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枯黃的梧桐葉紛紛揚揚地從樹上飄落下來,在風中飛舞着,競相展現出生命中最後的華麗舞姿,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就像媽媽撫摸的手,帶着秋天的清香。

站在窗邊,任憑陽光肆意地在我身上行走,看着院子裡到處都有人在閒聊散步,我便轉身喊道:“今天陽光這麼好,我們也出去走走吧。”

“還是等明天出院後,我再好好陪你散步吧。”子誠拄着柺杖慢慢地走了過來,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

我呶了呶嘴,回過頭看着窗外,不禁嘆道:“時間過得還真快,一晃就秋天了。”

“是啊,我住院也有一個多月了吧?”子誠緩緩說着,我心裡一緊,他的影子悄悄爬上眼前,我壓抑住情緒,呆呆地望向天邊,天空很藍,幾朵絨羽似的白雲悠悠粘在上面,而我的心裡卻滴滴答答的響起水聲,他還好嗎?媽媽的身體還好嗎?有沒有偶而想起過我,擔心過我?

子誠看我又發呆了,便輕輕碰了碰我,我回過神來,抱以淡淡的微笑,子誠心疼地說:“小雯,這些天真是把你給累壞了,看你都瘦了整整一圈兒了,要是颳大風的時候出去,我還真怕把你給刮跑了。”

我做了個鬼臉,“放心,我再瘦也是身體健康,穩如泰山,就算是六級颱風都刮不動。”

他淡淡一笑,輕輕撫摸着我的長髮,兩眼深深地望着我,“小雯,謝謝你。”

我孩子氣地一笑,嚷嚷道:“拜託,我可是你妹妹耶,說這些話幹嘛?”

他不再言語,慢慢地走回牀邊,坐了下去,我跟了過去,坐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輕聲說:“怎麼啦?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笑着搖了搖頭,反握住我的手,柔聲說:“小雯,我給你說個故事吧。”見我笑着點了點頭,他便沉吟了一會兒,開口講道:“人說,在上輩子,你路過一個沙灘,看見一個裸體的人死在沙灘上。如果你漠視地走了過去,那麼你這輩子就不會認識他,你們倆個沒有緣分。如果你脫下你的衣服給他蓋上然後再走開,那麼你這輩子,可能會和他做朋友,做兄弟。如果你不光用你的衣服把他包起來,還挖了個洞把他給埋掉,那麼這輩子,他就是會與你共度一生的人。”

我聽完嫣然一笑,“那我和子誠哥上輩子是怎樣?”

他敲了敲我的頭,一撇嘴:“肯定是你這個丫頭偷懶,把我埋了一半然後就落跑了,所以才弄得我們這一世的關係怪怪的。”

“哪裡怪?”我反擊道:“我們現在的關係叫做兄妹以上,戀人未滿,是那種比友誼還深、比愛情還要濃的絕對純正關係,可是人家修幾世都修不來的哦。”他被我這幾句話逗得哈哈直笑,我也跟着笑了起來,心裡卻突然想到,我和孟寧又算是怎樣?上輩子爲什麼沒有把他徹底埋到土裡,要不然這輩子也不會總是錯過。

“小雯,謝謝你,你那麼善良,那麼單純,可我這個做哥哥的卻沒有能好好地照顧你,還總是給你帶來麻煩,讓你爲難。我只是一昧地要求你的付出卻沒有給你任何回報,我甚至還奪走了你的自由,看着你傷心也不管不顧,我真的是個壞哥哥,是個卑鄙無恥的傢伙!”子誠突然的這番話,驚得我心裡一顫,我仔細地看着他,一臉沉痛的表情,連忙搖頭:“子誠哥,你在瞎說些什麼啊,你哪裡讓我爲難,讓我傷心了,你給了我好多好多的東西,把我的心裡填得滿滿得,你看,我現在過得幸福極了!”說着,連忙跳起來,在他面前轉了個圈,露出燦爛的笑容。

“傻丫頭,你怎麼這麼傻!”他嘶啞着聲音看着我,眼眶已經開始泛紅,“我真的做錯了,錯得太多太多了,我該怎麼做才能挽回這一切?”

我看着他這樣,心裡一陣酸楚,可臉上依舊維持着溫暖的笑容,“子誠哥,你別這樣說,我真的沒事,我只要你能健健康康地出院,只要你能像以前那樣朝氣蓬勃地生活,只要.....”一想到那個成天在舌尖心頭縈繞千百遍的名字,我的話戛然而止。

看我頓時怔在那兒,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的嘆息聲更重了,看着窗外,他的眼神飄向了遙遠的地方,“我以前總是以爲,愛情是可以戰勝一切的,只要秀兒在身邊,生活是那麼美好,我們一定能夠得到幸福,可誰知......她竟然會選擇跟那個小開在一起,而放棄了我們幾年的感情,我當時真的快要崩潰了,我的人生好象一瞬間坍塌了,不再有希望,不再有夢想,剩下的只是憤怒和怨恨。”說到這裡,他擡頭看着我,溫柔地一笑,“可是你出現了,像個天使一樣飛進我的世界裡,我好象又覺得生活有希望了,我害怕光亮就這樣消失就拼命抓住你,把你像根救命草一樣緊緊地拽着,不肯鬆手。即使我已經知道你的心在哪裡,可還是不死心,我明明清楚這樣抓着你,只會把你一同拖進黑暗,可還是放不了手。小雯,我真的做錯了!”他的眼裡泛着眼光,我心裡不忍,想找話題打斷他,卻被他制止了,他輕輕握住我的手,緩緩地說:“小雯,該是我放你走的時候了,你去把孟寧找回來吧,把你自己的幸福給找回來,不要再爲我放棄什麼了,我不想一錯再錯,把你的幸福徹底給毀掉。”

我溫柔地笑了,儘管眼眶溼潤,可嘴角的笑容一直靜靜地綻放着,“子誠哥,我們倆是什麼關係呀,你怎麼會毀掉我了。再說了,本大小姐怎麼可能會爲了你錯過什麼東西,你這傢伙也太自大了吧!”

“傻丫頭!”他心疼地喊道:“幹嘛還要這樣武裝自己,你心裡的痛我看得很清楚,所以才更心疼,更後悔,如果我早一點想清楚的話,不會讓事情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看着他那麼自責的樣子,我心裡堵堵的,只得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低聲說:“子誠哥,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你永遠永遠都是我最親近的人,是我喜歡的哥哥,只要你能平安快樂,做妹妹的就已經很欣慰了,所以,你不要再這樣自責了。我會一直過得很好,很快樂,反而是你自己,不準再鑽牛角尖,不準再胡思亂想,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他感激地看着我,緊緊握住我的手,我溫柔地笑了,心裡總算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這一切終於得到了解脫!我們倆都各自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做着青梅竹馬的兄妹未嘗不是一種幸福。有時候,拼命往前追,以爲前面是夢想中的宮殿,可直到走近以後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公主,不屬於你的世界就像被一根繩子緊緊勒住,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反而是退出宮殿往後一看,才發現沿途都有美麗的野花、綠油油的青草、夕陽落山時的那一抹殘紅......

一個人在街上慢慢踱着步子,四處觀望這個城市,才發現這裡並不像之前想象地那麼糟糕,它也有令人心動的時刻,處處都留下過曾經的足跡和記憶中那些美好的片斷。穿過長長的巷子,我彷彿看到兩個人一同踢易拉罐的身影,那易拉罐叮叮噹噹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作響;天台上的秋桂正散發着淡淡的清香,迎風而立的菊花似乎在等待着它們的主人;下樓來到孟寧家門口,撫摸着那扇冰冷的大門,門裡曾經發生的一切通通在腦海裡浮現起來;走到[Blue eyes]前,裡面漆黑一片,曾經的熱鬧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那一切好象一場夢!身邊匆匆而過的行人,每一張面孔下都藏着一個故事吧,有歡樂、有悲傷、有離別、有相聚、有夢想、有希望......所有的這一切纔會構成這個世界,活着不就是爲了分享各種各樣的情緒和經歷種種的磨難麼?而我,在這個城市裡所經歷的一切,似乎都喻示着我已經開始漸漸成熟,懂得了分享,懂得了理解,懂得了放手.....

離開那些充滿回憶的地方,我來到子誠家門口,正準備開門時,突然看到樓梯上坐着一個人,長長的頭髮披在肩後,兩隻眼睛像一泓秋水般閃閃發亮,她也發現了我,便站了起來,我微微一笑,打了個招呼,“你好,秀兒!”

她一怔,微微一笑,“你好,小雯!”

“沒想到我們還有機會能見一面。”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仔細地看了看她,覺得她比照片上要美很多,這樣一個人兒爲什麼會忍心拋棄子誠,更讓人驚奇的是我竟然無法對她生氣。

“一直聽他說起你,沒想到我們竟然這樣見面了。”她嫣然一笑,連身邊的空氣都嫵媚起來。

聽到她提起子誠,我不由得開口問道:“你是過來找子誠的?”

她輕輕搖了搖頭,“我聽說他已經辭職去了上海,所以想過來看看.....”

“看房子有什麼用,它是死的,不能說話不能動,如果你不捨得的話,爲什麼不對着他這個活人講呢?”我有些激動地說道。

她一愣,轉而長長地嘆了口氣,“我不知道還能和他說什麼,有些事情一旦錯過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爲什麼不能回頭?”我瞪大眼睛看着她,急忙說:“只要願意,什麼事情都可以重新開始。”

她轉頭看着我,淡淡一笑,“小雯,你一定很討厭我吧?像我這種女人,是沒有資格得到別人的諒解的。”

“哪裡?”我連連搖頭,“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很喜歡你,怎麼可能會討厭你呢?再說,感情這種東西是外人無法理解的,我根本沒有資格和立場來做出判斷啊。只不過,秀兒小姐,對於子誠,你可不可以重新考慮一下?”

秀兒怔住了,“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

“爲什麼不可能?你今天到這裡來不正說明你對他還有感情嗎?那爲什麼不肯再給他一次機會?”我有些焦急地連聲說道,她的臉黯然下來,她輕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們之間好象有太多問題了,已經破碎的感情即使修補得再好,始終看得見裂痕。”

我有些氣結地大聲說:“沒有試過怎麼能夠斷定結局呢?”

“可是他已經離開了,我還要怎麼試?”秀兒慢慢地說着,我一愣,急忙說:“他根本沒有走,只是出車禍了。”

“什麼?出車禍了?”她急忙抓住我,臉色頓時慘白一片,我連忙解釋:“放心,你彆着急,他已經沒事了,明天就要出院了,我來就是想幫他收拾一下家裡的。”說完,看她神色緩和下來,連忙把手中的鑰匙塞到她手裡,飛快地說:“他住在市立中心醫院外二科三O五號病房,明天早上十點出院,你如果還想再見他一面的話,就去接他出院吧。”

“我真的該去嗎?”秀兒握着鑰匙一臉的猶豫,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大聲說:“有些事情一定要努力去爭取,不要讓它再一次錯過了,到那時候後悔都來不及,秀兒小姐,如果你對那段感情還有不捨的話,請你鼓起勇氣,給自己也給子誠一次機會吧。”

我們倆互相凝視着,眼眶裡都泛起了淚光,我努力微笑着面對她,我知道,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勇氣,我不能看着他們倆就這樣錯過了,因爲我瞭解失去以後的那種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