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大廳被一條弧形伸展臺硬生生地分隔開了,伸展臺的深處是一個半圓性的舞臺。舞臺上隨處可見金黃色的稻穗一茬一茬地依偎在一起,幾個高低不等的谷垛被隨意地堆放在不同的角落裡,地上鋪滿了一層黃色的細沙,遠遠望去,就像一個質樸的農村曬場,有隨風搖曳的稻穗,有小朋友玩躲貓貓的谷垛,依稀還能聞到稻穗混着泥土的清香。
站在臺上,看着整個T臺已經全部佈置完畢後,我長長地吁了口氣。這些天爲了這場服裝秀大家都忙得天昏地暗了,‘長痱子’又是個對工作極其負責的人,而且這場秋冬時裝秀可是他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所以他對我們的要求已經嚴格到近乎苛刻的地步,整得我們整組人都是頭昏腦脹外加心臟衰弱,忙和了這麼久總算萬事俱備只等開場了,我們懸在嗓子眼兒的心臟才終於落了下去。不過,當我現在真正站在這T臺上時,才發覺幾個月的辛苦原來是這麼有意義的一件事,從小到大,我好象第一次感覺到這麼有成就感,感覺到自己也是個能爲夢想插上翅膀的人。想到這裡,我臉上早已春光燦爛了,爲了不讓別人看到自己這副傻笑的模樣,我連忙擡手捋了捋額前被吹亂的散發,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到臺下的觀衆席上,剛剛爬上來的自豪感隨之消失殆盡。
“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餐桌上的門票?不知道他會不會來看服裝秀?”我嘴裡默唸着,從那天晚上的不歡而散後我和他似乎總是對不上時間鍾,我們只是不斷地互相錯過,即使我想找機會與他見面卻始終等不到他的身影,我不知道是他在故意躲着我,還是我們倆原本就沒有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上對方。
“文小姐,設計師叫你去後臺一下。”聽到工作人員的喊聲,我收回思緒,打起精神往後臺走去。一進後臺,就被眼前的熱鬧景象給震住了,十幾張臉正被化妝師們亂七八糟地塗沫着,間或夾雜着她們嘻嘻哈哈的談笑聲,讓我深刻理解到一個女人等於500只鴨子這種說法的高度可信性,來來回回的工作人員在她們身後穿梭着,不時捧着‘長痱子’的心血結晶到她們面前晃悠一圈,而我的老闆‘長痱子’正在高八度地大聲叱責着,一會兒嫌化妝師的速度太慢,一會嚷嚷着關掉音樂,一會兒又指責酒店人員的管理不到位,讓閒雜人士過早地進來了.....總之,他那張牙舞爪的模樣讓我一下子不敢走近了。
就在我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時,他已經看到我了,指着我大聲說:“文小姐,你跑哪兒去了,我要你在後臺分管服裝,一會兒不見竟然跑得無影無蹤的。”
一聽他的指責,我的膽子倒陡然大了兩倍,挺直了腰桿,迎着他的火眼睛睛,大聲說:“老師,十分鐘前好象是您吩咐我去外面看燈光效果的吧,這會兒怎麼又朝我發脾氣,老師已經是副爆脾氣了,現在連記性也越來越差了。”
他一聽這話頓時啞口無言,便狠狠瞪了我一眼,低聲說:“事兒做得不多,嘴倒越來越厲害了。”
“老師!”我一聽這話大叫了一聲,嚇得他連連擺手,“好好好,文小姐勞苦功高,做的事兒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看着他那樣,我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老師,你有時候真的很令人討厭,不過,有時候,還蠻可愛的。”
“咳咳”他假意咳嗽了一下,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又沒大沒小了!”說着,就拍了拍手,等到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後,便大聲說:“服裝秀馬上就要開始了,大家都打起精神來,我們漂漂亮亮地把這場秀走好,然後晚上去[皇冠]慶功,怎麼樣?”
“嗚呼!”所有人都歡騰起來,要知道[皇冠]可是本市數一數二的五星級酒店,有些人說不定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去那兒瞻養一把,看來今天‘長痱子’是真的打算豁出去了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此刻的後臺雖然依舊一片狼籍,但大廳裡卻是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嘉賓們開始陸續進場,被工作人員一個個領到座位上。我躲在幕後,偷偷地往臺下搜尋着孟寧的身影,可是直到燈光暗下、音樂響起都沒有看到,害得我剛剛纔被成就和喜悅填滿的心情又一次跌到了谷底。
一個小時以後,這場以田園風情爲主的秋冬時裝發表會在‘長痱子’被名模MM親吻臉頰後宣告結束,雷鳴般的掌聲中,‘長痱子’得意的笑臉與臺下那些一身名牌包裹的貴婦們交相輝映着,看得我心裡隱隱有些不舒服。所謂的服裝秀畢竟只是一場有錢人之間的遊戲,像我這種窮人,也許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去買一套來穿穿。即使老天爺開眼,讓我突然變成有錢人,我也沒興趣把大把大把的銀子花在這些昂貴的衣服上面,捐給希望小學還算是功德一件,捐給‘長痱子’這些人豈不是太划不來了。一想到這些話要是被‘長痱子’聽到,肯定立馬送我條魷魚,我便趕緊吐了吐舌頭,轉身從幕後的臺階上走下來,卻正好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子誠,他的手裡捧着一大束鮮豔的紅玫瑰。
“子誠,你怎麼今天就回來了?”前兩天他說要去北京出差的話還言猶在耳,沒想到這麼快就出現在我的面前,而且還捧着那麼大的一束玫瑰亮相,着實讓我嚇了一大跳。
只見子誠緩緩朝我走來,臉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嘴上卻不停地埋怨着,“你這個丫頭,我回來了也不送我張票,害我在外面等了好久。”
“誰叫你回來了也不打個電話說一聲,不然怎麼可能會少得了你的門票。”我嘟囔着,眼睛卻始終盯着他手裡那束花,心裡竟暗暗期望那玫瑰不是送給我的,可惜事與願違,子誠一走到我跟前,就把花朝我面前一捧,笑着說:“送給你的,喜歡嗎?”
我一臉詫異地問:“好端端的幹嘛要送花給我?”
他把花朝我揚了揚,“小姐,你不會是想我一直把花這樣拿着吧。”
我只好接過花,故意裝傻地說:“是慶賀服裝秀舉辦成功嗎?那也不應該送給我啊?”
“傻丫頭!”他輕輕戳了戳我額頭,滿臉的溺笑,“玫瑰是能隨便拿來送人的嗎?你知不知道,我一下飛機就買了這束花直奔過來,在大廳外等了一個多小時,難道,你還不懂我是什麼意思嗎?”
看到青梅竹馬的鄰居哥哥突然變得這麼熱情,我覺得有一陣莫名的恐慌,我看着他,輕聲問:“子誠,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子誠輕輕地拉起我的手,溫柔地說:“小雯,你還記不記得上次你在我家對我說的那番話?我當時真的震驚極了,我沒想到你竟然對我會有那麼深的感情,我還一直不停地向你傾訴自己的痛苦,卻全然不顧你心裡的痛。對不起,我真的是個呆子,這麼多年竟然沒有發現....”說到這兒,他深深地盯着我的眼睛,接着說:“你早已經不是一個小丫頭了,你長大了,變得那麼漂亮、聰明、善良,我想,我現在已經不能把你再當小丫頭看待了。”
聽到他這番話,我的耳邊嗡嗡作響,這麼多年沉鬱在心中的感情終於得到了回報,曾經無數個夜不能寐的夜晚,曾經無數封沒有寄出去的信,曾經無數次欲言又止的告白,現在終於得到了回報,可是,爲什麼我心中卻隱隱作痛了!聽到子誠說不再把我當成小女孩看待時,爲什麼我會有些害怕了?看着他沉浸在幸福和希望中的神情,我遲疑了,根本找不出什麼話來應答。我只好擡起頭,想緩解一下自己紛繁複雜的情緒,卻一眼看到孟寧的身影,他站在門口正轉身往門旁的垃圾桶裡扔什麼東西,回過身時正好撞上我的眼神,我看到他一臉的冷漠與淡然,我心中一顫,暗暗祈求着他朝我走過來,帶我離開這個尷尬的處境,可是他只是冷冷地靠在門邊,像在看一幕話劇般欣賞着我們的表演,我只覺得全身像被人淋了一桶冰水,從頭涼到腳。
孟寧啊孟寧,這一次,是你放過了我。或許,從頭到尾,都只是我一個人在胡思亂想,只是我一個人在搖擺不定,只是我一個人在受煎熬......可是,爲什麼你要一次又一次地撞擊我的心靈?爲什麼要表現出若有似無的依戀,讓我以爲抓住根藤蔓似的拼命拉扯着自己的心?爲什麼你在我這麼受煎熬的時候卻能若無其事地做一個旁觀者?爲什麼......我的眼睛開始溼潤了,只是這一次,我強忍住淚水,在孟寧的注視下,低下頭對子誠說:“子誠,帶我離開這兒吧!我想,這輩子真的只和你在一起。”
子誠聽到我的話,興奮地笑了,一把把我擁進了懷裡,引得四周尖叫聲連連,我倒在他的懷裡,用眼角的餘光尋找着門邊孟寧的身影,卻是空空如也,眼眶裡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了下來。我緊咬着牙,任由子誠牽着手離開了後臺,在出門口時我停住腳步,伸手撫摸了一下孟寧剛剛靠過的門框,然後毅然隨着子誠慢慢向前走去。
懷裡的玫瑰突然掉下來一片花瓣,隨着風輕輕地在空中飄揚着,慢慢地、慢慢地落了下來,以一種滑翔的姿態飄進門旁的垃圾桶裡,落在了另一束火紅的玫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