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對着他的領子看去,他沒有系領帶,襯衣的領子特別筆挺,邊角都像是被熨過。
許牧深看得仔細,然後擡頭看我:“爲什麼送領帶。”
“你不喜歡?”我突然一僵,上回幫他挑衣服就明顯出了錯。
他把領帶放回盒子裡,小心謹慎地放進抽屜。
一貫冷靜理智的許牧深呼吸似乎有點紊亂,他沒有看我,低着頭說:“喔,不是,只是在我老家女人送男人領帶是很親密的舉動,暗示送的那個人想要做他女朋友。”
被許牧深這麼一說,我臉部的神經更加僵硬。
他擡起頭:“開玩笑的。”
我提起的心終於悄悄落回原位。
許牧深給我倒了茶水,長長的玻璃杯裡放了幾朵野玫瑰,玫瑰特有的香氣順着熱氣一下飄上來。
“怎麼會有這個?”我捧着茶杯,輕輕吹着氣。
耳邊突然沉默了一小會,一口茶入了喉,放下杯子的時候我們的視線再度撞上。
他說:“律所以後應該會有不少女客戶。中醫認爲玫瑰花最明顯的功效就是理氣解鬱,活血散淤。我這有綠茶,不過你的手溫偏涼,喝這個合適。”
他是碰過幾次我的手,表哥找事他拉着我跑,還有在超市那次……
我短暫地出了神,許牧深說:“先喝,喝完我再給你加水。”
“律所什麼時候可以開業。”我輕輕點了下頭。
許牧深拿起自己那杯綠茶:“在等相關部門的一些批文。至於我,隨時準備着。”
我環視着二樓,窗口有一盆很看上去像草的盆景,桌子,椅子,沙發,牆壁上掛着一幅沒有落款的水墨畫,總之一切都很簡單,以至於我身處這兒後背卻是涼颼颼的。
轉頭再看見整體都顯得修長清冷地許牧深,總覺得寂寞環繞着他。
“對了,你老家在哪?現在你這麼成功,其實律所開在哪裡都一樣,爲什麼不陪在家人身邊?”可能是我爸媽不在了,所以特別希望別人能好好珍惜稍縱即逝的親情。
許牧深看我一眼,笑了笑:“他們對我的期望太高,我還回不了家。”
“什麼?意思?”我愣住。
他十根乾淨的手指摩挲着,醞釀了好久才說:“我爸媽以前做過生意,他後來經商失敗,我弟弟又被冤枉坐牢,整個人都頹廢了。我爸所有的希望都在我身上,他始終希望我從商,你也知道律師這個行業其實也有一定風險,收入和一些成功的商人肯定不能比。”
“怎麼會,你在名氣挺響噹噹的。”在我眼裡,許牧深真的已經足夠出色了。總感覺很少有事會影響到他,換句話說精英本身就很難被影響。
“我離他的期望值還有一定的距離。如果這個律所可以開起來,打出一定知名度的話……”他又喝了口茶:“家,等我拼出個天下再回。”
“辭雲一直給你留着位置。你只要接受了,就算還是當律師,不也滿足你爸期望了嗎?”明明伸手就能握緊的東西啊。
“我痛恨無情的資本家,怎麼可能再去幹那個。”許牧深淡淡地笑。
“好吧。”我企圖說服他珍惜當下,但還是失敗了。在他冷靜的外表下,這番對他而言看似輕鬆的談話把他骨子裡根深蒂固的固執表露得清清楚楚。
不過許牧深也不算是特別的一個,多少北漂的人過得辛苦,寧可住在地下室也不願意回家。有些每天在片場早早排隊,就爲演個死屍,領個盒飯和一天百八十的工資。有些在地下通道唱歌的歌手,被他鄉的人當成個乞丐,扔着一塊兩塊那些人要他唱這個唱那個,以爲和藝術很近,卻多少還是磨去了一些尊嚴。等等這些人和許牧深一樣有家不回,唯一的差別是許牧深其實過的還不錯。
我在律所待了一個多小時離開,司機還在樓下等我,我回到雲深集團,推開頂樓辦公室的門江辭雲不在,一個年邁的女人坐在老闆椅上回頭轉過身看我。
“你就是唐穎?”這句是她的開場白。
我暗自打量這個女人,她穿着米色的上衣,脖子掛着一串珍珠項鍊,短髮,燙了鄉下女人頭上輕易就能看見的卷度。笑的時候露出一行隨着年齡而變得微黃的牙齒。
“你是?”我上前了幾步,很慢。
女人笑笑:“我是辭雲的媽媽,辭雲在會議室開會,過來坐。”
我心下一驚,腦袋裡第一個畫面就閃過豪門婆婆甩錢的姿勢,而且我的條件還不如電視劇乾乾淨淨地女主角呢。
“你好。阿姨,您好。”我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你別緊張。我就是聽說辭云爲了你丟下一個月的工作去外頭旅遊,這纔過來看看。”
印象中,江辭雲幾乎沒有和我提過他爸媽的事情,但唯一可能肯定的是,在江辭雲成功之前一定在很普通甚至是貧窮的家庭裡。而且不管是海景房,還是一號公館我確實都沒見過他父母。
“你們不住城裡,在外地嗎?”我脫口而出,問完瞬間覺得自己問得有點蠢,都是江辭雲枕邊的人,這些事卻從來沒有細問過。
她顯然也是一愣,眼神就變得微妙起來:“辭雲沒和你說過?”
“沒有。”我低下頭。
“最近我聽到的謠言很多啊,我剛剛來,還沒和辭雲碰上,不過也從員工嘴裡聽到了很多,現在你又過來,所以我以爲你們的關係真的很親密。”她的聲音依然很溫和。
我的心一下就哽住。不知道這個眼前看上去透點農村氣的婆婆是因爲不擅長說話還是說話水平太好,我真的一時弄不清。
“喔,沒有。我和辭雲爸住鄉下,離這有點遠,平時大多是辭雲來看我們,我暈車有點嚴重,高鐵弄好之後這才偶爾來那麼幾趟。”她說。
我想起來了,當初江辭雲和我領完證消失了幾天,嚴靳說他因爲悔婚被家人關了禁閉。這會離他公開宣佈的婚期那麼近,這個母親突然過來可能也是想問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可,同樣的,也證明我和江辭雲領證的事情可能他們並不太清楚。
我沒有接話,準備來說是一時半會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更有點心慌她會不會嫌棄我,或者說讓我離開江辭雲之類的。
可她卻突然笑出來:“姑娘,你別緊張。不管辭雲和誰結婚,我們都接受。我們江家不像從前了,你看辭雲公司開這麼大,也不需要找什麼門當戶對的,他自己喜歡就行,日子是他過的。他好就行了,我今天也就是過來看看人。”
說完,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叫我站起來。
我聽話地照做了。
她彎腰盯着我的屁股看:“以前生過嗎?”
我不知怎麼作答。
她自言自語:“屁股還行。你和辭雲要是結婚就抓緊,孩子要多生,起碼兩個,一男一女最好。”
我簡直哭笑不得,和具殭屍似的挺着。
然後他走到我身前問:“可我聽說還有個叫林超的,這是怎麼回事?之前給他搞了個結婚對象,二十歲的丫頭,她媽媽也叫林超。應該不會的吧?”
我心口微微一驚,說:“是。就是她。”
她臉都綠了,啪的一拍手:“要死。要死要死。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誰讓你多嘴的?”江辭雲的聲音從我身後冒出來。
我轉身,看着他震怒。一米八的個頭飛一般就竄到我面前,他扣住我的手腕,那力氣我差點都要以爲胳膊被拗斷了。
“辭,辭雲。好痛,你放開。”我甚至不敢亂扭,因爲實在太疼了。
她在邊上狠狠地罵他:“你這個癟三!”
江辭雲狠狠瞪着我,然後就鬆了手,但他的樣子還是像要吃人。
我想,是我害他守了那麼久的秘密一朝在家人面前曝光。
他有氣,我理解。
我確實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只要說了,那他和林超舊情復燃的機會又小了一分。可後來,我才知道被騙了。
這個出現在辦公室裡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江辭雲的媽媽,而是林超的孃家人。
啪的一聲,江辭雲的頭偏到一邊,罵道:“總算是被套出來了,你還真就是那時候害小林丟了工作的小癟三。因爲你,她在村裡被罵成什麼樣了。有家麼不能回,好不容易混出山了,婚麼呀結好了,爲了你又離婚,你到底要害小林害到什麼程度纔開心的啦?”
目睹這一切的我,呆若木雞。
江辭雲沒有說話。
女人咬牙切齒地:“你曉得這對小林的人生有多大影響伐。要麼十號你同她結婚,要麼別怪我們家裡人天天到你樓下鬧,讓人家也曉得曉得你一個大老闆靠小林在村裡騙鈔票做起來的生意,你個癟三簡直是討債鬼麼。要還是個男人就要對小林負點責任,她好幾天啊沒有吃飯了,現在人還在醫院裡頭打吊針。”
我錯了,大錯特錯了。
原以爲江辭雲這麼生氣是爲了他自己,可聽完這些話我才意識到他是怕又整出什麼幺蛾子不能和我在一起。
沉默了好久的我,突然一把握住那個女人指指點點的手,反手扭下。
她痛得亂叫,嘴裡嘀咕着:“鬆,鬆!痛!”
我一字一頓地說:“老太婆,你給我聽着。我還沒死,叫他對林超負責,不可能!你們真要鬧,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