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棧雲闌干峻,梯石結構牢。萬壑欹疏林,積陰帶奔濤。”————————【飛仙閣】
高大的喬木在頭頂上遮蓋出一層厚厚的墨綠深雲,在墨綠深雲之外更是一片黑沉沉、低壓壓的天空。風停樹靜,四周散着灰白色的微光,一行五千人的隊伍沉默着在這條被遮蔽得近乎於無的小道上忍受着悶熱與乏味,像不知疲倦的機器一般緩緩的前行着。
樹林間偶爾會傳來幾聲‘啾啾’的鳥叫,擡眼看過去,會發現一片巴掌大的、青綠的‘樹葉’以平滑的軌跡,迅速的從這棵樹的枝頭飛到另一處的枝幹上。仔細一看,原來那‘樹葉’是一隻全身青翠的鳥兒,站在樹枝上,不時地偏頭歪腦,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這支隊伍。
走在隊伍前頭是一個面容堅毅、相貌端正的男人,他的身子並不是特別壯碩,卻給人一種力不能破的氣勢。此人的每一步都很沉穩,就如他謹慎踏實的作風,在這支軍隊中擁有極高的聲望。
步兵校尉徐晃,自打成爲偏師,輕裝簡從走入駱谷以後,他便始終身先士卒、與前方的嚮導一同爲後方部衆斬荊開道,這也是讓近半個月以來不見人間縣鄉的五千部衆,始終保持軍心穩定的一個重要原因。
兵法日行不過三十里,但在南北軍內部,卻是按照的是皇帝根據後世《武經總要》所定下的‘十里齊整休息、三十里會幹糧、六十里食宿’的規矩。即便是在這羣山之中,晝短夜長,帶兵嚴整的徐晃也依然執行着這個定規。
他擡眼看了下密不透光的層層樹冠,在心裡估算了行程之後,利落的把手一擺,說道:“傳令休息,除了尋水源的輔兵以外,其餘人等不得擅離隊伍、更不得私入叢林深處。”
“謹諾。”行軍司馬孟達略鬆了一口氣,毫不遲疑的應下,旋即轉身往後傳令去了。
“再派斥候往前看看,還有多遠出谷。”徐晃又吩咐完,往林子裡環顧了一圈,發現在數步開外的一棵松樹下有一塊磨盤大小的石頭,石頭上爬滿了青苔,像是鋪上一層厚厚的氈毯。
於是徐晃便帶着幾個人往那塊大青石走了過去,徑直坐在青石旁邊一條露出泥土的樹根上。剛一坐下,這個二千石的北軍步兵校尉便毫無風度的把兩腿盡情的在地上伸直,並用拳捶了捶腿,嘴裡似有若無的嗯了一聲,微眯着眼,很是愜意放鬆的樣子。
身邊跟着的監軍謁者法正知道徐晃雖性情嚴謹,但相處起來也是個不擺架子的,作爲軍中權力僅次於徐晃的法正,此時也有樣學樣,跟着坐在徐晃的下首,舒展了一下發酸的雙腿。
“都別站着了,挑個乾淨的地方坐會。”徐晃這時把兩條腿收了起來,半蹲半坐的對剩下幾個站着的都尉們說道。
彼等也不客套,徑直坐了,隨後沒過多久,分散在軍中各部、曲、營、屯的司馬趙雲、太史慈等由皇帝親自指派的年輕將官們聞訊趕了過來。衆人圍着那一塊大青石坐成一圈,見徐晃吩咐人在青石上鋪好行軍地圖,一個個默不作聲,靜待對方先做發言。
徐晃看了看羽林軍司馬趙雲,又看了看行軍司馬太史慈、孟達,這些年輕人雖經長途跋涉,儀表疏於打理、面上有些許疲憊之色,有些人比如說孟達,臉上都瘦了一大圈,但還是精氣神十足,彷彿只待徐晃下令,便立即能提刀上陣。他滿意的點了點頭,皇帝親自挑選的這些殿前羽林郎果有不凡之處,假以時日,便會是軍中砥柱。
“孝直,我看你身子不好,這五六百里的山路過來,倒真是有勞你了。”徐晃看了身形相對來說比較孱弱的法正一眼,如是說道。
“國家曾與在下言說‘紙上得來終覺淺,凡事還是得親身體會’,人常說入蜀之艱險,直到今日親身見識了,纔算是切實體悟,這過程遠比讀書按圖更有效用。”法正輕聲說道。
說起來,他曾與徐晃有過一段交集,在初平三年的時候,皇帝出城閱兵,考校南北軍大小將官,當時徐晃就與一個叫王昌的人因爲討平藍田賊劉雄鳴有功,而得被召見。法正那時頗爲欽慕屢出奇謀、不費兵卒便說降巨寇的王昌,後來在奉命問過徐晃幾個有關於行軍佈陣、臨機應變的問題;以及王昌的底細敗露之後,法正便開始轉而對徐晃另眼相看。
也正是因爲那時候,徐晃從一個名不見經傳、險些被人奪功埋沒的小軍候,一躍而成爲皇帝口中的‘上將軍’。從此簡在帝心,一路順風順水,不消一年便成了步兵校尉,如今獨領一軍,執行奇襲漢中的重任。
“是啊。”徐晃微微頷首,點頭說道:“你擅於軍略,兵家言語之外,經常還有自己的見解。就只是缺少臨陣的經驗,不過此戰過後,便算是再無缺憾了。”
因爲兩人之間有這麼一番誤會、釋然、敬慕的事故在,所以法正在軍中與徐晃很是合得來,時不時以晚輩的身份向徐晃請教實戰臨陣的經驗,又大方的與徐晃研究兵法。
不僅如此,在他們討論的時候,身邊常有趙雲、孟達、太史慈等年輕將官跟着旁聽,他們本來就心智遠勝常人,親身聽了一代名將與謀士的研討之後,於行軍佈陣,各自有了幾分獨到的心得。
上層將領之間在行軍之餘還不忘學習兵法,這股風氣被法正有意無意的刮往下層軍兵。他根據皇帝臨行前的囑咐,以及‘夜校’的成例,在步兵營休息時,特意選拔召集那些在行軍途中幫助袍澤、成功應對突發事件的低級軍兵,對他們講授基本的道德倫理和軍事常識作爲嘉獎。
那些軍兵受到教誨之後,轉頭又將這些傳遞給其他人,這麼一系列動作下去,法正與徐晃一文一武,配合無間,讓這支五千人的部衆,在莽莽羣山之中,未曾因爲久不見人跡、長途跋涉而產生心理崩潰等事故,反而讓他們更爲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