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勇兵是個壞人。
是那種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壞人。
此人外在的形象不算多矮小,也不算多難看,但那種深入骨髓的邪氣和痞氣,卻時時刻刻都向人昭示着,他就是個壞人。
王爲給人的印象也是個痞子。
不過也僅此而已。
王爲骨子裡頭透出的那股正氣,絕不是真正的街頭痞子能夠模仿得來的。真正有閱歷的人,就能透過現象看本質。像洪峰,韓明正這些人,就不會被王爲吊兒郎當的外表所迷惑。
王爲和白嬌嬌進門的時候,谷勇兵斜斜地歪在椅子裡,滿臉疲憊之色,嘴角卻總是掛着一抹邪笑,歪着眼睛,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的無賴模樣。
但這副故作鎮定的樣子,根本就騙不了王爲。
這麼多年,在王爲眼前過的壞傢伙,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形形色色,哪種人王爲沒見過?谷勇兵遠遠談不上是道行最深的。
可能和嚴青梅,陳海霞這些人比,他算是個厲害角色,在王爲眼裡,不過如此。
基本上,陳海霞把所有都撂了,王爲和白嬌嬌過來,只需要從谷勇兵嘴裡掏出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信息——張冰到底賣到了白木縣的哪個鄉哪個村!
陳海霞是個半文盲,在外邊跑的時候,基本上依賴谷勇兵,她只知道個大地點,就是白木縣。他們確定無疑是在白木縣把張冰給賣了,具體到哪個鄉鎮哪個村莊,陳海霞卻是兩眼一抹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老水知道……”
不管王爲和白嬌嬌怎麼問,她翻來覆去就是這句話。
王爲和白嬌嬌確定無法從她嘴裡獲得更多有用的信息,便過到這邊來了。
看來張方很堅定地執行了王所的命令,好好給谷勇兵上了些手段,谷勇兵臉上那深深的疲憊之意,絕不是裝出來的。
張方雖然從警時間不多長,但做聯防隊員的時間卻不太短。
實話說,輪到手段的厲害,有些正式民警還比不上聯防隊員。
聯防隊從來都不規範,許多厲害手段,就是他們想出來的。
這個谷勇兵,在張三哥面前裝逼,張三哥不好好收拾收拾他,那以後還怎麼帶兵?現在的張方,可再不是聯防隊員,而是正兒八經的刑警中隊副隊長。手下兄弟好幾個,不拿出點本事來,那幫傢伙也不是好糊弄的。
王爲一進門,谷勇兵心裡頭就“咯噔”一聲,直沉了下去。
這是個狠角色!
谷勇兵憑直覺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不必問爲什麼,這是老江湖的直覺。
當王爲的眼神淡淡掃過來的時候,谷勇兵依舊還是斜斜歪在椅子裡,渾身每一根寒毛卻都立了起來,神經瞬間就繃緊了。以至於這樣好色的傢伙,居然對美麗的白嬌嬌視而不見。
就好像草原上的猛獸,當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壓根就不可能去關注異性。
“谷勇兵,跟你說個事,陸曉婷我們已經救出來了。”
王爲還是老規矩,慢慢走到谷勇兵面前,不徐不疾地說道,語氣平和,絲毫都不激越,就好像在和老朋友聊天說話。
看得出來,王爲不是裝的,是真真正正有那種勝券在握的強勢感,似乎整個案子的進程,都在他的完全掌控之中,不管你耍什麼花樣都沒用。
“就前些天,在東海省鳴山縣西關鄉老根水村救出來的,不但救出了陸曉婷,還抓了那個收買她的老光棍陳阿根,如今就關在咱們邊城看守所,估摸着最少也得判個三五年。陸曉婷的老爸你知道是誰嗎?陸啓正,就是雲都很有名的那個大老闆……嘿嘿,傻逼了吧?覺得虧了吧?人家可是千萬富豪!”
王爲笑着說道,邊笑邊搖頭。
谷勇兵真的有點懵圈,瞪大了眼睛,有點不敢置信。
他記得那妹子確實是跟他們講過這個事,但他壓根就不信,現在看來,居然是真的。
早知道這樣,何必把人賣來賣去?
直接管她老子要個幾十百把萬不是更好,一下子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從今往後都用不着再做人販子。
廢話,誰特麼有了幾十萬還當人販子?
九十年代,幾十萬絕對是個大數字,天文數字。
看着王爲戲謔的眼神,谷勇兵渾身一激靈,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就這麼被壓着,必須要反擊,不然的話,氣勢上完全沒辦法比了。作爲江湖老鳥,谷勇兵很清楚,氣勢這個東西雖然看不見摸不着,卻至關重要。
“警官,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想知道張冰去了哪裡是吧?只有我知道!”
谷勇兵“振作精神”,坐直了身子,嘴角掛着壞笑,斜乜着王爲,嘿嘿地笑道。
“陳海霞那個蠢婆娘,在外邊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你們問她是沒用的。”
這話略有點誇張,陳海霞文化程度是不高,卻也走南闖北很多年,一個在外邊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人,怎麼可能做那麼多年的人販子?她只是和谷勇兵在一起,覺得一切都有依靠,這才偷懶的。要是一個人單獨行動,肯定不會走丟。
不過從谷勇兵對陳海霞的稱呼中也能看得出來,他內心深處到底是怎麼看待這個枕邊人的。可憐陳海霞還一門心思想要和老公離婚,嫁給他做老婆。
谷勇兵就是拿她當個玩物,當個泄慾的工具罷了。
這種人,哪裡來的什麼真感情?
“對,陳海霞是不知道,她也說了,只有你知道。所以,你現在告訴我吧。”
王爲笑着說道,語氣益發的隨意。
谷勇兵愣了一下,沒想到王爲這麼爽快就承認了這一點。他見多了喜歡“虛張聲勢”的警察,總是虛虛實實的打心理戰,忽然碰到王爲這樣爽快的,一時間還有點不習慣呢。
“警官,告訴你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什麼好處?”
谷勇兵嬉笑着問道。
“你想要什麼好處?”
王爲同樣笑着反問道。
谷勇兵再次犯起了愣怔。
想要什麼好處?
他還真沒想好。
自從被抓進派出所,谷勇兵就知道壞了,肯定是東窗事發。如果是他一個人被抓,谷勇兵是不害怕的,他有的是辦法對付警察,警察想要從他嘴裡掏出點東西來,得費一番力氣。
但和陳海霞一起被抓,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那個蠢婆娘,一天到晚就知道發騷,被警察一嚇唬,肯定尿褲子,什麼都會往外撂,這幾年和她一起幹的活,百分之百是瞞不住的,必然都會招供出來。
所以,谷勇兵腦子裡其實一直都在梳理這幾年犯的案,有那幾件是陳海霞參與的,那幾件是她沒參與卻知道的。把這些都梳理清楚了,就是他招供的極限。
凡是陳海霞不知道的那些案子,谷勇兵肯定都會爛在自己心裡,絕不說出來。
所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那一套,他是絕對不信的!
泥煤的,你犯那麼多事,哪有說你只要招供了就不跟你算賬的道理?
想活,嘴巴就要嚴!
這是谷勇兵總結出的“經驗教訓”。
至於具體對付警察的招數,倒也不是太多,要不就是閉嘴不言,不管警察怎麼審怎麼問,反正一句話不說。要麼就是和警察東拉西扯,胡說八道,沒半句真話。
眼下這個年輕的警察和他玩痞,谷勇兵暗自冷笑不已。
說到痞裡痞氣,誰能痞得過他?
“警官,我想不起來了……我這人就不能緊張,一緊張就忘事。要不這樣吧,你給我包煙,我抽幾支,好好想想,也許就想起來了,是不是?”
谷勇兵腦子裡飛速運轉着,臉上卻依舊一副無所謂的痞笑,嘻嘻哈哈地說道。
王爲就笑,慢慢從口袋裡掏出一支菸,叼在嘴上,又掏出打火機點上了,深深抽了一口,居高臨下地望着他,滿臉都是戲謔和嘲諷。
“谷勇兵,就這麼點水平,還敢跟我玩心理戰術?這麼着吧,我告訴你,這個案子,你繞不過去。這不是我們派出所在辦,是省廳和市局在辦這個案子。上次去東海救人,省廳刀副主任,市局洪局長,袁支隊,周大隊,白大隊都去了,東海那邊,省廳,武泓市局都出了面。武泓市局的鐘有國副局長,鳴山縣局的曹局長,全都出動,《天南日報》去了兩名記者,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麼嗎?”
王爲不厭其煩,語速放得很慢。
“代表着,這個案子非破不可。不破,我交不了差,我們紅玉所交不了差,分局交不了差,市局也交不了差,甚至省廳都交不了差。你覺得,你能扛多久?”
谷勇兵還在笑,但臉上的笑容其實已經變得十分僵硬。
他很清楚,如果情況真的像王爲說的那樣,他確確實實扛不了多久。
這根本就是扛不住的!
說得難聽點,他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人家有的是辦法。
“看來你還是不清醒,是吧?沒事,我有的是時間,慢慢和你玩。你不招,每晚做噩夢的是你,絕對不是我。”
“張方,好好招呼谷先生。他今晚上不招,就招呼他一個晚上。明天再不招,就招呼他一個白天,明晚上還不招,就再招呼一個晚上……總之安排好人手,輪流招呼谷先生,陪着他慢慢玩,直到他哪天想明白了爲止!”
王爲深深抽一口煙,慢慢呼出來,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