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洪峰主持會議。
“大家都談談意見吧。耿波,你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談談你的看法。”
耿波作爲縣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發生這樣的大案子,一接到報告,就第一時間趕過去了。當然他肯定不是第一個到現場的,刑警大隊的同志們比他先到。
案發那會,耿波正陪着北方某市到這邊來辦案的幾名刑警吃飯。
天下刑警是一家。
耿波一到,現場當然是以他爲主,所有情況都在他那裡彙總。
耿波也不推遲,沉吟了一下,說道:“目前線索太少,我也談不出太多的意見,可以肯定的是,這幫人是老手,經驗豐富,做事相當有章法,整個過程不慌不忙,殺人的時候,沒有一點遲疑猶豫……”
“嫌犯之中,必定有兩個是本地人,或者至少是在本地生活了很長時間,本地話都說得非常地道。”
整個過程中,開口的也就是這兩個。
兩個都操一口標準的通遠城關鎮土話。雖然說通遠方言不算多麼難學,能說得這樣地道,至少也得有好幾年的時間浸淫其中。
“根據技偵那邊初步認定,子彈是七點六二毫米手槍彈,槍口動能很大,穿透力很強,結合現場目擊證人的證詞,初步判定是五四式,至於是不是仿製品,暫時還不清楚……”
邊境地區,歷來有大量的槍支彈藥在地下流動,不少流竄案犯都持槍,危險性很大。當然,這些槍支以仿製品居多,山寨貨充斥其中。
山寨貨的特點是便宜,威力大,甚至比制式武器威力還大,但很不穩定,經常卡殼。甚至有隻開一槍就卡殼的例子。罪犯們對這種山寨貨是又恨又愛。
除此之外,耿波暫時也說不出其他線索來。
“布控的情況怎麼樣?”
洪峰接着問道。
耿波點點頭,說道:“已經佈置下去了,不過案發的時候正好是中午吃飯,營業部沒有其他客人,嫌犯撤退很從容。等我們接到報案的時候,保守估計,他們至少已經離開三分鐘以上……”
三分鐘,聽上去很短暫,卻已經足夠嫌犯開車逃出兩三公里以上了。
在這樣一個邊陲小縣城,兩三公里是個什麼概念?
相當於整個縣城直徑的一半還多,足以讓嫌犯從案發地點跑到郊區。
而這時候,公安局纔剛剛接到報警電話。警察就算再神速,趕到現場也需要好幾分鐘時間,再瞭解案情,佈置道路管控,起碼得是半小時之後了。
九六年那會,電腦化辦公程度不高,縣一級公安局普遍都還沒有建立起可以快速反應的指揮中心,辦案還是遵循着老模式,要進行布控,也得一個電話一個電話打下去,調動人員車輛,一連串的動作下來,沒幾個小時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嫌犯動作快的話,都可以跑到邊境線了。
所以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這句話確實很有道理,用在案件偵破上也非常的合適。
如果在另一個時空,縣一級公安局都已經建立起電腦化辦公的指揮中心,反應速度就要快得多。嫌犯要逃跑,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在王爲的印象中,當年很多看上去特別簡單的案子,遲遲偵破不了,最終成爲懸案,歸根到底,也是科學技術不發達,各種刑偵技術落後的原因。
現在基本只能寄希望於摸底排查,看看線人能不能提供什麼有用的線索,或者嫌犯行事不密,留下了什麼痕跡沒有。
接下來,洪峰又問了袁懷英,戴連海,趙子平等人和縣局刑警大隊兩名負責人的意見,大家暫時也都沒有太多的補充。
就這麼點線索,能有什麼意見?
接下來,照例就該是洪峰安排專案組的人員分工了。分工安排完畢,大家都去休息,總不能一晚不睡。
誰知洪峰的目光卻越過衆人,直直落在了王爲的臉上,點名說道:“王爲,談談你的看法。”
衆人的目光立即齊刷刷地望過去,不少人眼裡都露出了驚訝之色,當然,還夾雜着明顯的好奇。
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人啊?
難道他不是司機?
縣公安局這個會議室,是圍桌會議的佈置形式,王爲坐在第二排,敬陪末席,誰都沒將他當回事。
誰知洪峰居然會點名問他的看法。
王爲也不客氣,站起身來,向着洪峰和丁興國略一點頭,便即說道:“我認爲,吳新力的死很可疑!”
當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大家都有點驚詫莫名。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劫匪身上,想着要通過何種方法來發現和劫匪相關的線索,對本案唯一的死者吳新力,大家心中只有同情和惋惜,個別人甚至還比較敬佩。
不管怎麼說,敢於迎着劫匪的槍口站出來,要求他們不許傷人,這就是很男子漢了。
是個好領導。
可惜被害了!
聽王爲這個說法,是在懷疑吳新力了?
這什麼邏輯?
從何說起?
“接着說。”
洪峰臉上波瀾不驚,說道。
偏偏這時候,一貫梗着脖子的王二哥,居然謙虛起來了:“洪局長,丁書記,各位領導,我這純粹是個人意見啊,說錯了大家不要見怪……”
“少廢話,繼續!”
一句話沒說完,就被洪峰打斷了。
老頭子最不耐煩的就是這種虛文。案情分析會,本就該暢所欲言,想到什麼說什麼,哪怕你講的再匪夷所思,只要能自圓其說,那就是有道理的,至少存在這種可能性。
“是!”
捱了批,王隊也不當回事,反正他臉皮厚。
“大家想一想,正常情況下,普通人碰到那種情況,會怎樣做?”王爲也知道,不會有人回答他,隨即接下來說道:“基本上,就是和張大姐他們幾位一樣,完全服從嫌犯的指令,全面配合。”
“免得激怒嫌犯,發生意外。”
“所以說,吳新力的行爲,很可疑。根據張大姐他們的描述,嫌犯持槍衝進來的時候,吳新力表現得太鎮定了,一個正常人,不應該這樣鎮定的。還主動上前和嫌犯溝通,談條件……”
“你到底想表達個什麼意思?”
王爲話還沒說完,又沒耿波打斷了。
這位分管刑偵的副局長,緊緊盯着王爲,兩道眉毛擰在了一起,目光中滿是疑惑。
“我認爲,吳新力極有可能和嫌犯熟悉。甚至,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的。”
王爲語驚四座。
哪怕洪峰和丁興國坐鎮當場,會議室也立即就像開了鍋一樣,嗡嗡的議論聲四起,大多數人的表情都是不以爲然,或者莫名驚詫。
這小子,還真敢說啊!
“你憑什麼這麼認爲?”
一片議論聲中,響起了丁興國的聲音。
丁興國這位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縣公安局局長,並不是老公安出身,有點半路出家的意思,他是從城關鎮黨委書記的任上調任縣公安局局長的。所以,他更多時候是一位領導幹部,而不是業務幹部。
尤其對刑偵業務,基本不那麼熟悉。
故而這個會議,他很謙遜客氣地禮讓洪峰主持,自己默默擔當“後勤部長”。
其實對洪峰他們這些業務幹部來說,這種領導特別受歡迎。
確實他是外行,但他不胡亂干涉內行辦案,只默默支持。破了案,論功行賞,他也有一份,甚至是頭一份。下邊的人也心甘情願,畢竟這樣願意全力支持業務幹部的領導可遇不可求。
但現在,丁興國第一個站出來質疑。
因爲他也是第一個想到,如果王爲這個推理成立,接下來會要遇到不少的麻煩。
他是機關幹部出身,對這些事情的敏感度,遠在一幫只會破案的“刑偵狂人”之上。
按照現在的版本,吳新力爲了保護同事,勇敢站出來面對持槍劫匪,不幸殉職,是極有可能被包裝成英雄的。
金融聯社的負責人今天在案發現場就已經表達了這個意思。
金融聯社的營業部被劫匪搶劫,錄像設備還壞掉了,事實證明,石頭路營業部幾乎沒有任何防範意識,一點警惕性都沒有。細論起來,金融聯社的頭頭們,是要負領導責任的。
然而,如果能夠把吳新力包裝成英雄,性質立馬就變得不同了。金融聯社完全可以憑藉這一點,將有可能被追究的領導責任撇過一邊。
這樣才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
依照王爲這個說法,吳新力不但不是英雄,還極有可能是同案犯。這樣一來,那是黑上加黑,金融聯社連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了。
丁興國不用想也知道,金融聯社那邊,會是個什麼樣的反應。只怕立馬會反過來指責他們公安局,辦案不利,冤枉好人,給死者身上潑髒水。
類似的嘴皮官司,丁興國無論是在城關鎮黨委書記任上還是在縣公安局局長任上,都打過不少。吵吵鬧鬧的,好一陣不得消停,越吵意見越大,搞到最後,一不小心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豈不冤枉?
故此丁局長不得不謹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