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論語·顏淵】
趙該皺緊了眉頭,忍不住說道:“王公好歹也是一朝名臣,若只是爲了在治並一事上,今後能對使君指計畫策,那未免也太落入下乘了。”
論詭計陰謀,趙該算得上是在劉虞身邊無出其右者;可論及朝廷局勢,劉虞卻是比趙該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王子師可是一日千里的‘王佐之才’,哪裡會惦記着區區一個幷州?今日這事,他一是爲了示威、二是爲了示好,其實說到底,還是有求於我,想引我爲其助力。”
說着,劉虞將手中摩挲許久的帛書遞給了趙該,在趙該打開看的同時,自己復又拿起茶碗小口喝了起來。
帛書上的內容很簡略,首先是久仰劉虞大名,遺憾劉虞常在地方爲官,不得時常相見、更遑論深交。這次劉虞牧並,正是一個結好的機會,可以彌補憾事。其次是故意表功,說自己身爲幷州人,不忍心見幷州百姓流離失所,所以一直敦促督勸各地豪強,多收流民,這纔有了今日的境況。後又以本地士人的身份對劉虞提出了幾點建議,並暗示自己能幫助劉虞更好的治理幷州。
這份帛書看上去無非是一個退下來的老臣可惜早年未能結交名士,希望能彌補這個遺憾,並對劉虞提出的再正常不過的建議。
在劉虞與趙該眼中,這無非是一份政治意圖濃厚的帛書,各地流民被王允帶着豪強們收容一空、本地士子入幕的必然趨勢將會給劉虞手中權力帶來的威脅、郡兵組建後的指揮權也有待與豪強們商議,凡此種種,都是在向他示威。
但王允顯然留有餘地,沒有將他逼迫太甚。反而主動提出會勸豪強將暫時收容的流民交給勸農從事,用以屯田;以及勸說各地豪強交出精壯,幾乎無條件的用以組建郡兵,這便是示好。
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彌補他與劉虞不曾相熟結交的‘憾事’。
“同一件事,既能示之以威,又能交之以好,而且分寸把握得極好,不至於太過,讓彼我兩方徒生仇怨。”趙該將帛書看完,不由感慨道:“這便是王公的手段吶,真不知他當初是如何退下來的。”
“你愈以爲王子師權謀了得,就愈該對陛下心存敬畏。”劉虞放下茶碗,深深的看了趙該一眼。
能將謀刺誅董的元功重臣撂倒在地,除了一定的運氣以外,絕不能忽視的卻是皇帝運籌帷幄的手腕。趙該心裡一警,他本來看在王允這份帛書所表現的心計與實力的份上,出於劉虞與自己的利益,有意勸劉虞與之聯合。這樣無論是在幷州,還是今後在朝堂,都能大有助力。
可聽劉虞這麼一提,倒是又讓趙該猶疑了:“終陛下一朝,恐怕王公絕無復起之日,彼求與使君結合,怕是想退居幕後,借使君之手來影響朝局?”
“嗯。”劉虞捻鬚頷首,凝神沉吟道:“只要老夫答應與其相交,那黃子琰等人自會與我結成一派,彼此通同一氣,今後在朝的立場、伸張都與王子師契合,等若是彼身不在朝、而神在朝……這怕就是馬翁叔何故在最初就急着要籠絡老夫、而陛下放任不理的緣故了。”
“只是……在下尚不明白。”趙該疑惑道:“王公與使君本就是合則兩利,他爲何不起初就讓人來直抒結好,反倒要弄出這麼多事端來?”
“你以爲他是多此一舉?”劉虞哂笑道:“老夫貴爲宗室,以今時的地位,斷不得輕易與外臣結交、也不需要與其結交,他那麼做無非是想軟硬並施,促成此事罷了。若是直接來談,豈不是落入下風,任我市價?此外,就說是與其結交,若不相互試探底細、瞭解彼此能耐——今後又當以誰爲主?是老夫、還是他?”
王允意圖行借屍還魂、李代桃僵之計,聯合黃琬、劉虞這樣的重臣,讓他們在輔佐皇帝治國理政的過程中推行自己的政治抱負與主張,相當於是用另一種方式重返朝堂。
只是,如今在朝的關東士人正與楊氏互爲盟好,楊氏更是隱隱凌駕其上。如果王允的思想重新迴歸,第一個反對的恐怕就是楊氏,其次恐怕就是目前爲首的黃琬,畢竟誰也不願被人當做提線木偶。屆時在黃琬與楊氏好不容易統合的關東士人內部,恐怕會因此而產生劇烈的站隊與糾紛。
王允憑什麼會認爲他一旦‘迴歸’朝堂,就能彌合各方的分歧,順利無礙的推行自己的抱負與主張呢?別忘了,除了關東士人內部可能會出現的紛爭以外,朝堂之上還有一個城府深沉、莫之難測的皇帝。
難不成對方手中還有憑仗?
“那、”趙該這時問道:“敢問使君又是如何打算?如今使君身居刺史,手持大義,又有任人之權,彼等不過佔據地利,使君何不再試試對方的能耐?若對方不過爾爾,則當以使君爲主,那麼使君便可從容藉此與司空黃公等人結合,朝堂之上,亦可更進一步。”
這話裡的意思等若是要踩着王允當踏腳石,圖謀關東士人的政治資源,藉此上位。
劉虞挑眉看了一眼趙該,忽然想起了歲旦的那次日食,皇帝不僅依舊例罷黜了太尉皇甫嵩,還順手罷免了計算失誤的太史令王立,以及太宰丞孫篤等一干最初被忽視的王氏邊緣人物。如果說這還不是敲山震虎、這還不能說明皇帝對王允的做法心知肚明,那劉虞也無話可說。
在這種情況下,劉虞該支持誰,該站到誰一邊,已是一目瞭然。
而且若不是王允身上還有這麼多疑點、若不是皇帝預知此事卻遲遲放任不管、若不是這件事背後似乎還涉及到別的事情,劉虞說不定就真的如趙該所言選擇和王允聯手了。
雖然劉虞心裡早有定計,但趙該這話也算是正中下懷,但他只純粹是想踩着王允而已:“不用了,事已至此,再鬥下去也無益處,讓他一步又何妨?”
他假意豁達的說道:“我先前既已選擇舉王昶爲孝廉,這正是向他傳告緩和之意。想必過不了多久,各家就該獻出部曲了。”
“這、不爭一爭?”趙該驚異的說道。
“不爭,王子師如果真看得長遠,就不會在郡兵這件事上與我市價。”想清了對方的思路與圖謀之後,劉虞心裡極有底氣,篤定的說道:“再說了,彼等既將此當做大禮奉上,老夫若再去市價,豈不是傷了和氣?既如此,索性服一回軟,讓他得意一時罷了。”
趙該驀地擡眼看向劉虞,忽然覺得對方好像話裡有話,只見劉虞半邊身子都沐浴在陽光下,表情十分愜意。
王允這麼想圖求上進,不惜拿幷州豪族的利益與他作交換,那就任由他去吧。劉虞暫且虛與委蛇,把現成的利益握在手中就是了,至於接下來怎麼做,就看局勢會往哪方傾倒了。
只不過按當前的情勢,王允已然陷入算計而不自知,今後恐怕又要吃一次苦頭……
劉虞微微眯上眼睛,幾乎微不可察的說道:“王子師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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