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錶時針漸漸指向一點,喧鬧的老龍灣基本已經寂靜下來,只有河邊的幾個夜宵攤還在營業,但客人很少,而且位置距離楊二木的貨車有點遠,幾乎沒人能看到裝有“貨物”的油箱這邊。
所有這一切,都是爲了給接貨人創造有利條件,讓他放心前來。
但還是不見蹤影。
王大隊忽然發現,雖然自己有着二十年刑偵和禁毒工作的經驗,有着先知先覺的巨大優勢,具體到眼下這個案子,能不能實現自己的豪言壯語,能不能真的做到三天破案,其實主要還得看人品。
時間一分一秒向前,阿成卻再不出現。
看起來,王大隊的人品真不咋地。
蚊子又越來越越多。
王大隊的頭髮都要一根根豎起來了。
一直等到一點半,王大隊的人品才突然變好起來。
“終於來了!”
張方壓低聲音說道。
就好像《琵琶行》裡的商人婦一樣,等了好幾個小時,阿成終於出現了,還是遮遮掩掩的,從停車場一側迅速向貨車靠近,手裡拎着一個很大的人造革袋子。
“好小子,還帶着幫手……”
張方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回,阿成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着個男人,燈光太昏暗,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樣,從衣着和走路的形態判斷,應該是個男的,而且年紀可能不大。
這也很好理解,阿成帶他來搞這種事,總不能找個七老八十行動不便的。
那個男人的右手始終插在褲子口袋裡,這個細節立馬引起了張方的警惕,連忙對身邊的兩名聯防隊員說道:“注意,後邊那個人可能有武器!”
這麼大熱天,就算在晚上,也沒理由把手一直插在褲兜裡。
事實上,邊城這邊的人,就很少有手插褲兜的習慣。
一年四季大多數時候都是熱得不行,有半年穿着短褲,誰願意把手插在褲兜裡?
就不不知道那傢伙褲兜裡藏着的是刀還是槍!
如果是槍,就必須要特別小心才行。
九十年代,整個公安系統的裝備都相當落後,跟後世警匪片中的高科技警察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比如這次行動,用來協調的設備就是對講機。
然而現在這個情況,不要說用對講機指揮四個小組的行動,連開機都不敢。
巨大的干擾噪音,分分鐘會把他們暴露出去。
現在只能寄希望於大夥的默契了。
難怪老大平時特別注重單兵作戰能力和默契配合的訓練。設備不行,這也是沒法子。任務還得完成,總不能因爲沒有好的通訊聯絡工具,就不抓毒販吧?
看得出來,阿成和他的跟班還是很有經驗的,儘量在大貨車的陰影裡前進,以減少被人關注的可能性,速度還不慢。
好小子,老手啊!
在距離大貨車二十米之外,緊跟在阿成身後的那個男子停了下來,隱身在一間平房的陰影裡。
不過張方已經看清楚了,這傢伙大概二十三四歲的樣子,比阿成要高,身材也要粗壯些,顯得比阿成能打。馬仔一般都是這種特點。
張方瞄了一眼他那個位置,離樑宇小組潛伏的地點比較近,待會應該就是由樑宇帶人去對付他。
至於直撲貨車的阿成,肯定是重點關注對象。
不過考慮到老大就潛伏在貨車車廂內,張方覺得,那個瘦小枯乾的傢伙,基本就是送菜的命。
他跑不了!
王爲也緊緊盯住了快速向貨車靠近的阿成,身子微微躬了起來,渾身上下瞬間就蓄滿了勁力,如同一隻捕獵的猛獸一般,隨時準備捕殺過去。
對自己的身手,王爲是很自信的。
阿成這樣的,如果玩徒手格鬥,一個打二十個或者有點誇張,一個打十個還真不是開玩笑。關鍵現在是熱兵器時代,不是有句話叫做“功夫再好一槍撂倒”嗎?
所以,王大隊是真不敢大意。
好在眼下是他們佔據了主動。以有備打無備,兵力絕對優勢,火力也是絕對優勢,這兩個傢伙基本可以算是甕中之鱉了。
王爲要注意的就是必須保證己方沒有人員傷亡。
嚴格說起來,這次行動都是“違規”的,他已經被分局停職了,擅自組織這次行動,萬一發生人員傷亡,就是大事故,挨處分是最輕的。
當然,要是一切順利,這個“違規”也就沒人會提起了。
國人是最懂得變通的。
哪怕公安機關也是一樣。
成王敗寇,這句話在哪都起作用。
不過,隨着阿成靠近,鬼鬼祟祟在貨車一側蹲下來,王爲就已經把一切顧慮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一旦進入臨戰狀態,所有其他的念頭都是不應該存在的!
王爲會全力以赴打好眼前這一戰。
禁毒警察的每次行動,幾乎都有可能演變成生死之戰。都要跟人性命相搏了,還滿腦子有的沒的,那純粹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現在,王爲眼裡就只有一個目標。
阿成已經在油箱邊蹲下,扭頭四下看了一圈,似乎沒人注意到他,這就很好。
阿成從口袋裡掏出了鑰匙。
楊二木貨車的油箱是上鎖的,但他做夢都想不到,他的油箱鑰匙早就被人刻錄走了模子,做出了好幾條一模一樣的鑰匙。
案情發展到現在,就已經到圖窮匕見的地步了。
因爲不管葛文宏多麼心細,他也沒辦法做出一把跟真貨車油箱上一模一樣的掛鎖來。
外形可以一樣,內裡絕對不同。
阿成手裡這把鑰匙,無論如何是開不了油箱鎖的。
很快,阿成就發現了這一點,不要說開鎖,鑰匙根本就插不進去。
幾乎是剎那間,阿成額頭上就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特麼的,楊二木換鎖了?
這是阿成腦海中瞬間閃過的一個念頭。
但是下一刻,他就跳了起來。
他已經意識到,情況不對了!
無緣無故的,楊二木爲什麼要換油箱鎖?
如果真是楊二木自己換了鎖還則罷了,萬一不是他自己換的呢?是別人換的呢?別人爲什麼要給楊二木的油箱換鎖?
所有這一切都表明一個問題——情況不對!
其實,作爲一個毒販,尤其是在鬧市區接貨的毒販,阿成的警惕性還是比較高的,先前大意了,不代表着他時時刻刻都會大意。
阿成一躍而起,就要逃走。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當他在油箱邊蹲下的那一刻,張方小組和程雪小組就已經做好了行動的一切準備。
“行動!”
張方一聲斷喝,帶着兩個聯防隊員從隱身的倉庫裡直撲而出。
另一個方向,程雪也帶着兩個人向這邊衝來。
六個人,三條手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而前。
“不許動!”
“警察!”
“舉起手來!”
暴喝聲將原本靜謐的氣氛完全擾亂了。
極少數幾個還在河邊燒烤攤吃宵夜喝啤酒的路人,紛紛詫異地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向這邊張望。個別臉上還露出了很興奮的表情。
泥煤的,又上演大戲啊!
老龍灣這地方確實是有點亂,隔三差五的就會上演一場警察抓嫌疑人的戲碼。雖然多數時候都很快就落幕,偶爾也有特別刺激的。
至少這大半夜的忽然冒出一堆持槍警察抓壞人,看着還是很過癮的。
不過遺憾的是,並沒有發生預想中的“驚天槍戰”。
絕不是每個毒販都隨身帶槍,時時刻刻準備和警察拼命的。
這樣的亡命之徒畢竟不佔多數。
但阿成也絕不會站在原地不動,眼見兩邊警察紛紛衝出來,阿成第一反應是拔腿就跑。誰會傻乎乎站在那裡等警察抓啊?
其他的都不說,單單這一回的十四公斤“冰”,就足夠他掉腦袋的了。
阿成沒有跟警察硬碰硬的膽量,但是逃跑起來還是很利索,沒有絲毫遲疑猶豫。
張方和程雪一邊一隊,堵住了兩頭通道。
阿成一貓腰,就從貨車車尾繞過去,趁着程雪小組離這邊還有點距離,快速衝出去,不遠處就是河邊,只要跳進河裡,他脫身的機會就要大得多。
從這一點看,阿成絕對是個老手,他很清楚,如果在大街上跟一堆警察比賽跑,那是百分之百的死路一條。
他可不認爲自己的體力能勝過所有的警察。
而且,誰也不知道他們還在周圍埋伏了多少人馬。
這些警察出動抓毒販,絕對不會只來幾個人的,一般都會分成好幾個小組,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
應該說,阿成的腦子自始至終都很清醒,做出的應對也很到位,基本上沒有出昏招。
只不過,他瞬間能想出的一切應對之策,早就在王爲等人的預料之中。
要這樣還給他跑掉,王大隊可以脫警服回家賣紅薯了。
王大隊不想回家賣紅薯,還想繼續當警察。
所以,當阿成剛剛繞到貨車車尾的時候,忽然心中猛地一跳,感覺到不對頭。
這是純粹的條件反射。
好像有什麼巨大的危險,正在降臨到他的頭上。
可惜他已經沒有時間來搞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危險了。
王爲從貨車車廂裡跳下來,也就是一秒鐘的事。
一秒鐘,哪怕阿成的反應再敏捷,也來不及作任何規避的動作。
只聽得“啊”地一聲慘叫,可憐阿成瘦小枯乾的身子就被“高大威猛”的王大隊生生撲倒在地,腦子裡“轟”地一聲,眼前一黑,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