,自己怕是做夢都想不到,秦文這樣的大人物,會給自己說這樣的話。
一時間,舒寶元甚至有了某種不真實的感覺。
哈哈,原來所謂的高官顯貴,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嘛。一個冒牌港商,就能讓你們競折腰。
當然,現在舒寶元內心深處,已經不認爲自己是冒牌港商了,他覺得,自己就是正兒八經如假包換的港商,而且是大老闆!
任誰口袋裡有了兩個億,都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哪怕這兩個億是騙來的。
“秦書記,歡迎歡迎!”
徐佳麗和舒寶元並肩而立,和秦文握手。
這個場景,被隨行的記者拍了下來。
秦文這種省領導出行,有記者跟隨是很正常的,或許還不夠讓《天南日報》專門派記者跟蹤採訪,至少政法口的宣傳部門和邊城宣傳部門的記者是一定要到場的。
寒暄客氣的過程並不長。
“秦書記,請!”
舒寶元身子一側,延客入內。
秦文昂首向前。
舒寶元徐佳麗作陪,市委一二三把手,政法委書記,胡衛國等人紛紛跟上,向着寶元商貿集團的大門,魚貫而去。
意外就在此時發生。
這個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領導一行身上,包括那些負責指揮交通的穿制服的交警,以及混在人羣中的便衣警察,注意都被吸引過去了。
忽然之間,一個整齊的聲音響了起來。
“舒寶元,大騙子!”
這整齊劃一的呼喊十分響亮,瞬間就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只見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齊刷刷地站了十來個人,豎起了一條顯眼的大橫幅——舒寶元,大騙子!
而一頭一尾的兩個人,則各自手持一個電喇叭,正在引導着“隊伍”高呼口號。
一時間,負責維持秩序的東城警察目瞪口呆,完全回不過神來。
剛纔不還好好的嗎,一點端倪都沒有,怎麼忽然間,這些傢伙就變戲法般冒了出來,難道是土行孫,從地下鑽出來的?
其實仔細一看這些人的裝扮,就不奇怪了。
十來個人,男女都有,男多女少,年紀從二十幾歲到四十幾歲不等,衣着打扮也非常的大衆化,看上去和那些逛街的普通市民沒有任何異樣。這樣十來個人混在看熱鬧的人羣中,只要他們不發動,誰能分辨得出來,他們是“搗亂分子”?
精心策劃!
絕對是精心策劃!
馬上就有人明白過來,這些人肯定是得到過高人指點,否則的話,怎能在時間上拿捏得這樣恰到好處?完完全全打了大夥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這樣處心積慮,想幹什麼?
不管他們想幹什麼,先把場面控制住再說。
這是現場指揮員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當下附近的幾名交警和人羣中的便衣以及宣仁派出所的聯防隊員們,紛紛從各個方向“包抄”過來,迅速將這十來個人“包圍”在中間。
“別亂動!”
眼看情形不對,爲首那個拿電喇叭的中年男子一聲大喝。
“我們安排了人照相!”
“還有錄音!”
“你們敢動我們,我們就告到省裡去,告到首都去!”
他中氣充沛,加上電喇叭擴音,這幾句話遠遠傳出去,震得大夥耳鼓嗡嗡作響,倒也頗有幾分威勢。正準備猱身而上的警方人員頓時就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以前他們也執行過類似的任務,碰到過類似的情況,處理的時候一般都是快刀斬亂麻,但從來沒人告訴他們,安排了人照相錄音!
新情況。
這是百分之百的新情況。
現場指揮員不過是宣仁派出所的所長,說起來還是很基層的民警,面對這樣緊要的情況,他真的不敢胡亂做主。否則,搞出更大的事來,他一個小小派出所長,無論如何都是扛不住的。
見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秦文的臉色,自然變得極其凝重,眼望舒寶元,蹙眉說道:“舒總,這是怎麼個情況啊?”
舒寶元眼裡先是閃過一抹慌亂,但立即就鎮定下來,肩膀一聳,雙手一攤,很無辜地說道:“秦書記,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我不認識他們!”
這話,舒總就有點撒謊了。
至少打頭的那個中年男人,他是認識的。
舒寶元隱約記得,這個人是一個個體加工廠的老闆,放了十來萬塊錢在他的公司,是第一批給寶元公司“存錢”的,誰知沒過多久,他就上門來,要把那十萬塊錢要回去。
舒寶元當然不肯。
他倒是不在乎這十來萬塊錢,關鍵這個先例不能開。如果大家都這麼幹,那他還怎麼玩?
到了我手裡的錢,就如同到了老虎嘴裡的肉,哪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幹什麼都得講規矩。
不過當此之時,面對秦文的質疑,舒大老闆當然要裝出一副完全懵圈的無辜樣子。難道他還能告訴秦文——老子是騙子!
秦文雙眉蹙得更緊了,目光隨即繞過舒寶元,落到了邊城市幾位領導同志的臉上,神色已經頗有些不悅了。
秦文禮賢下士,平易近人是沒錯,卻並不表示他不在乎臉面。
就沒有一位大領導會不在乎臉面的。
市委書記申無垠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實際上,寶元商貿集團的事,申無垠還真沒插手,一切都是聞開疆的首尾。至於申無垠爲什麼不插手,那就沒人知道原因了。
杜雙宇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不爲所動。
跟我什麼事?
儘管他心裡明鏡似的,這當兒除了裝傻,也沒別的事好做了。心裡頭自不免暗暗冷笑,眼睛的餘光斜乜着一旁的聞開疆。
看你怎麼應對!
聞開疆沒辦法裝傻。
他要是裝傻,那就太瞧不起秦文了,等同於公然挑釁。
不過秦文可以瞪着他,他也有人可瞪。
他瞪的人,就是胡衛國。
雙眼中火苗跳躍,臉色鐵青,瞪得胡衛國一陣陣心悸。
“老胡,怎麼回事?”
聲色俱厲!
胡衛國額頭上早已滲出了一層層的冷汗。
聞開疆可以把事情推到他身上,他卻是無處可推了。
別看他是堂堂市局局長,在這一幫人之中,他卻是職務最低的一個,敬陪末席。
“我去處理一下……”
胡局抹了一把腦門子上的冷汗,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