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孩子呢?”
王爲知道和平有個十幾歲的小孩,自然要這麼問上一句。
今天既不是節日也不是假日,通常孩子應該是在家的。兩個大老爺們在這“哥倆好”“三桃園”地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一準會影響孩子做作業複習功課。
和平的小孩,不是讀高中就是讀初中,功課也是很要緊的。
和平笑着說道:“上外婆家裡去了。”
事實上,他們兩口子平時都忙,多數時候,孩子是在外婆家裡生活的。和平不用說了,案子一來,電話一響,哪怕夫妻倆正在敦倫,也得馬上停下來,急急忙忙趕往局裡或者案發現場。
這麼多年,他就是憑着這種苦幹精神,一步一個腳印從普通民警升到禁毒大隊長“高位”之上的。
楊娜的情況,比和平略好一點,但檢察院的工作也不輕鬆。
九七年那會,正是第二次嚴打期間,雖然已經接近第二次嚴打的尾聲,檢察院的工作還是很忙,累積了許多的案子,加班是家常便飯,有時候一旦外調,出差最少都是好幾天,十幾天也是常事。
孩子一個人在家,不但沒人照顧生活,兩口子也實在放心不下。
好在楊娜是邊城市區人,她的父母都在邊城上班,如今都已經退休,孩子就經常到外婆家裡去蹭飯吃,要是家裡有客人,索性就住在外婆那裡,次日一早直接從外婆家去學校,倒也方便。
只不過這樣一來,和平跟楊娜就不免對孩子心存愧疚了。
沒辦法,誰叫他們乾的是這個工作呢?
“來來,咱們不管她了,先搞點!”
和平有點忍不住了,打開邊城大麴,就給王爲滿上。
和大隊是有這麼點小愛好。
見了和平這個樣子,王爲倒也不假惺惺的客氣,反正這個“家宴”,攏共就他們三個人,也沒那麼多規矩可守,隨便一點反倒更能拉近彼此的關係。
“我跟你說,王爲,這些涼菜也不是市場裡買的,是你嫂子親手做的,就說這海帶吧,一條一條自己親手沖洗乾淨,再細細切絲,加上醬油,作料,蒜蓉什麼的,比市場裡買的好吃多了,關鍵是乾淨衛生,吃着放心!”
和平一邊給王爲倒酒,一邊就誇了起來。
其實就和平這大咧咧的性子,涼拌海帶乾淨不乾淨,衛生不衛生,他平時是不那麼在乎的,反正是和大隊吃了它,不是它吃了和大隊。關鍵要誇的是自家老婆的勤奮賢惠和手藝。
王爲先不喝酒,伸出筷子夾了一筷子涼拌海帶絲送進嘴裡,果然味道鮮美,遠非市場買的涼拌菜可比,頓時就豎起了大拇指。
“好吃!”
“嫂子真是好手藝!”
這個讚賞卻不是應景,實實在在是發自內心。
“那是,吃過的都這麼說!”
和平也不謙虛,大咧咧地說道,端起酒杯跟王爲示意。
“來,王爲,走一個啊。咱們哥倆還是頭一回單獨喝酒呢,別拘謹也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想吃什麼吃什麼,想說什麼說什麼。”
這後邊一句纔是重點。
眼下局裡對王爲的處分還沒有完,王爲還在停職反省,頭痛的是,和平不知道王爲這個停職反省到底要搞到什麼時候。真要讓王爲去給那兩個扒手賠禮道歉,那是絕不可能的。就算是普通民警,也不會這樣自己打自己的臉,更不要說王爲這種出了名的“二桿子”,他要是會向兩個扒手低頭,那才叫有鬼了。
真要讓他再見到那倆傢伙,說不定直接踢碎他們的蛋蛋!
和平有心想要出把力,卻也不好怎麼搓手。
別看和平表面大大咧咧,心思實際上細密得很。通過種種渠道,和平早已瞭解到,王爲這次的“飛來橫禍”內幕很不簡單,似乎是市裡某位大人物直接發了指示。
只不過,王爲到底如何得罪了這位大人物,卻又讓和平百思不得其解。
王爲跟舒寶元曾經在省城的“過節”,知道的人很少。
王爲也沒有到處去宣揚的必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王爲屬於“會咬人的狗不叫”。尤其是辦案子,通常都是暗暗下手,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往往他這邊都準備收網了,犯罪嫌疑人還一無所知。
多數“精英刑警”都有這樣的特點。
百思不解是百思不解,問題擺在面前,還得想辦法解決。
跟上級領導對着幹,怕是不行的,但這個事,要是百分之百執行上級領導的指示,更加行不通。
除非你殺了王爲!
以和平的智商,他真在一件事情上下了死力氣的話,要說完全想不出一點辦法來,那也是假的。不過現在和平想先聽聽王爲的意見。
王爲端起酒杯跟和平碰了一下,“哧溜”一聲,整下去小半杯。
和平家的酒杯有點大,邊城大麴這種燒刀子一般的烈性白酒,真要是一口乾,就算以王爲的酒量,也扛不住的。一口整下去小半杯,已經算是非常豪爽了。
還真應了後世網絡上那句話——我敬你是條漢子!
和平哈哈一笑,也整下去半杯。
哥倆就着三盤涼菜開整。
“喲,哥倆已經喝上了?”
很快,楊娜就端了一盤土雞炒菌子上來,笑着說道。
“不好意思啊,嫂子,沒等你。”
王爲笑嘻嘻的。
“沒事沒事,你們先喝着,反正我酒量也很一般,不會跟你們搶酒喝的。”
楊娜將土雞炒菌子放到了桌面上。
野生菌這種東西,在北方是要看季節的,在邊城不需要,邊城幾乎一年四季都會有新鮮的野生菌供應,只是數量多寡而已。
如果說,三盤涼菜還只是讓王爲讚歎的話,這盤土雞炒菌子,那就是驚豔了。
“我跟你說,王爲,這可是好東西,關鍵是正宗。土雞是我媽養的,菌子是我妹妹親手上山採的,一點不摻假。”
綠色食品,在九七年還不是什麼高大上的名詞,但食品摻假,早已經開始了。
“嗯嗯……”
王爲懶得跟他囉嗦,已經開吃了。
王大隊眼明手快,一筷子就夾住了黃橙橙油津津的雞中翅,放在嘴裡一咬,頓時鮮香四溢,那鮮嫩肥美的味道,從舌間直竄到大腦深處。
“靠!”
王大隊含含糊糊地從嘴裡冒出了這麼一個字。
接下來,王爲不說話,埋頭大吃,轉眼面前就堆了一堆雞骨頭。
和平笑得眼睛都眯縫起來。
還有比這個更高的讚賞嗎?
“嫂子,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你看我這饞的……”
等楊娜端着第二個菜上來的時候,土雞碗裡已經一片狼藉,去了一半,縱然王爲麪皮極厚,此時也不由得臉帶赧色,有點訕訕的。
“做了菜,本來就是給客人吃的,吃得越多,大家越高興。”
楊娜嫣然一笑,說道,將手中的大盤子擱在了桌子上。
酸菜魚!
又是一道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菜。
兩個男人眼裡放光,下箸如飛,吃了個不亦樂乎,一時間倒是把“正事”忘了。
楊娜還在廚房裡忙活。
其實楊局是故意的,她知道老和有話要跟王爲聊,她不大好旁聽。倘若她是普通的家庭主婦也就罷了,偏偏她是市檢察院反貪局副局長,也算是“圈內人”,並且位份還不低。她要是坐在旁邊,說王爲沒一點顧慮肯定是假的。
恐怕要影響談話的效果了。
菜還沒有上齊,廚房裡的香味還在不斷往外飄,桌子上的邊城大麴,已經下去了一小半,兩個善飲的男人,臉上也出現了紅暈。
和平拿起面前的煙盒,丟給王爲一支菸——三塊錢的普通南煙。
在家裡,和大隊就是這水平。
精品南煙,那是揣兜裡撐臉面的。
王爲一口氣給他送來兩條,夠和大隊撐一段時間了。
王爲接過煙點了起來,隔着桌子不方便,他就不給和平點菸了。
“王爲啊,那個事,終究還是要有個結果的……你想好了怎麼辦嗎?”
和平深深抽了口煙,悶了一下,才緩緩吐出來,一股淡淡的青煙,望着王爲,說道。
王爲就笑,也抽了口煙:“老大,不好意思啊,這段時間沒辦法幫你了。不過呢,我有兩個職務,禁毒大隊停職了,我還回紅玉所去,幹我的片警。”
“謙虛了啊,你回紅玉所,那也是副所長,名正言順的三把手。”
和平笑着說道。
“不過,王爲啊,局領導的意思,讓你停職反省,可沒有專指我們禁毒大隊這邊,嚴格來說,也包括了你在紅玉所那邊的工作。萬一領導有什麼看法,老劉就難做了……”
王爲略略一怔。
這個話說得在理。
一直以來,他都把紅玉所當成自己的大本營,覺得自己指揮張方樑宇他們是天經地義的,倒是沒給劉強和張海華兩位考慮過。
可是,讓他真的就這麼停職反省,王爲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
“王爲啊,其實以你的才華,不要說派出所,就算是我們西城分局,水都太淺了,最少你要去市局纔好施展……最近市局也在下邊借調人手……”
最後這一句,和平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
王爲雙眼一亮,一縷笑容慢慢浮上了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