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冷彩蓮和文昌德在車間裡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 主任慌慌張張地跑進辦公室對任書記說: “打起來了, 我們要不要去管一管?”
“不用, 冷彩蓮現在在氣頭上, 什麼難聽話都說得出來, 別, 別引火燒身, 讓她吵一吵, 鬧一鬧, 發泄發泄, 過去了就沒事了。”
對冷彩蓮而言, 真是“沒事了。” 她提高嗓門, 大打出手鬧出那麼大動靜, 就是要捎帶着發泄一把對任書記那沒法說, 也不敢說的怨氣, 這一通吵鬧可把憋在心裡的悶氣給出了, 好像是拿了一筆數目不小的精神損失費, 那心裡別提有多暢快了。
文昌德的額頭上貼塊白紗布, 那裡面是縫了二針的傷口, 它讓文昌德痛得不只是肌膚, 還有心。 他這個在外人眼裡清高、灑脫, 遊離於政治之外, 政治也從不來找他的人;他這個能幹精明, 做事從來都是利己而不損人的人, 這回也要往那政治的雲朵裡鑽了, 而且是那麼卑鄙, 有點血染紅頂子的意味。
憑心而論, 他冤死了, 比竇娥還冤, 他當時不過是腦子一時發熱, 順着任書記手電筒發出的光柱就往上爬了, 嘴那麼一禿嚕, 就把冷彩蓮的班長給禿嚕掉了, 就禿嚕出那麼大動靜, 給自己的腦門禿嚕出那麼大個月牙疤。那上面貼着的不是紗布, 而是一塊標誌牌, 上面寫着:“小人”。他羞愧難當, 簡直無地自容, 戴一頂黑呢子帽, 帽沿壓得低低的, 走路都低着頭, 恨不得找個螞蟻洞鑽進去, 恨不能立馬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尤其是一想到苟愛琴, 更是羞愧難當, 他感覺自己的臉就像一個火爐, 滾燙, 好像一摸上去, 就會起泡: 一個堂堂男子漢背後去捅咕人, 自己以前在她心裡的好印象怕是灰飛煙滅了。
這位“借刀殺人”的任書記也覺着挺不自在, 好像是他把文昌德出賣了, 看着文昌德垂頭喪氣的樣子, 覺着挺對不住他的。他的思想工作從來都是萬金油, 那兒轉不動了就抹一下, 這天晚飯後, 他來到了文昌德的宿舍, 看到文昌德正仰臉躺在牀上給天花板相面, 就問:“咋沒精打采的, 也不出去玩?”
文昌德血都涼了,不由空攥着兩隻拳頭,抑制心跳,“怕嚇着人家。”他一邊起身, 一邊冷冷地答道。 他知道這句話會刺着任書記, 可現在他不在乎了,上帝把他賜予那個家, 他的命運就註定了,他也沒必要去討好什麼人了。
“傷得咋樣? 唉! 沒想到那婆娘那麼潑。” 任書記像沒聽出那話裡的夾槍帶棒似的。
“縫了兩針, ”文昌德極不情願地說。
“你這麼精個人咋也腦子進水了, 還不安排水管。 她在那兒喊叫時你不答腔不就過去了, 看來你還真不是做地下工作的料, 人家一詐就招了。 不過, 壞事變好事, 這一鬧騰, 你們的關係不就確定了嘛。你小子賺了, 不用花錢辦酒, 就把個訂婚儀式給辦了。你還不趁熱打鐵, 考慮考慮結婚的事。 我可聽說了, 最近廠子有一批人要調到上面(指州、縣)去, 會倒出些房子來。”
這些話聽着順耳,文昌德已經在洗耳恭聽了, 說:“可我現在連見她都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 冷彩蓮罵她, 你不是爲了維護她才受傷的嘛, 人家可都這麼說呢。”任書記巧妙的將事情的本來面目模糊了, 使文昌德從“小人”變成了“仗義”, 自然也就消除了對自己的積怨。
“啊?”文昌德心跳加速, 血液循環加快, 他沒想到這件事原來可以這樣解讀, 那臉上也泛起了興奮之光, 但只一瞬, 他的目光就黯淡了下來, 爲難地說: “這八字才見着一撇, 人家還有個軍官呢。”
“你的能耐呢? 他還在幾千裡以外, 你守着個大活人, 放大膽, 往前走。” 任書記說話底氣很足, 他自認得到了苟愛琴父母的授權。
苟家差不多同時收到兩封信, 對文昌德的信, 他們擺足了架子, 不予理睬。 但對老任, 在老兩口深思熟慮後給予了熱情的迴應, 說:你考慮問題比我們周全多了, 我們離得遠, 又沒千里眼, 孩子託付予你, 我們也放心, 以後該管的管, 她犯糊塗的時候給她點撥點撥。
他知道他們這是就坡下驢, 他這回真要點撥點撥了, 不過是對文昌德點撥, 說: “在男女關係這種事情上, 羣衆輿論從來都是推波助瀾, 倆人原來只是有點意思能給你說得上了炕, 兩口子吵了一場架, 就能給你說離了, 現在輿論對你有利, 你咋不順勢而爲呢?”
“怎麼‘爲’, 書記給指點指點。” 文昌德有點嬉皮笑臉了。
看到文昌德情緒不錯, 自認他已經放下了傷疤的包袱, 他打趣地說: “你的痞勁哪裡去了, 你們都過了晚婚的年齡, 你就告訴她, 女人過了28, 連娃娃都生不出來了。 再說,搞個房子可比找個對象難多了,現在不是正有一批人要調到上面去嘛, 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你們不得先領個證才能排隊嘛, 這個道理她會不懂嘛? 天時、地利都有了, 就看你這人和了。”
萬金油一抹, 文昌德的心思開始從月牙疤裡跳了出來, 他要儘快結束這愛情馬拉松, 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婚姻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