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或許應該說，但凡是人類，便會惑於未來。哪怕已經竭盡所能，再無餘力，腦子裡面也會有對未來的一個預判，可能是積極的，也可能是消極的，並以這種積極或消極的因素，促進或阻止當前的行爲。
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發現，羅南只是更真切地感覺到，人類、遺傳種，真的沒有任何特殊性可言。
周圍這些高能中心的副總監和中層，已經算是殖民體系裡的人上人，可是他們情緒和慾望的漩渦，與西郊爛泥塘那些忙碌暴躁的人們基本是一樣的質地，一類的素材，在面對困難和疑惑時，生成的反應也沒有什麼大的差別。
魔符懶洋洋趴下來，趴在這基本輪廓已經建構完成的人心網絡上，剛織網的時候它貌似還頗爲興奮，但在編出基本結構之後，興趣反而消退了。
或許正是因爲，它之後要做的，不過就是無窮盡的重複。
羅南卻依舊興致盎然。
魔符背上，他的靈魂虛影正持續扭曲，一部分也滲透、融入到這張“蛛網”裡，更深切地體驗專屬於遺傳種的人心濁流，感受它們的成分、流動和共鳴。
他以前沒有這種體驗，因爲是純粹借用魔符的力量，而不是真正地理解應用。
但這次複習起家手段，眼光見識已經與一年前的懵懂新手完全不同，認知也就天差地別。
此時的羅南，就像一位多年從事稼穡之術的老農，蹲在田地裡，伸手抓取了一把新土，仔細揉搓分析，便能夠感受到土壤中的水分、肥力，知道是否適宜種莊稼、種什麼樣的莊稼、又該如何培育養護……
嗯，其實他還真做不到，但他有魔符啊。
就相當於認真聽課的學生，看着老師在黑板上逐一寫出做題步驟並講解，哪怕還不確定自己真正上手的時候會怎樣，但至少基本的思路、流程都明白了。
也正因爲如此，羅南無比確定：人類，最起碼是他接觸的人類，在情緒慾望、人心濁流的基本構成上，確實沒有任何差別。看似千變萬化的情緒、性格，也不過就是這些基本素材在配比、流速、共鳴頻率上的差異而已。
這仍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發現，羅南完全可以想象，在中央星區，在“六天神孽”又或是“幻魘神國”這般學有專精的體系下，早就將這些東西做了最細緻最精確的分析，並衍生出無數的“培育”技術，作爲祂們拿捏億兆遺傳種的手段。
但是，對現在的羅南來說，它又是有意義的——因爲這樣的發現，最起碼爲他提供了一個相對恆定的基準，讓他能夠以相對理智、相對客觀的方式，去看待情緒慾望、人心濁流的變化程度，無論是對他人，還是對自我。
羅南就覺得，他現在的狀態還不錯。
是那種相對積極的、動態的平靜，就好像是微風吹掠過去的湖面，柳條輕擺，劃過水波。
整體上市是迂緩的、可控的；但他又能夠通過一些簡單的材料配比，使他的情緒……嗯，其實是唐立的情緒，使之進入到一個說不出真假虛實的義憤狀態中。
哪怕是梅洙、昂吞、朗金這些老於世故的人精，也覺察不出真僞。
所以他們疑惑且擔憂，而“疑惑”和“擔憂”本身，又是極好的內驅力，羅南在旁邊只是利用魔符稍稍撥弄，就讓這些人的心思直墜入那不可測未來的迷霧中。
於是他多了很多個與他本人曾經狀態類似的樣本。
接下來，就是讓大家的狀態進一步趨向一致。
給出困難、給出壓力、給出絕望，再接收和調整這些人的反饋……希望能夠通過這些，得出一個療愈自我的答案。
好吧，事實證明，這個操弄人心的過程本身，就讓羅南的狀態好轉了。
一旦客觀，便是超脫。
超脫出身邊這些同類，哪怕他現在正積極去幹涉“外地球”社會的習慣性運轉。
一出一入，意味兒便已不同。
他並不是特別喜歡這種感覺，又或者說還不怎麼適應。但理性告訴他，以這種狀態去做事，至少在目前來說，是最合適的。
就像現在，他一邊拿捏身邊這些高能中心副總監、中層的情緒，一邊又分出一縷心思，和東南方向3000公里開外的武皇陛下交流：
“陛下，‘主動交流’這事兒，我想再緩一緩，目前‘靈魂披風’鋪開的範圍還不太夠。”
其實是他想利用今日從魔符那裡學來的本事，多做幾輪實驗。
也許他註定不會在這個基本由“六天神孽”把控的領域，有多麼精深的研究……他也不敢。但能夠給自己“診斷”並做療愈，調整自我狀態，總是好的。
正悠閒看海景的武皇陛下無所謂：“我說過了，你制定的計劃，你自己判斷；奔現的日程安排，也由你做主。只是要記得，我又帶着你躲了一次核爆，這個人情你要認。”
“當然。”
羅南答得非常爽快。
一個多小時前的那場核爆，因爲武皇陛下的時空挪移能力，“開墾團”再次無功而返。
十萬噸級的核彈爆炸，真正具有致死能力的衝擊波和熱輻射，影響範圍也就是十公里左右，兩人及時閃出了核心區域，便無大礙，至於放射性污染，更傷不到他們兩人。
一次兩次失敗不算什麼，可羅南和武皇陛下綽有餘裕的應對手段，非常損害“開墾團”處置人員或團隊的信心。如果他們短時間內拿不出新花樣，在真正的主事者接手之前，可能也就是這樣了。
坦白說，目前“開墾團”對“外地球”控制力的“虛弱”程度，讓羅南很吃驚。
而就是這種“虛弱”，如果不是武皇陛下主動邀請與他“同遊”，並戳破了上面的僞裝，羅南很有可能就這樣白白錯過去了。
不管武皇陛下是有意還是無意，這纔是羅南要認下的人情。
與武皇陛下商量妥當，羅南的主要意識又跳轉回東七二五區，恰是這個時候，唐立給自家下屬做了最新的安排：
“去四轅大樓看看。”
於是合乎羅南預料的，他看到了好幾張因爲不情願和糾結而微微扭曲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