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機處的人發現他們似乎犯了個錯誤。
經過騎士團上層某些人的暗示和推動,林海這個名字,最早逐漸浮出於一些人眼睛裡很刺目的位置。從進入騎士團的第一天起,有的人就要把他逐出這裡,所以把他放進了最嚴苛,淘汰率最高的快速反應小隊。
誰知道他像是泥潭裡的一束狗尾草,越加蔥翠茁壯。又有紅翎衛暗中下手,卻反遭其噬。接下來的步兵隊比武,他也能生生勝出,取得軍演資格。騎士團內,那些或許收到外界示意,對他準備做些什麼,或者已經動手的人,才似乎瞭解到,這個青年,好像並不是想象中那麼的尋常。
不過即便如此,樞機處這邊,仍然還是依靠敏銳的嗅覺,找到了他的背景晦澀破綻之處。
那夜樞機處內,有些人交頭接耳,開始討論如何處置暴露了某些不尋常問題的林海。
他的入營個人資料上面,異常淺顯簡單粗白。偏偏他卻被騎士團錄入了進來,這分明就是有徇私舞弊的嫌疑。
再者加納森事件,對呂炳等人而言,這或許正是一個時機。
加納森是誰,米蘭星區議長,下院議會成員,而作爲米蘭星區議長,當年還受到過皇室的接見。
皇室是這個星河帝國裡最至高無上的存在。是上下院背後真正的主宰。任何事物,扯到皇室身上,原本簡單的東西,也就變得不簡單了。
加納森的事情引發的新聞波浪,前前後後都有報道,梳理出了整個的脈絡來去。按理說沒有什麼問題,但關鍵在於一點,負責此次案件的帝國調查局,至今爲止也沒有做出正式的官方公文,針對加納森的案件,給出一個官方的定性。
這讓騎士團樞機處的呂炳等人敏銳的意料到了問題所在,爲什麼沒有官方定性?
正是因爲此事關係皇室的威嚴。
當年有一個加納森的議員在議會表現傑出,並被推薦到米蘭星區的時候,是經了女王的手令批准的,是皇室的授權。如今卻暴露了加納森這麼大的問題,豈非不是在說女王當年的晉升令提攜的人不淑?女王的眼光有問題?
加納森是肯定有問題的,而且那些罪名,的確是有的,且嚴重到了一種地步,否則林海又怎麼可能置身事外,若非他做得沒有錯,但凡有一丁點違法,調查局那幫鐵面都不可能讓他離開冰冷的監禁,更遑論作爲自由人來到首都星圈。
但爲什麼帝國調查局沒有公佈官文?
只有一個可能,或許帝國調查局也是礙於女皇之權威,而沒有做出官方的聲明,只低調的將案件查辦了。
所以由上到下,無論是帝國檢察機關,還是調查局這樣的機構,都做出了一個統一的決定……那就是冷處理這件事。
爲什麼冷處理,因爲皇權威嚴比公示罪犯更重要。
爲什麼冷處理,因爲這個世界絕不是白就是白黑就是黑這麼簡單。
帝國蛀蟲嚴重犯罪行爲固然要打擊,但涉及到如何規範之後的影響,關係到皇權官場政壇,關係到民衆乃至更遙遠的影響,所以無數那些看上去帝國很有分量很深沉的權力機構,無一不選擇了沉默。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爲什麼,很多事就是這麼沒有道理。
樞機處之所以用這件事針對林海。便也有一這種想法……女皇,大概也不想見到一個讓她丟了顏面的人,居然可以這麼大張旗鼓的進入騎士團,在她眼皮子底下這般高歌猛進。
皇家青年騎士團樞機處是一個很獨特的地方。
軍隊應該是沒有思想的。但實際上軍隊有大腦。這大腦不是騎士團團長江上哲,具體來說,他雖然是團長,但其實只是代理掛名而已,或者如果騎士團有朝一日真上了戰場,他就是指揮這全體騎士團成員衝鋒陷陣,負責他們所有勝敗榮辱生死的最高長官。然而在平時騎士團內部事務的施行之中,自然有負責整個騎士團運作的部門。
這個部門就是樞機處。
樞機處就是騎士團的大腦。就是騎士團一應訓練,人事,資源,行政的運行部門。
騎士團歸團長指揮,但團長不可能事必躬親的負責騎士團一切事務,更何況是掛着爲皇室代爲管理騎士團名頭的江上哲。騎士團內有很多事務,因爲關係圓桌貴族很多方面,他也未必會真的深入涉足插手。
團長的身邊警衛和下屬軍官,這幫只會打仗的軍人,大抵也不會有管理一個龐大騎士團日常行政的經驗。
所以纔要有樞機處幫忙,統管着騎士團的日常運行。
樞機處,其實才是整個騎士團的真正核心管理機構。所以誰能真正掌握樞機處,幾乎就能掌握半個騎士團。這裡面爲掌握半個騎士團的鬥爭,仍然異常激烈。
呂炳是副處長,但在樞機處仍然有幾波阻力。他找到的突破口就是林海。
呂炳對處置林海這麼熱心,與其說是受到某些人物的授意推動,不如說他更希望藉此向皇室獻媚。
呂炳很清楚,如果得到那位名叫溫莎的女人的表態,他和他的軍官派系,在樞機處,將獲得怎樣的支持,這是何等巨大的助力。
當那位掌握着帝國皇權的人物朝他這邊,僅僅是着重的看上一眼。他所獲得的,都將是飛黃騰達的助力。
所以他針對林海。
堅決的針對林海。
因爲他篤定着,哪怕就是以此高調的表達個姿態,他也必將戴上一頂爲捍衛那個至高之地的王座尊嚴戰鬥的衛道士高帽
然而當巴斯勳章出現在全場之後,他發現錯了。
他身邊的軍官們發現大錯特錯了
皇家巴斯勳章。
——“爲英勇行爲而頒發”
這句激光雕篆的銘文有如咒語一般,述說了一個不可逆轉的真相。
“誰”爲他頒發。
“誰”因爲他的英勇行爲而頒發?
是“誰”認可了這種行爲?
不需要深入討究。呂炳等人已經清楚明白了三個“誰”的主語是誰。
然後就是“嗡”一陣頭暈目眩。狠狠襲中呂炳一於人等的腦袋。
他感覺到自己分明的晃了晃,頭皮發麻。那頭他的侄子路德斯面無血色。
四面八方的人還在“嘶”得努力吸氣。
爲這枚巴斯勳章的現世而震驚。
如果說李逸風的馬刺勳章讓他贏得了在騎士團誓師宴下和最高層人物相同的話語權,是因爲他佩戴的勳章很耀眼,很鮮明。
那麼此刻林海的這枚巴斯勳章,就更耀眼,更鮮明。
“你……不閣下……爲什麼會有這枚勳章?”
儘管是知道自己此刻心底最奢望的事情已經變得無比渺茫,但樞機處副處長的呂炳仍然還是開口詢問,只是語氣出口又頓時瞬變,從對林海藐視的“你”,而換做了敬稱“閣下”。
這純粹是不能以他主觀意志爲轉移的改變。因爲以往的呂炳見到能佩戴上巴斯勳章出現在他面前的人物時,都必須恭謹的喚對方一聲“閣下”
是的,哪怕他如今和林海勢同水火,但面對佩戴着巴斯勳章的林海,儘管他年輕,儘管他身份地位不過是一個準士官,但他此刻,仍然只能敬稱他爲“閣下”。
因爲勳章不僅僅是一個標誌,更代表着這背後深遠的意義。在這背後的意義下,沒有人敢藐視輕慢。
“現在是追究這枚勳章來歷的時候嗎?”林海朝他看來。
副處長的臉色已經青一陣白一陣,不亞於被人再度打了一巴掌,他又私下狠狠攥緊了雙手,然後無奈鬆開,點點頭,“的確,不是時候……閣下。”
巴斯勳章帶來的強大威壓下,即便是呂炳,此時也不得不爲林海這句反問,低頭給出滿意的答覆。
李逸風見到林海拿出巴斯勳章的時候,他的嘴脣就如同隙開流淌了數百年的山泉縫,長久的凝固住了形狀,再也合不攏。
他自參加誓師宴以來,在宴席間就自然帶着一種高逸的優越。除了他自來的氣度過人讓人欽服之外,還有他胸口的那枚馬刺勳章,實在是太駐人眼球。這枚勳章,讓他立成騎士團最核心的人物之一。其實不是李逸風不懂低調的道理,而是他自出生以來,字典裡從來就沒有低調這個詞語。父親和家庭的強勢作風教育,讓他一切都要“敢爭人先”。在入學帝國貴族學校時,他就是名列前茅,然後從軍,他也是第一,連中第一,營中第一,艦組第一,艦隊內大比第一。他要成爲前列,在任何地方,都要是領頭馬。
進了騎士團,他是黎明營教官,但也是有數幾個身份影響直逼一等軍士長的教官。他參加誓師宴,他配上馬刺勳章,也立即是宴中最受矚目最有分量的幾個人之一。
他做慣了領頭羊,這就是一種如呼吸般自然的感覺。他不允許自己默默無聞……在任何地方。
不足輕重資淺望輕的感覺,就如同無法呼吸般窒息。
他不允許自己有這種感覺。
但此刻看到林海胸前的巴斯勳章。他突然感受到一股無法呼吸的窒息。
他下意識的扭開頭,不想去看林海的眼睛。
這是否是一種暫避鋒芒?
但林海朝他看來,“李少校,你有什麼意見嗎?”
李逸風一點一點轉過頭,看到那枚讓他此刻燒着嫉心的十字金質勳章,他幾乎是從牙縫裡開口,“沒有……閣下。”
既然要自辯,便是需要從最根本的扭轉印象着手。李逸風帶來了一個所有人看他不好的風氣,所以林海要詢問他,“我是一個騙子?是一個善於機變,心思深沉陰暗,以投機取巧爲人生重心的奸猾狡詐之徒嗎?”
李逸風帶着薄薄的怒意盯着林海,他當然明白林海以他的話反擊他是什麼意思,如果他堅持說是,那麼豈非說頒發給他勳章的女皇瞎了眼?
所以李逸風狠狠一攥拳,聲音微滯道,“你不是騙子,你不是奸猾狡詐之徒……閣下”
四周圍人等,傳來輕輕的低譁之聲。
李逸風此時此刻,只希望林海不要再說了,千萬不要再開口下去了
但林海只是用沉入明鏡平湖的眼神看着李逸風,“那麼,你爲什麼要這麼誹謗我?”
李逸風撇開頭去,雙拳緊緊握着,隱有骨節“嗶啵”之聲。但他的聲音,卻有些屈辱般迴應,“我……瞎了眼閣下。”
然後林海終於笑了起來,用一種近乎於讓他快吐血的笑容……道,“謝謝你的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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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個只有一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