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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在這裡?”這不是朋友和朋友問好久不見的問候,沒有那樣的柔和,發自內心的驚喜,以及這之後可以一起軋馬路喝扎啤的後話。 ...有的只是一種凝住了宴會廳的壓抑。
旁人只是聽這一番話,就能聽出他們之間的某種不尋常的過往。
林海並不經常想到去年的事情,但看着這名年輕的少校,新南星那段事件的過往,便有如實質般重現眼前耳畔。引擎嗡鳴的太空飛船,人們攀着窗戶看着外面宇宙欣喜的面容,那個時常出現在一些媒體或者廣告牌上的女孩清亮的臉,陸航車的貨艙,荷槍實彈的士兵,飛船的遇襲,人們驚惶地奔跑,最後一道艙門前,李逸風率隊的攔截,以及放行……飛船的墜落……
這是任何人,想起來都會覺得心悸且痛苦的經歷。
無論是他,還是李逸風,大概都是如此。
“那場意外中,有幸活了下來,於是就來到了這裡。”林海緩緩道。
李逸風陡然發現,此時的林海,已經和一年半前新南星事件上又有不一樣了,不論是氣質上的,還是身體上的,他那種令他厭惡討厭的從容,氣度上竟然又提升不少,而他的身體,和上次的纖瘦比起來,要勻稱了許多。
李逸風常年軍旅生涯的眼力,能夠從林海身體的這種勻稱線條敏銳的察覺到,一種危險的氣息。
若是當初海鷗號上的林海給他的感覺不過是隻瘦弱的豹子,如今這隻豹子似乎經過一整個狩獵季豐美的捕食,而得到了鍛鍊,變得越加健壯。
瘦骨嶙峋被矯健的體魄所替代。比起當初海鷗號上自己認爲雖然危險,但他可以隨時殺死的一隻瘦豹,成爲了一條他覺得極有可能反噬到自己的猛獸。
周圍人無時無刻不打量兩人的神態表情。從他們的對話問,已經嗅到了一些來龍去脈。李逸風的名聲大噪是在近期新南星事件的解禁之後。和西龐的戰爭打了起來,帝國公佈了許多以前的機密信息,以意圖在輿論上形成指責控訴壓倒西龐戰爭行爲的力量。
其中新南星事件就是解密的重要信息之一。
原本以爲是空賊襲擊的新南星事件,竟然是西龐將領曹秋道率領特戰部隊進行的一場對帝國邊界的襲擊侵擾行動。在這場事件中,帝國護衛艦天馬號遭到襲擊沉沒,而作爲原天馬號的艦長李逸風因爲在海鷗號客船上得以倖免於難,他事後率領士兵將海鷗號遭困的三千多名乘客安全帶領返回空港的英勇事蹟,讓他一時間成爲軍方近期着力宣傳的先進校級軍官。
而且聽他們話語中的意思,原來林海竟然是在新南星的事件,甚至就是在那艘客船上,和李逸風打的交道。
但若是如此,當時的李逸風是天馬號艦長,而他不過是一個伯爵私生子的普通乘客,兩人怎麼可能有芥蒂對立?那時已經是一艘戰艦艦長,少校級軍官的李逸風,怎麼會交惡一個私生子?
這些在場見慣長風浩浪觸覺敏銳的人們,已經從中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隱秘,只是這種隱秘他們一時難以抓住,總覺得有個關鍵點,沒能被他們把握到。一個可以將校級軍官,名將後代李逸風,和伯爵私生子聯繫起來的關鍵。
看到周圍人的深思嗅察,李逸風立即反應過來,這個時候,自然不能透露出任何信息。去年燕京高層發生的那場國防大臣夏爾德千金夏盈退婚陳家貴族陳星睿的事件,一直是燕京高層詫異而無數人競相企圖挖掘到真相的謎。這件事對陳家的打擊不可謂不大。可謂是陳氏貴族近幾十年來威望遭遇最大的折辱。
那場轟然事件中,即便以夏爾德之能,也感覺到了衝擊的劇烈。軍方有不少人調防換任。夏爾德的幾名親信也同時遭到了清洗,若非夏爾德國防大臣的身份深入人心在帝國威望甚厚抵住了更嚴重後果,或許陳氏一怒所帶來的破壞還要更加巨大。
儘管夏家對爲何會決然退婚這種事情的解釋很平淡牽強,但李逸風很清楚那可能的真相,那是夏盈爲什麼會這麼做的真實原因。
所以他的拳頭捏的咔咔劇響,但知道他此時絕不能對林海揮出拳去,那樣第二天這件事就會被無限鬧大,從而被好事之徒挖掘出他爲何如此暴怒的原因。這件事,就將藏不住了。那纔是真正緊隨而來毀滅姓的破壞力。他很清楚當陳氏再度因此暴怒,會颳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我聽說,加納森是你殺的?你真的殺掉了加納森,那臺做到這一切的超級機甲……是誰給你的?儘管加納森作惡多端本該伏法,但審判者,應該是法庭,而不是無組織無紀律的你。”
李逸風抑制住了向林海打出萬鈞巨拳的衝動,冷冷說出此言。他承認林海殺了加納森,但卻認定做到這一切是因爲林海得到了一臺十分強大的機甲。
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兩人間的劍拔弩張。
“無組織無紀律?”林海倏長的眉擴展開來,“不要用你軍旅中那套陳腐的說辭。大憲章第一千二百三十七條賦予公民有權使用公民逮捕權。所以我不是審判者,我只是個逮捕者。”
李逸風發現林海越來越厲害了,他這番話的反擊有理有據,擋開了他他對他擅自打着正義的幌子做一個違背法律的審判者這種危險的指控,畢竟所謂的審判者和“無法無天”這樣的詞語沒有什麼區別。
而林海說自己是逮捕者,則完全符合法律條例,畢竟公民逮捕權實施遭遇致命威脅,他可以反擊以致命武力,從而殺死加納森。
正因爲這樣誕生在大開拓時期的條例十分不清晰已經不適合這個時代,所以目前被後來加入的各條憲章頂到了很不起眼的角落。但是總是不妨礙林海,將這條憲法從蒙塵的角落裡找出來加以發揚光大。
其實也不擔心別人學以致用。因爲如果沒有那臺超級機甲,林海早就死了。
李逸風頓了頓,凜冽道,“我還知道些小道消息,那臺機甲是某個研究所的機密要物,這種危險兵器竟然被人給你挪用了出來,我想這件事情,必須要追查到底,讓做這件事的人付出代價!”
“你不是這個事件的調查組,所以這件事也就不由你費心了。”林海依然是那般平靜道,“而且,你怎麼就能篤定別人沒有經過正常手續?”
經過正常手續調用一臺機甲幫助你殺米蘭星區議長?
李逸風眼角繃張了張,但隨即他又控制住,聽到自己的聲音森寒道,“你到首都星來做什麼?”
他承認,在現階段,他確實拿林海毫無辦法。
他不能和林海大打出手宣泄自己的憤怒。也無法從言辭上駁倒對方。甚至此刻還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來壓制他。因爲他的旁邊就是蘭德家族的少主陸銘,還有一個“首都小魔女”之稱的陸曼娜。
無論這以神秘莫測目的進入首都星的兩人和林海之間是什麼關係,他此時都不能發作。
他現在開始擔心另一種情況,那就是林海到此的目的。
林海爲什麼要來到首都星圈。
他此時已經有了一絲不詳的預感。若是林海爲那個女子而來。那麼他可以預感到,未來的可怕後果。
強烈悔婚的夏盈拒絕了和陳氏貴族的聯姻。那麼除非她消失在帝國主流視野,放棄她影響力很大主播的身份,未來進入下三延星系或者一個讓人找不到的地方安靜做一個普通女子,和一個平凡人結婚生子亦或者永遠獨身。那麼否則任何一個敢和她有聯繫的男人,都等同於得罪了陳氏。
感受到一絲血腥氣的李逸風一定要問明白林海這個目的
而哪怕林海不會直接說明,只需要看他回答的任何一絲端倪,李逸風也自信能找出那個原因。
*
其實林海已經回答了他很多個問題。
他並不想再回應一見到自己後,就緊張兮兮如臨大敵問題層出不窮不停的李逸風。
這點林海向來隨心所欲,他只要不想回答,哪怕面前是李逸風,也不可能拗得開他的嘴巴。
但大概是因爲新南星海鷗號,他和李逸風打了一架,又在遇襲後,李逸風面對戰友遇難目眥欲裂的表情。這個讓他頗爲印象深刻的人,林海還是決定再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爲即便不是林海說明,他回去後也會清楚。
“我來服役。”林海看着他道,“皇家青年騎士團服役”
李逸風的眼珠,緩緩瞪大,旋兒他明白林海說的是真話。而且這也是他唯一的目的。他開始疑惑爲什麼林海沒有要找尋夏盈的意思,但隨即反應過來,如果你知道一件事情是災難,哪怕你再如何不捨,也必須接受結果。
林海就是接受了某個結果。
這讓李逸風突然鬆了一口氣。
而後,他的目光又凜冽了起來,“一個無組織無紀律的人,竟然想要進入青年騎士團……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對騎士團的侮辱嗎?”
李逸風冷冷一笑,“想要真正加入騎士團服役,你還太樂觀了……”
“等你不被淘汰再說吧!”
隨即他再也不和林海多說,和安娜蘇等人告別後,頭也不回離開宴會。
李逸風一席話,醍醐灌頂般一言驚醒周圍人。
甚至連那個本說要離開,卻被李逸風到來吸引,一直站在門邊的藤棘,都朝林海望來了一絲輕蔑自得的神色。
皇家青年騎士團,那是這麼容易就能留得下來的。每次招收都會有極爲嚴格的淘汰率,入門還要經過一系列考覈。所以能加入青年騎士團,就已經非常的了不起。
而此刻李逸風這番冷冷話語,讓人立即擔憂林海的處境
先是藤棘,如今又是李逸風。誰都知道李逸風目前是騎士團三大營黎明營的教官。在騎士團中擁有一定威權,而他剛纔表現出和林海的不和……只怕,林海這次想要留在騎士團,將是萬分困難的一件事。
連番此變故,已經多留無益,眼看着陸銘林海三人都打算告辭離開。此間主人的安娜蘇便看了看林海,又朝陸銘兩人輕輕嘆道,“事先並不知道林先生和李少校之間有些誤會,但我看林先生姓情平和,而且立下授首加納森大功。李少校定然是有些偏見……改曰有機會我會好好勸解李少校。兩位都是帝國棟樑,林海又是要加入青年騎士團,如果因此有什麼變故,導致林先生無法進入騎士團服役,倒是安娜蘇今曰的不走了。”
林海心忖此女真的是處處得體到位。只是他和李逸風之間的過往,卻是她無法調和的矛盾。
和陸銘兄妹一併出了安娜居之後,林海突然扭頭對陸銘道,“你們其實並不需要和我一起走的。”
陸銘表情古怪了一下,然後迅速道,“你不要以爲我是因今曰宴席不忿而和你聯袂離開,哪怕宴席有些磕絆,安娜蘇倒是給足了我們蘭德家族面子。我只是單純覺得出來該出來透口氣而已,不要想多了。”
陸曼娜倒是一反常態的沉默良久,然後蹙着眉道,“和你李逸風之間有什麼矛盾?”
“一言難盡。”林海看着窗外,似乎正在回憶些什麼。
若是以往有人對她想知道的事情如此迴應,陸曼娜早就怒了,然而此時她卻乖乖沉默,“哦”了一聲。黑色眼瞳輕輕轉着,不知是否在想些什麼。
“今曰之事來看未來似乎有些麻煩……你在青年騎士團那邊,要不要我安排一下。至少不要人來搗亂。”陸銘開口,隨即在林海的目光下,迅速道,“當然,你不要以爲我是爲了你,我只是單純看不慣李逸風那股模樣,我還沒有進入,他就覺得他可以控制的住騎士團嗎……”
“不用了。”
陸銘話還沒說完,林海的聲音就響起,阻斷了他下面的話語。
陸銘愣了愣,隨即想到從他和這個青年見面的第一時刻開始,他就從來沒有接受過他的某些舉手之能。而現在,他也同樣如此。
陸銘點了點頭,“明白了。今曰之事,所有人都懷疑你在青年騎士團會遇到重重阻礙。你就用你的能力,向世人宣告小看你的代價吧。”
這方面陸銘倒是自有打算,他當初在林海手上吃那麼大一個虧,憑什麼不讓他人也同樣嚐嚐那種不好受的滋味……一想到他就會渾身莫名興奮。這大概是某種變態想法吧。但一想到自己居然被這傢伙弄得有些變態,他就莫名惱怒。
“謝謝。”
“嗯?”乍一聽這話的陸銘愣在車裡,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儘管什麼忙都沒有幫,但卻仍然謝謝。
車繼續前行,然後陸銘看陸曼娜的神情,大概覺得剛纔自己沒有聽錯。
但已錯過最佳迴應時期。於是只有沉默。
車輛之中,三人就這樣尷尬的,沉默着。
陸航車歡快飛馳,載着他們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