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關的記憶裡，聯盟星上的月夜是最美的，烈日的光芒經過折射變得醇美芬芳，灑下的銀光讓萬物都變得滄桑而寂靜，正是那淒冷的光芒讓宇宙展現出他的廣袤，讓人感到孤獨了，不自覺地想家。
在這宇宙中，哪裡纔是真正的家園呢？
然而在雙月星上，正有兩輪明月在空中照耀，灑下的卻是殷紅的血光。
萬物在這樣的光芒下，暴露出了它們殘酷的一面，這種氣氛最能讓人心裡惶恐煩躁。
秦關的戰車在離幽魂族地面防線幾百米處停了下來，他看到了前方千萬個戰魂列陣以待，這些戰魂沒有以往獵捕人類時的狂躁，都靜靜地等在那裡。這顯然是個爲戰鬥而生的種族，在真正的戰鬥面前，他們不會顯示出任何躁動，彷彿這是一件很神聖的事，他們都打算在戰鬥中死去。
秦關自嘲地笑了笑，每一個種族都是爲戰鬥而生，如果不是，那麼早已不存在了。
這是宇宙的規則，這是文明的門檻，有人願意爲人類這個種族犧牲，是人類文明存在的基本條件。
面對着這些幽魂族戰士，雖然他沒有說話，卻都知道相互間的態度。
秦關穿上了戰甲，他並不在戰車上進行戰鬥，戰車本身是個高智能的戰鬥機器人，同時還會放出幾個戰鬥狗加強火力，秦關不會給對方圍攻自己的機會。他擡頭望着密密麻麻的戰魂部隊，後面每隔一段距離就出現的稀疏影子是飛刺，這種可以進行遠程攻擊的幽魂族戰士也擁有強大的火力。
他又看看周圍，是否有幻魂在周圍掠陣呢？
不過這些他都不放在眼裡，如果連這些都要重視的話，他沒有資格站在這裡。
對面，似乎沒有發現更高階的兵種。
“這一戰，你們等很久了吧？”
“回頭。我們並不期待這一戰，不要逼我。”
能量場的波動讓秦關得以交流，他基本上能肯定這就是那個嘯魂，擁有單獨個體就可以消滅整個星球人類的恐怖能力，不過他的精神風暴一直沒有用出來，秦關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這種攻擊之下活命。
“我們是對手，你覺得我們可以互不影響地生活？”秦關坦然面對。
那個嘯魂沉寂了良久，才發出了能量場波動：“我不知道，該把你看做哪個種族，我討厭這樣。我是偉大的戰士，只想單純地去戰鬥。”
秦關心裡微微一動，轉念又調整着能量場頻率發去信息：“看來你不理解什麼是偉大，單純的戰鬥沒有偉大不偉大一說，這需要我們賦予特殊的意義，你去戰鬥了，死了，這是爲了什麼呢？如果你們確實不願意跟我成爲對手，那麼我也不會和你們衝突。讓我進去，看一看裡面到底是什麼。”
“不可能，這太爲難，我們戰鬥吧。”嘯魂的反應很堅決。
那裡面一定有什麼秘密！
秦關覺得所發生的一切太詭異了。自己一個人類，雙方互爲異族，見面就是你死我活的戰鬥也不奇怪，可現在發生的一切都透着詭異。也許自己觸摸到了幽魂族最核心的秘密。也許是能影響兩族戰爭的秘密，那個秘密也許就在裡面，要不然他們怎麼顧慮重重的樣子。幽魂族會怕死嗎？
這城市的廢墟里是不是真的有秘密？
很有可能，但現在秦關卻忽然感覺到自己忘記了什麼，一些對自己很重要的東西，他一步步找回了自己的記憶，但這一部分卻偏偏沒能想起來，到底是什麼呢？
“那就戰吧，不過你爲什麼不親自出面戰鬥呢？我的能力雖然不算強，可盡派一些小嘍囉出場不是徒增傷亡嗎，我知道眼前這些部隊加起來你也不會放在心上，但你爲什麼不親自出手？”
“低階戰士要對高階戰士絕對服從，這是規矩，他們沒有選擇，我也不知道怎麼選擇，但如果你敢硬闖，你會後悔的，你將作爲背叛者被控訴。”
秦關很是莫名其妙，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自己看一眼就背叛人類了嗎？
“沒有背叛，有的只是自己的意志，我要硬闖了，準備戰鬥吧。”
嘯魂就沒有再發出任何信息，秦關看了看對面的幽魂族大軍，心裡生出一種無力的感覺。他現在的狀態很奇怪，並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能力，他可以用精神能量場衝擊幹掉幽魂族，可是他絲毫沒有感受到自己的強大，這是一種很詭異的狀態。
那種感覺，就彷彿你用拳頭打一塊石頭，還沒出力，石頭就碎了，你也沒感覺到疼痛，就彷彿石頭是塊豆腐一樣，可你自己知道這石頭並不是豆腐。這就很奇怪了，看表面是很有實力的樣子，但本質上你根本感覺不到自己那所謂的實力，一切就像個玩笑一樣隨便，似乎在演戲，一點都不真實。
他豁出去了，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感覺，哪怕戰死。
身後有了動靜，是申大星他們的車趕到了，電子狗牢牢監視着周圍一切動靜，再把信息傳回他的戰甲，他掌握着整個戰場的一舉一動。
跟來的車隊停在他戰車後面，人們從車裡跑出來，一個個全副武裝。
看見蹦蹦跳跳來的天強，秦關開啓戰甲的面罩，不高興地板着個臉：“怎麼連你也來了。”
後面申大星跟上來說：“讓他來吧，如果他不來，或許會是巨大的遺憾。”
秦關看着申大星笑了笑：“你現在開始感性起來了。”
申大星笑道：“因爲我終於可以面對比獲得食物更大的事，能來這裡是我的榮幸，不止是我們，還有更多的人，你看。”
他讓開一步，讓秦關好看見，那些曾經自暴自棄的人都拿着武器下車準備。
秦關點點頭：“我終於把希望的種子種進了你們心裡，現在你們也是希望的種子。”
可惜沒有全來。不過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說實在的，秦關從來沒有過像這樣的成就感，甚至上次擊退龍人族力挽狂瀾也比不了。他真正抓住了人類的心，把希望的種子傳了過去，想想都是那麼的神奇，這世界上最難改變的是人的意志。
那些人沒有說話，他們看着怪物們遠處列陣的場面，臉都有點發白，不怕死是一回事。可你真正身臨戰場的話那感覺是不一樣的，就算你有勇氣自殺也不一定有勇氣和這些強悍的戰士去戰鬥。
他們再看看四周，別說個人戰鬥力了，就連數量也都是絕對的劣勢，都有一種絕望的神色，但沒人有後悔的神色。
天強也在看着那些冷冷盯着這邊的怪物直咽口水：“秦關哥哥，我們能獲勝嗎？”
秦關笑道：“你問了一句永遠不改問的問題，知道嗎，你的對手心中也有這個問題。這也是個無聊的問題，沒有答案的問題，現在沒有答案，等戰鬥結束以後。又沒有必要再問了。”
……
秦關帶着大家就當着幽魂族部隊的面構築掩體，架設火力點，又是詭異的場面。
申大星都看得有些不明白了：“這個……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打？”
秦關問他：“工事掩體都搭建好了？武器都架設完了？”
申大星點點頭：“都按你的要求弄完了，我就不明白他們這樣擺着是什麼意思。戰鬥到底怎麼樣纔算開始，我們居然在他們面前弄了這麼就……”
“那還等什麼，打啊！”秦關大手一揮道：“既然他們這樣擺着。我們不打留着幹什麼，你讓大家注意隱蔽，有一些戰甲我改造過了，你們勉強能穿，有一層防護總比沒有強，注意開打之後不要讓敵人太過靠近，糾纏在一起就是他們的優勢。”
申大星搖搖頭又忙去了，從沒見過那些怪物傻擺着讓自己去打的，平時躲都躲不及。
多少也有幾百人，甚至還帶着重火力，人類在城外擺出了上千米長的火力線。是他們主動來攻城，可陣地上防禦卻做得很充分，因爲他們知道，一旦開打敵人肯定多得把他們給圍起來，他們居然平靜地投入了一場對比懸殊的戰鬥中，這還是一個詭異的場面。
秦關一聲令下，人類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排在前面的戰魂和迅魂首先被攻擊，他們一下就被人類的火力給攪得粉碎，若是以往，以他們強大的恢復能力根本就不會產生什麼損失，就算打碎了回去依然能復原。可是這一次，人類的火力太毒了，特殊的彈頭讓戰魂傷口無法癒合，還腐蝕着傷口加重傷勢，冒出陣陣白煙。
不僅有槍炮聲，還有戰魂的嘶喊聲。
秦關能感覺到失去載體的幽魂族精神力場在空間裡消散，這些是靈魂？人類是否也擁有這樣的靈魂呢？也許人類和這些種族也有着共通之處，秦關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個嘯魂的話，那個高階幽魂族戰士難道是邏輯發生混亂了嗎，自己是人類還是幽魂族他都搞不清楚了？
“小心！隱蔽！”申大星大聲吼起來。
對面的幽魂族大軍裡，飛刺整齊地排列而出，立即開始傾瀉恐怖的火力。
飛刺打出來的高速彈丸是他們身體裡合成的一種纖維塊，又尖又利，硬得像石頭一樣，卻又有極好的韌性。經過飛刺噴施而出的彈頭擁有巨大的動能，可以把厚厚的石頭打個對穿，形成編制以後更加恐怖，他們只一輪齊射就把人類辛苦弄了半天的陣地削平了一層，人類措手不及，立即減員一成。
很多人都是躲在掩體中被打死的，那彈頭打穿了掩體深入地下……
幽魂族在展示他們強大的實力，相比之下人類之前搞的那麼多動作都顯得無知可笑。
飛刺的火力一壓制，戰魂和迅魂就立即撲了上來，居然有好幾千的數目，只要他們和人類一發生近距離接觸，屠殺就開始了。
“快出來，繼續射擊，不能讓他們靠近！”申大星又吼了起來。
這是常識誰都知道，只要一接觸，怪物那強悍的身體不是人類能比的。但他們的火力實在不夠用了。一開始還好，看起來槍林彈雨的，可對面不是人類，而是怪物，人類只要沾上一發就夠受了，而怪物要持續射擊纔能有效傷亡，眼前的怪物又是前所未有的多，就算一下把彈藥全都傾瀉出去也顯得單薄。
“不要擔心，我有準備。”秦關給自己的戰鬥系統發出了指令。
戰車和戰鬥機器人從幾個點上發動了反衝鋒攻勢，戰車和狗身上的能力炮對幽魂族的殺傷更加有效。地面戰鬥狗用四個可升降懸掛的圓筒輪子爬行。每隻狗都有一門能量炮，在短時間裡可以密集發射，製造出強大的火網，而自動戰車有主炮和副炮，它們都能自己尋找掩體以及識別敵方目標並射擊。
不過，這樣的火力並不能持續太久，也就是短時間遲滯了戰魂的衝擊。
有句話叫狗仗人勢，因此所有被稱爲“狗”的東西都不會是主力，起到的是輔助作用。
劈頭打了一頓之後。戰鬥狗負載的能量炮就陷入停頓了，很快被戰魂撕碎。
不過這短暫的一滯卻讓人類再次重新擡頭，組織起有效的火力。
鬱三娘和申大星都不時看着秦關，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樣打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條，接下來飛刺再次進行壓制，戰魂還會衝上來。如果說這次就是來送死的，想在死之前輝煌熱血一把。他們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人類被壓制得憋屈太長時間了，打一場解解恨。也算是人生有亮點。
可關鍵是，這個天賜也是這麼想的嗎？
這時的秦關，居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很討厭這種詭異的感覺，一切都毫無邏輯，幽魂族之前居然會給自己讓道，現在又似乎死守着什麼東西一樣。一切都不按他的邏輯走，所以他心裡也是十分茫然，如果放在別人身上或許該高興，但他不會，他不喜歡這種局面不受自己邏輯控制的感覺。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原因，找到能解釋這一切的邏輯路線，拼命也要找到。
傷亡數字在讓人觸目驚心地加劇，雙方你來我往還沒過幾輪，人類這一方就快要打光了，那些曾經放棄努力的人們，此時都躺在血泊中，他們沒有什麼感想，有的只是身體漸漸冰冷的感覺。
戰魂很快突破到了人類戰線上，衝進掩體把裡面的人斯得粉碎，這時距離開戰還沒有十分鐘……
再次付出巨大的傷亡，秦關帶着人守住了戰線，這時他發現人都幾乎死光了，就剩下申大星和鬱三娘那些人，還是他自己有意照顧之下才得以存活的。
真的沒有希望了嗎，就不能再頂一下？
秦關一直在做着努力，他在尋找突破點，眼看着攻城戰就要打成防禦戰了，他依然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的招數還沒有全部亮出來，他還在等，他的精神力場在努力突破屏蔽尋找城裡的目標，一定存在一個關鍵的地方，讓局面可以翻轉過來，他沒辦法對抗那麼龐大的幽魂族軍隊，但他可以在竭盡全力之前刺入敵人的要害。
“還有沒有人，再給我抵擋一陣！”
申大星苦笑着搖搖頭，鬱三娘倒是很平靜：“如果還能逃回去，我可以幫你多生兩個孩子。”
戰魂又開始發動衝鋒，他們似乎永遠也不會精疲力竭，只要在戰場上，他們就會永遠向前，然後吞噬掉自己的對手，繼續向前。
秦關嘆道：“算了，雖然不甘心，也只能這樣吧，最後殺個痛快。”
天強畢竟是個孩子，他看着那些怪物嘶叫着發動瘋狂進攻，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秦關在做着打算，帶這幾人逃走或許問題也不大，但這有意思嗎，破不了這個局，就得一輩子留在這個星球上，除非雙月帝國又打回來，但那可能嗎？
忽然，身後又響起了人類的槍聲，秦關回頭一看，天強已經在旁邊驚喜地叫道：“姐姐！”
是那個女人，她帶着後面落下的大約兩千人來了，他們走過廢墟，踏着以前同伴的屍體，拼命地往這邊陣地殺過來。後面已經有戰魂部隊進行包抄，不過數量還不多，他們的意圖是逼着人類放棄陣地往後方跑，所以並沒有完全封鎖，一路都有奔襲而來的戰魂將他們身邊的人四成碎片，但他們依然在從容還擊。
他們來到陣地上，每個人身上都帶着血，看見到處都有屍體，反而更從容了。
秦關看着那個女人，沒有先開口說話，鬱三娘神色複雜，悄悄地來到秦關身後。
天強的姐姐說道：“我們想努力一下，再次迴歸人類文明。”
秦關笑道：“你們現在已經踏入這個門檻裡了。”
……
人們在麻木地迎接死亡，他們現在已經不把這一切當成噩夢了，只期待醒來的一刻會看見什麼。
秦關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他還剩下多少人，他的精神力場死死地盯住城裡。
終於在某一刻，秦關發動了，他的精神力場驀然突破了一種無形的封鎖，僅僅在一瞬間，他就找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他一下從掩體中跳出來，巍然站立在成千上萬正在兇悍衝鋒的異族面前，神情那麼堅定。
軌道上靜默的“揹包”被激活，秦關開始了自己的突擊手段。
詠歎調在城市上空炸響，這是幽魂族的死亡之音，人類的戰鬥進行曲。
那一刻，巨大的爆炸讓雲霧瞬間都散開，那一刻，每個人類都情不自禁地擡頭仰望。
原來，月光是那麼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