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之外,幾個高矮胖瘦各有特色的大漢站在門口等待。
每個人臉上都有着刀砍斧鑿般的風霜之色,一看便知常年在外征戰,正是天王寨一行人。
爲首者是寨主盧龍川,其餘幾人則是山寨裡能排上號的頭領,受召進京接受封賞。
“我們與御風真人素無往來,也不知他願不願意見我們。”
項天傑小聲嘀咕,語氣猶疑。
盧龍川搖了搖頭:“不好說,這人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極受恩寵,地位非我等可比擬,未必有興致見我等。”
聞言,旁邊一個樣貌粗魯的大鬍子不滿了,大聲道:“哥哥這話也太自輕自賤了,左右不過是個牛鼻子,哥哥要是想見,我這便衝進去把他逮出來!”
“二虎不得無禮!”
盧龍川當即呵斥,頓了頓,沉聲道:“這御風真人天下聞名,據傳有大神通,乃是當世高人,你給我收了性子,不可衝撞於他!”
“什麼高人神通,我從沒見過,多半是假的,都是一個腦袋,一錘子砸癟了,照樣是個死。”二虎嘀嘀咕咕,滿不高興。
此人名爲石虎,小名二虎,擅使雙錘,在山寨裡常負責衝鋒陷陣,是個性子粗魯的渾人。
“二虎,等會你莫要開口了,免得得罪了人家。”一個文士開口,輕搖手中竹扇,笑道:“這御風真人在京中地位超然,哪怕是秦相也要給他三分薄面,我們若是能與他搭上關係,得他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日後好處無窮。”
“軍師既然這般說,那我待會不說話便是了。”石虎哼哼唧唧,表現得倒是挺尊敬這文士。
這文士名爲孫榮,乃是天王寨的三頭領,是山寨總軍師。
此次衆人前來拜會御風真人,便是他極力促成的。
盧龍川壓低聲音,問道:“軍師,拜會結識御風真人也就罷了,我們與他無親無故,一定要請他出山?”
孫榮臉色一正,點頭道:“不錯,此次我們平匪有功,雖有封賞,可朝廷也要求我等明年開春去湖陽剿匪,此行必須請高人助力,否則前途渺茫!”
說着,他頓了頓,繼續道:
“燕北、泰東匪寇橫行,幸好我等曾是北地綠林龍頭,能降服的都降服了,該滅的都滅了,剩下的都是散兵遊勇,平這兩地算是有驚無險……可那湖陽不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險惡去處!
那陳封有着蓋世武勇,麾下龍王寨也有十萬人馬,而且湖陽水網密佈,我們不善水戰,又長途行軍人困馬疲,對方卻水師強橫、以逸待勞,這般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弄不好衆兄弟都會斷送在那裡……所以若是不能請高人出山幫忙,此行我等凶多吉少。”
衆人紛紛點頭。
此次貿然拜會,除了結識人脈,另一個目標便是請這位高人幫助他們剿滅匪患。
畢竟那“龍王”陳封的武力震古爍今,若不能找到克敵之法,他們實在覺得沒勝算。
假如這御風真人,真如傳聞中所言一樣掌握着呼風喚雨的仙家法門,那或許是這世上少有的能對付陳封的人了。
“希望他不是欺世盜名之輩……而且還願意見我們。”
項天傑嘆氣。
這時,知客道人走了出來,招呼衆人:“我家師尊有請,諸位隨我來。”
天王寨一行人頓時鬆了口氣,趕緊進入道觀,跟着道人轉過幾個院子,很快便到了主屋。
衆人一進去,便看到了諸位上道士打扮的周靖,紛紛行禮。
“見過神霄風靈真人。”
“不必多禮。”
周靖擺了擺手,目光在這些人山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在盧龍川身上,微微一笑。
“我在京中,久聞盧寨主受朝廷招安,迷途知返,今日纔有幸得見。”
盧龍川一愣,沒想到此人這麼客氣,頓時受寵若驚,拱手迴應道:“真人名滿天下,我素來敬仰,今日貿然登門拜訪,望真人莫怪。”
兩人商業互吹了一小波,緊接着周靖招呼大夥兒入座,讓弟子給衆人奉茶。
聊了一陣,衆人算是認識了。
發現這得勢的御風真人並不驕橫跋扈,反而頗爲和善之後,天王寨一行人心裡一定,也沒了那麼多顧慮。
孫榮朝盧龍川使了個眼色。
盧龍川瞭然,潤了潤嗓子,話鋒一轉,正色道:
“實不相瞞,我等今日上門,正是有求於真人。”
“但說無妨。”周靖面不改色。
盧龍川語氣嚴肅起來,道:“官家下旨,令我等前去湖陽剿匪,那匪首陳封武藝超絕,麾下水師兵精將廣,我等恐怕並非敵手,會壞了朝廷大計。思前想後,唯有真人才有本領降住此人,所以特來請求真人襄助我等。”
周靖聽完,表情卻是毫不意外,笑着反問道:“官家可有下旨,讓貧道隨軍出征?”
“這倒不曾……”
“嗯,此事既與我無關,那貧道爲何要幫助爾等?”
周靖語氣不緊不慢。
盧龍川嘆氣:“我知此事突兀,只是那陳封禍亂湖陽地界,已成朝廷心腹大患,假以時日必成附骨之疽,於江山社稷無益……我曾聽聞,真人出世是爲尋訪天機護佑太平,這陳封魔頭有害於百姓,正需要搭救,我等卻不是對手,只好尋求幫助,這才自行上門。”
孫榮起身,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插嘴道:“還望真人看在黎民百姓的份上,出手降魔。”
周靖笑吟吟臉色不變。
他隨手一甩浮塵,環視衆人,忽然問道:“我聽聞那陳封在湖陽爲民伸冤,號稱替天行道,爾等也曾是綠林之輩,亦有相似行徑,不知你們如何看待?”
衆人面色一僵,有些啞然。
孫榮則是面不改色,開口道:
“這般行事,雖說逞了一時之快,卻壞了世道規矩,看似善義之舉,實則有失考慮。朝廷自有法度,若屢屢無視之,自行使用刑罰,那樣朝廷秩序一壞,民生更爲多艱,混亂凋敝。我等混跡綠林多年才明白這個道理,最終迷途知返,受朝廷感召爲國效力,那陳封卻一意孤行,實乃禍國殃民之舉,理當制止。”
“言之有理。”周靖笑着點頭:“既然你有這般見識,貧道願出手助你。”
聞言,盧龍川等人面露喜色。
但這時,周靖話鋒一轉,緩緩道:
“不過,我負責爲官家煉丹,官家未必願意讓我離京。不如你們正式遞上摺子,請求調派貧道隨軍出征,經由上朝時羣臣商議,若官家同意,我便出山相助。”
“這……”
盧龍川面露難色。
他們平日裡並沒有資格上朝,此次進京論功行賞才得以面聖,不久前已經見完了,所以現在想遞摺子讓羣臣商議,也不是輕易能做到的。
見狀,周靖搖了搖頭,道:“我雖有心相助,可也得官家點頭,貧道便等各位的好消息了。”
說完,他端茶送客。
盧龍川等人識趣,只好告辭離開。
一行人出了道觀,看着大門閉上,這才面面相覷起來。
石虎怒哼:
“哼,這牛鼻子說的好聽,我看就是不想幫忙,又不願落人口實,便用這藉口來搪塞!他長得怪模怪樣的,說不定當了皇帝老兒的男寵,纔有這般榮華富貴,那皇帝老兒怎會讓他做這般苦差事?”
“住嘴,不準胡言亂語!這裡豈容你這憨貨撒野?!”
盧龍川嚇了一跳,大怒呵斥。
“不說就不說。”石虎扭過頭去,兀自憤憤。
盧龍川氣得胸膛起伏,好一會才平復下來,看向孫榮,皺眉道:
“軍師,你看這……”
孫榮搖着竹扇,沉吟道:“真人已經答應,只差徵得官家同意……寨主,看來咱們須得拜會秦相了。”
盧龍川聞言,微微嘆了口氣。
秦鬆是當朝七賊之一,同時一直是他們天王寨在京中的門路。如果有選擇,盧龍川也不想走奸臣的關係,可木已成舟,他們也只能仰秦鬆鼻息行事了。
另一邊,道觀主屋中。
周靖送走天王寨一行人,坐回原位慢慢喝茶,眼神變得玩味起來。
“過去和陳封會面……也不錯。”
他答應天王寨一行人的請求,自有一番計較。
如今陳封天下第一的名頭已然坐實,讓比爾過去蹭熱度也是揚名之道。
在京中沒有出手機會,這次可以讓兩個使徒碰一碰,弄個大場面出來,不僅體現陳封冠絕當代的武力,也展現自身“術法”的威能。
只要動靜夠大,足夠驚人,自身又表現出與陳封“分庭抗禮”的力量,那日後八成會被朝廷供起來,當作剋制陳封的靠山,對兩個使徒都有利。
另外,自身隨天王寨出征,還能兼職內奸,給陳封那邊送機密情報。
畢竟天王寨兵多將廣,也不是好對付的,硬碰硬戰損不會低,反而讓朝廷笑掉大牙。
所謂兵不厭詐,還不如在敵方軍中安插個奸細,讓陳封能掌控敵軍動向,應付起來更輕鬆。
而且,靈風子的身份白得不能再白了,根本不會有人懷疑是他在輸送情報,穩得一批。
只要天王寨兵敗,那麼靈風子就算撤走,也不是他能力不濟,而是大軍不給力,不會損傷他多少形象。
“這波靠譜……甚至我還能帶點錢,順路運給陳封呢,就當送快遞了。”
周靖咂咂嘴,暗自盤算。
……
晚間,秦相府。
“那靈風子當真這麼說?”
秦鬆聽完盧龍川的話,有一些吃驚。
“千真萬確。”盧龍川點頭。
“這樣啊……”
秦鬆若有所思,手指下意識點着桌子。
他忽然意識到,這或許是個借刀殺人的好機會。
自靈風子進京,聖眷之隆讓人眼紅羨慕,有人去巴結,也有人暗中忌憚。
雖然御風真人沒有爭權的意思,可仍然有人將他視作眼中釘。表面上大家都給他面子,實際上,有人想除之後快。
秦鬆倒不算其中之一,談不上敵視,但皇上對靈風子的寵信程度,確實讓他感到威脅。
而且靈風子的煉丹之法有用,無數官員豪紳捧場,讓此人的人脈越結越廣,地位超然。
秦鬆一樣享受過丹藥的好處,也是驚呼妙用。
正因如此,他這樣的權臣更爲忌憚靈風子。
雖然靈風子如今只是司天監的小官,沒什麼權力……但秦鬆深刻明白,只要成了皇帝眼中的紅人,那官職完全不重要。
在這朝堂上,最大的權力來自皇帝,即便是個宰相,被罷免也只是皇帝幾句話的事。
說你是白,你就清清白白,說你是黑,那你就惡貫滿盈。
沒了靈風子,就少個非常理可揣度的競爭者,這在秦鬆看來不算壞事。
至於皇帝心心念唸的長生不老……還是趁早忘了吧,你個坐龍椅的要長生幹嘛,到時候了該死就死啊。
“此事本相知曉了,你回去等消息吧。”
秦鬆回過神,語氣不鹹不淡。
無論事情成不成,他都不打算交惡靈風子或皇帝……所以還是讓別人出這個頭吧,他手上的牌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