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又來了,我回家轉了一圈,又回了學校。日子越來越難熬,越來越寂寞,越來越寡淡。我守在風鈴網吧裡,等待着時間一點一點流走,把我帶到另一個世界之後,那個世界裡應該不會這麼寡淡無聊寂寞。
我已經蒼老了嗎?我老在想死亡。一個人想到死亡,不是因爲看透就是因爲蒼老。我沒有看透世界,只能是蒼老了,因爲我也沒有絕症。
假期裡,丁老師讓我幫他整理一些資料,忙了大約一個月。其實這是一個學習的機會,他也給我幾千塊錢的辛苦費。之後我就閒着了。沒有夥伴,網遊也失色了不少。連方子羽那麼瘋狂的人也認真工作了,讓我覺得這個世界真的要改天了。不過,我仍找不到我的天該如何變。
這種時候,我帶劉明那小女朋友“長恨歌”升級的時間就多了。劉明這小子老躲着我,這麼長時間,也沒有來過網吧一次。“長恨歌”說劉明很忙。我也沒有多問。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忙,只有我在懶散無爲中懷念我的愛人和悲傷。我沉默地玩着遊戲。“長恨歌”也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不過我們的熟悉日益加深,雖然她拒絕了我的視頻語音請求。
有一次我問:“你和劉明在談戀愛嗎?感覺你們很熟悉,他什麼都和你說啊。”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沒有,只是朋友,很熟悉彼此的朋友。”
我問:“你多大了?”
“二十多歲。你研究生上的開心嗎?”她問。
“爲什麼這麼問?”我問。
“看樣子你很沉默。聽公會裡的人和劉明說,你老婆以前玩遊戲很厲害,他們都很懷念。你還沒有走出來,我覺得。”
我答:“嗯。”
“你很愛她?愛到什麼程度?”
“是,很愛很愛。”我答。
“你恨她麼?聽劉明說她瞞了很多事情。”
我想劉明真的和她交情不淺,我的事情說了那麼多。
“怎麼不回答?”她發了一個笑臉給我,“我覺得你應該從過去走出來。有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老是想着記着沒什麼用處。活的人就好好活,走的人看見了也會高興。”
我沒有回答。
“你是研究生,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我有些煩,說道:“死的人看不見,活的人有自己的心情。我們別說這個了。”
“死的人都看不見了,你這樣傷心就更沒有意思了。”
我說:“說是很好說,做很難做。你不是我,我的心情你理解不了。”
“我做到了。我的未婚夫和她母親一起出去買東西,出了車禍,全離開了我。雖然一開始痛不欲生,可是時間長了,自己不從悲傷裡走出來,也沒有辦法。你試試交一個女朋友,很快就適應了。懷念是應該的,但好好活下去也是應該的。你交了新的女友,不證明你就不愛她了。愛她,她已經走了,你可以愛別人了。”
“你也是一個可憐的人。”我說。說完,我就下線了。
悲傷是自己的,我不想和別人討論。坐在網吧裡,我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只覺得自己特別孤獨。大白天的,我孤單地坐在網吧裡,生命本身就特別悲傷似的。
從網吧裡出來,面對刺眼的陽光,我感到自己很虛弱。我打車到了風荷的墓地,來到風荷的墳前。矮矮的松樹遮不住炙熱的太陽。我和她說:“現在我該怎麼辦?你知道麼?你留下我一個人,活着,這樣的孤苦,我該怎麼辦?沒什麼事做,沒有什麼事做,你走了之後,我就更沒有未來了,更沒有什麼幸福了。你爲什麼要走呢?你肯定不想我這樣。不對,你肯定也想離開,因爲活着這麼苦這麼累。你能看到我的心嗎?我心裡只有對你的思念,對爸爸媽媽的愧疚。這樣的我什麼也做不了。你也不想面對這樣的人生才離開,是不是?留下我一個人面對這一切,我怎麼辦?你不知道我比你還懦弱無能麼?”
我坐在墳前,頂着太陽。我不知道離開,就知道坐在她墳前等。好像她不會忍心讓我等下去,一定會來見我,帶我離開。
可誰也不會來,連個鬼魂都沒有。我坐了很久,不知道是幾點了,只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快要暈倒了。該離開了,我想,自己還是怕死。我含着淚笑自己,感覺有點頭暈眼花。走到路上,劉明給我來了一個電話。
我問:“你***你想起我了?”
劉明問:“你在哪?”
“我來看風荷了。”我坐在路邊,有氣無力地說。
“哦,網吧裡的人說你失魂落魄地走了,我擔心你。”
我笑了,問:“這點事就值得向你彙報?你給了網吧多少錢啊?我值得你這樣花銀子?”
“行了,我看在風荷的面子上,問問你死了沒有。你沒事我就掛了!”劉明煩惱地說。
“嗯,你掛吧!”我說。
“嗯,別沒事坐在墓地裡曬太陽,中暑了誰管你?”劉明補充了一句,就掛了電話。
我又打劉明的手機。接通了,他沒有說話,我說:“你少操心!老子死了,天天去看望你。”他還是沒有
說話,我就掛了電話。
我打車回到宿舍,呆呆地躺在牀上,任由時間流逝,自己就像泡在了河水裡,任由河水輕輕地流過自己身邊,直到把我淹沒。
很快,我彷彿站在了死亡的陰影裡,覺得自己就要沉沉地睡去。不知不覺,我就被河水淹沒了,好像疲勞至極,只想睡去,永遠地睡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來。之後,好像沒有了感覺,我感到,直到一無所知。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裡,看到林容坐在我身邊,擺弄着手機。
我問:“我病了?”
林容笑了,說道:“高燒,高得不得了,我叫了救護車。你差點就完蛋了。真不知道你怎麼弄成這樣子,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我無語,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問:“我睡了幾天?”
林容說:“三天。”
我閉上了眼睛。
然後蘇雲來了。她問:“林福還沒醒?”
“醒了,正在反思呢。”林容說,“我們讓他靜一會兒。”
“嗯,走吧。林福,飯給你放桌子上了。”蘇雲說,去拉開了窗簾。我感到很刺眼。她們走了,我靜靜地躺着。也許我真的怕死,那天我靜靜地躺着,突然很感激林容把我送到了醫院,否則後果真不敢想象。我不知道知道活下去要做什麼,卻知道自己真的不想死。然後,淚水就流了出來。那時我想風荷也一定不想死。她開車出去,只想發泄自己的鬱苦吧,爲了發泄完了好好活,卻出了那樣的事情。
我哭不出聲,眼淚就止不住地流。我已經二十多歲了,只會悲傷地想念自己的愛人,愧對自己的親人,品味自己的悲傷,即便如此,我還在慶幸自己沒有死。
那樣想的時候,淚水就更止不住了。我真想風荷對我說我該怎麼做。悲傷還是像霧一樣瀰漫着我的心,讓我不知道方向。也許潛意識地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只是我有意忽略。
過了很久,護士來了,給我量了體溫,說道:“差不多了好了。這兩天可辛苦你兩個好朋友了。她們哪個是你女朋友?你還挺有女人緣啊!”
我苦笑了,說:“都是我同學,沒有女朋友。”
護士卻笑笑說道:“好好把握,都很好。”
我笑了。護士走了,我吃點飯。
下午,我就出院了。我們三人坐在出租車上,我問:“蘇雲怎麼來了?她來旅遊的?”
蘇雲白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林容說:“我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你高燒暈迷了。她那麼在意你,我怕你真的醒不過來了,我不好交代。”
我說:“在意我什麼?我就是一個廢物。”
蘇雲說:“林福你就是一個混蛋!我什麼樣的找不到?如果不是這些年相互瞭解,八輩子我都看不上你!師傅,去汽車站。”
司機出租車司機沒有掉頭,蘇雲又強調了一遍。
林容說:“別耍脾氣了,林福剛好。你就是一個混球,你和她較什麼勁?”
蘇雲說:“誰管他!”
到了車站,蘇雲什麼也沒有和我說,買了票就走了。我看着她離開,其實心裡挺失落的。可是,她走了很好,走了我就沒有負擔了。我心裡放不下風荷,總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再者,悲傷的人適合一個人呆着,不要連累別人。
林容看着我笑。
我問:“笑什麼?”
林容說:“美女走了,你舒服了?我真覺得你該留住她。她很希望你說一句話留下她。可是你一句話也不說,真的傷了她的心了。”
“你心疼了?”我問,“我要留下她,你就沒有任何希望了。我留下了,我就再也離不開了。我害怕。”
林容笑說:“如果她也這樣愛我,我是求之不得。現實總是讓人覺得很無奈,即便沒有小人,沒有陰謀詭計。”
“沒有小人,沒有陰謀詭計,是因爲我們都還沒有長大。”我說,“你對她真好,連情敵都替她照顧。”
“正如以前的你一樣,我是愛的那一個,不是被愛的那一個。”林容笑着說,“回去吧,好好休息,別去網吧了。乖,要聽姐姐的話。”
我點點頭。
林容送我回了宿舍,幫我收拾了一下我的房間。我笑說:“你還挺賢妻良母的,怎麼會不喜歡男人呢?”
她說:“行了你!好好歇着吧!我們倆都是異類,行不行?這一次對你觸動挺大吧?你死了,風荷也不會回來。死心吧,死的人和活的人已經永別了。”
我問:“你讓我收了你的心上人?你的愛真的很偉大。要是我,巴不得情敵死了,反正也不是自己害死的。”
她愣了一下,說道:“也許我的愛就是不正常的,永遠藏在心裡也好。我看她着急的樣子,真的希望你給她幸福。”
這次輪到我無語了。蘇雲是很好,可是我還是接受不了。
她接着說道:“我想風荷也會想你和蘇雲在一起,如果她在天上看到了。用我愛蘇雲的心想風荷愛你的心,我能理解,覺得風荷一定會那樣想。”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寂寞
,就說:“一起喝點兒?”
“你纔剛出院,先生!”她笑着說。
“高燒,退了就好了。喝點兒沒有關係。”我說,“有勞姐姐跑一趟,買點酒菜。”
“好,姐姐疼你。”
拎來了酒菜,林容笑着說:“蘇雲知道了,肯定恨死我了。”
我笑了,說道:“你還是不要愛她了。你愛她不會有什麼結果。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想如果你是男人,一定不會像你現在這樣愛她,她也不會像愛我一樣愛你。”
“爲什麼?”林容問,“你爲什麼這麼想?”
“因爲你是男人之後,思維就很不同。”我笑着說,“還有就是,你會像我一樣,能夠感動她麼?很可能,你知道了她流產的事,對她不屑一顧。你現在是以女人的心愛一個女人。”
林容想了想,說:“也許吧。但是現在我是女人,並且愛她。”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我說,“我還是懷念風荷,忘不了她,無法開始新的戀情,這也是問題的關鍵。其實別人的事情都很簡單,自己的事情都很難。”
於是只有喝酒,兩個哀傷的人,討論什麼呢?就纔是最好的“談資”。
林容走了,我無聊地看了會書,就又去了網吧。無事可做就是閒的要命,除了上網,我也不知道做什麼。上了線,“長恨歌”在線,問道:“你這幾天幹什麼了?也沒有上線。”
我說:“去鬼門關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她許久才問:“你自殺了?吃的安眠藥?”
我說:“沒有。我去看我老婆了。在她那裡坐的時間太長,中暑了吧,發了幾天高燒,暈迷了。幸好室友發現了,送我去了醫院。”
她發了一個笑臉:“你老婆知足了,你這樣愛她。不過,你應該放下她了,畢竟她已經走了,放下了你。你應該面對未來。你還年輕,將來要結婚生子,早走出來早好。你自己不能這樣一輩子。你想剩下的時間都這樣度過?”
“以後再說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想,什麼也不想做。”我說。
“那個蘇雲不錯的,你也愛她,你們適合在一起。”她說,“我希望你們能在一起。一個姑娘家那樣追求你,你真的值了。你老婆也值了,你能有一個那麼好的女人愛你,她會很欣慰。她雖然走了,肯定不會怪你,只會像親人一樣祝福你。你心裡不用覺得對不起她。她一定不想你爲她傷心一輩子。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我想劉明倒什麼都給她說了,說:“你不用煩我了。我們先下副本。我覺得你倒不錯,我們倆能聊一塊去,也能一起玩遊戲。”
她說:“我也不能玩一輩子游戲過一輩子吧?到時候我不生小孩,不做飯不洗衣服,不掙錢生活還沒有規律,說不定,到時候,你都想掐死我。”
我給她發了一個笑臉。她說的倒很實在。我說:“那麼你現在能改變你的生活麼?現在就改變,不要等到飛嫁人不可的時候在改變。”
“現在還不能。我也沒有那樣的決心。你做到了,我有了榜樣,也許我就做到了。”
我說:“我可能也是缺一個現實的榜樣。你給我做榜樣好了。”
“唉!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讓女人做?”
“爲什麼?”我問,“男人也有脆弱的時候。”
“女人放手比男人難,感情方面。”
“那是哪朝哪代的事情?現在女人才心狠手辣。”我說,“現在的女人都是說分就分了。”
“那是你的偏見。看電視劇看多了。”
我就說:“嗯,韓劇看多了。”
“呵呵。”
那天我們玩到很晚,才下了線。我給劉明打電話,問:“劉明,你告訴長恨歌蘇雲在追求我?你小子畢業了見過我?就瞎傳我的謠言?”
劉明笑了,說:“你那點破事我還不知道?她不追你陪你上那麼多天的自習?她也不傻,爲什麼啊?你覺得你的有一陣那麼值錢?”
我倒無話可說了,說:“你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哥哥我差點死了,你知道嗎?”
劉明笑了,說道:“你身邊美女如雲,你要虛死了吧?”
“你去死,死了再來見我。”我說。
回宿舍的路上,我覺得挺對不住蘇雲,就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她陰聲陰氣地問:“有事?”
我說:“謝謝你照顧我。”
她說:“沒什麼事掛了吧。”
我應了一聲:“嗯。”
她就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我笑了。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自作自受。擡頭看看頭頂灰濛濛的一片天,我想:“這就是我的生活,先過着吧。只是缺少一些歡樂,也沒有什麼不好,不是麼?你還想怎麼樣呢?”
回到了宿舍,我一覺睡到了天大亮。這也沒什麼不好,不是麼?
反過來,沒什麼不好,也說明“沒什麼好”。我在期待生活改變嗎?我看着灰濛濛的天空,想起了風荷,心裡一陣悲傷。
我要遺忘了嗎?我要改變了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