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研討會在何正奇的主持下召開。與以往所不同的是,這一次,無論何正奇還是其餘與會者身上都揹負着很大的壓力。
幾十個爆破點已經全部佈置完畢,威懾計劃已經可以展開。但因爲這裡始終未能拿出足夠令人滿意的自我限制方案,導致威懾計劃不得不再度延期。
便在這種情況之下,劉文耀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我將此計劃命名爲‘流星’。流星計劃的內容很簡單,發射數以千萬億計,乃至更多數量的堅硬金屬物體到地球近地軌道和同步軌道之間,令其充斥滿地球附近的所有星際空間,並令它們環繞地球運轉。當然,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先行摧毀所有在軌衛星、基地、空間站等航天器。”
在講述這段話的時候,劉文耀的心在隱隱滴血。但他的神色仍舊平靜,話語聲也嚴肅而冰冷,沒有絲毫因爲情緒變化而帶來的可以被人察覺到的波動。
這個計劃已經先期通過了太空軍內部的研討和審覈,確認了它的可行性和有效性。也正因如此,劉文耀十分確認這個計劃是行得通的。而現在,所有與會者很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計劃的本質。
虛擬會議室之中出現了短暫的平靜。便連何正奇也出現了片刻的呆滯。
所有人都清楚知道,如果地球周邊的星際空間真的被數千萬億個,乃至更多數量時刻以數公里到十幾公里運行的“流星”所佔據,將會出現什麼情況。
這將意味着,人類被徹底封鎖在了地球之上,完全無法離開。不僅無法離開,便連通訊衛星、觀測衛星等正常民用的航天器都將無法佈置。
所有位於地球附近星際空間的航天器都將被摧毀。沒有任何人造設備可以倖存。那裡將成爲一片真正的混亂之地,沒有人可以從哪裡穿越。
良久,一名專家才似乎喃喃自語一般:“不,這行不通的……我們還可以通過發射核彈清理掉它們……”
“我們無法清理掉它們。”劉文耀冷冷道:“沒有任何已知材料可以阻擋如此之頻繁密集的轟炸。星際導彈一離開大氣層就會被摧毀。哪怕我們能及時在它被摧毀之前將其引爆,它也最多隻能清掃僅僅幾公里方圓內的‘流星’,相比起整體,簡直九牛一毛。就算我們有足夠多的核彈用於清掃‘流星’,在‘流星’被清掃完之前,整顆地球的生態也早已毀於一旦,所有生命都已死去。”
另一名專家低聲道:“可是,封鎖星際空間不意味着我們的科技進步會停止。‘醫生’可能會擔心未來我們會有足夠先進的科技將其清掃掉。”
劉文耀並未回答這個問題,因爲何正奇已經代替他做出了回答。
何正奇喃喃道:“封鎖星際空間,同樣意味着我們的科技被封鎖。”
科技越進步,對數據的需求便越多。而許多高能物理試驗完全沒有辦法在地球上做,而是隻能在無重力或者微重力,以及擁有特殊環境的宇宙空間之中做。如果連星際空間都無法進入,這些實驗該如何去做?
沒有這些實驗所獲得的數據,物理猜想該如何驗證?新的理論該如何提出?科學……如何進步?
更爲簡單直觀的影響,失去了空間望遠鏡,人類如何觀測深空?如何探查宇宙深處?難道要靠那些嚴重受到光污染以及大氣干擾的地表望遠鏡?可是就算它們有足夠的精度,面對無數“流星”的干擾,它們也什麼都拍攝不到。
人類的科技,將始終被限制在現有水平上,甚至會開始倒退。哪怕有某個天才科學家提出了某個天才的科學創意,它也會因爲無法驗證和無法應用而胎死腹中。
要清理掉“流星”羣,重回宇宙空間,就必須要有更高的科技。
要有更高的科技,就必須先清理掉“流星”羣,回到宇宙空間。
這是一對互爲因果的矛盾,這是一個死結,一個人類自己主動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死結。人類將用這個死結來向“醫生”證明自己的誠意,謀求能繼續在地球這顆小小星球上苟延殘喘。
“但是,但是……在互相撞擊之中,這些‘流星’會不斷損失,有的會逃往宇宙空間,有的會墜入地球成爲真正的流星。月球、太陽,乃至其餘行星的引力也會擾動它們,令它們源源不斷的損失。總有一天,地球周邊會恢復安寧。”
劉文耀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但根據計算機模擬,在初始‘流星’數量爲兩百萬億億枚——這個數量,可以確保從近地軌道到地球同步軌道的所有空間中,平均大約每十立方米的空間就有一顆‘流星’——的時候,綜合考慮自身撞擊導致軌道改變,其餘星體引力影響,乃至太陽光壓等所有因素,恢復到以我們現有科技可以穿越的空間環境,也需要足足六千七百萬年。”
虛擬會議室中一片安靜。
劉文耀慘淡笑道:“六千七百萬年前,恐龍還是地球的主宰。這個數字太大了,時間太長了,長到對我們幾乎已經失去了意義。我們在座諸位,有誰能保證人類在星際空間被封鎖的情況下,能順利延續這麼長時間嗎?能一直繁衍到那一天嗎?”
不,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證。不要說六千七百萬年,哪怕這個數字縮小一千倍,一萬倍,變成六千七百年,又甚至一千年——有誰能保證一千年之後人類文明還存在着?
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證。甚至,何正奇可以斷言說,在一萬年之內人類滅絕是極大概率的事件。
虛擬會議室之中再次出現了長久的沉默。良久,何正奇有些僵硬的擺了擺手,低聲道:“散會。”
劉文耀知道,何正奇會對自己的提議進行更進一步的驗證。如果確實如此,那麼……這個提議,就會成爲與“醫生”談判時的籌碼之一。
會議結束,劉文耀站起身來,看了看身後與自己一同參加這次會議的同事和戰友們,許久沒有說話。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道:“回去都準備一下撤離事宜吧。這太空軍……說不定以後就真的沒有了。”
很顯然,如果要在星際空間內佈置流星羣,太空軍就必然會被裁撤掉。
人們俱都心事重重,各自無聲散去。
喜馬拉雅秘密基地,對於陳洛的輪番授課還在繼續之中。與之前不同的是,參與授課的專家教授們數量更多了,專業也更加五花八門。
在這其中,一個名叫夏増旗的心理分析專家給陳洛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他是一名略微禿頭,挺着肚子,臉上總是笑眯眯的,無論對誰都十分和善的中年人。他很健談,也完全沒有心機,雖然是一名心理學專家,話卻多到陳洛完全沒有詢問過,就已經掌握了他的全部家庭和個人資料,知道了他有兩名女兒,家在夏陽市,喜歡吃滷味,聞不了煙味,每個月的房貸還款額是兩千三百人類幣……
秘密基地之中的生活總是沉重而壓抑的,尤其是在知曉自己的任務有可能毀滅全人類之後。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有誰能拒絕一個和善幽默,健談又沒有心機的中年人呢?
在夏増旗來到基地後不到一週,他就與基地所有人成爲了朋友,包括陳洛在內。在陳洛的所有課程之中,也只有他來授課時,教室內的氣氛纔能有一點輕鬆。
今天同樣如此。在夏増旗那幽默詼諧的課程結束之時,他向陳洛發出了邀約:“走,一起吃飯去啊?”
“好,走。”
陳洛微笑着收起了筆記本,與夏増旗一同來到了食堂之中。一路上,無論遇到的哪一位基地工作人員,哪怕總是面容嚴肅,不苟言笑的警衛,都會笑着與夏増旗打個招呼。
夏増旗熱情的幫陳洛取了飯菜,隨後開始了狼吞虎嚥,好像自己面前的不是什麼大鍋菜,而是山珍海味一般。
看着夏増旗的這幅吃相,陳洛的肚子也開始感覺飢餓起來。他拿起饅頭便向自己嘴巴塞去。
可是就在饅頭距離嘴巴只剩下不到一分米的時候,食堂門口忽然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似乎同時有幾十人正在奮力向這裡奔跑。同時,一個焦急而淒厲的叫聲傳進了陳洛的耳朵:“陳洛,不許吃!”
“有證據顯示,夏増旗潛入基地是爲了暗殺一個重要目標,用蓖麻毒素,時間是今天。我們剛剛確認那個目標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