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會議後半段算是比較平淡。
唐立看上去確實是在藉此學習、瞭解情況,基本沒有特別明確或者說尖銳突兀的看法,主要還是幾位副總監斟酌措辭,當然其中又以梅洙的意見最爲重要,對此唐立可以說是通盤接受。
臨到末尾,唐立才半開玩笑地問了句:“魚先生死在了我們的轄區,我們也拿到了他的屍體,這算功勞嗎?”
梅洙恰是負責對接年度考覈事宜,聞言微怔,隨即笑道:“我們按照戰績報上去,大區給我們提分,那就算。”
滿屋子的人都笑,唐立也笑:“行吧,這件事情就按部就班地報上去,那些暫時分析不出結果的情況,也都羅列清楚,這也算是我們的發現,如果有什麼問題,上面也挑不到我們的毛病。咱們現在,多少是在大區中心那邊有些關注度的,越是這樣,事情越要做好、做到位,不要犯錯留把柄。”
這下大家的笑容就有些微妙了,唐立也仍然在笑:“當然,有功勞也一定要體現出來。我這次去大區中心,自認爲與那邊的溝通還是有些心得的,如果那邊做得不到位,我再去東八二四區和他們交涉,也完全沒問題。”
於是,會議室裡就又一次滿場“哈哈”。
會上又聊了一些年底考覈的事情,然後唐立就宣佈散會。
會後,會場很快有人就跟上唐立,直接到他辦公室裡去。
朗金沒湊這熱鬧,掉頭想離開,卻讓鐵基叫住:“哥,咱們先對一下?”
“哦,行啊。”
兩人就在會議室裡對了一下記錄內容,明確了報告要點,接下來的文字工作,就是運行辦那邊的事兒了。期間,朗金的狀態就不是太好,心頭恍惚又或是恍悟。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勉強鎮定心神,處理了一些事情。卻是有意無意又收集一堆需要唐立批辦的文件,也不管輕重緩急,只形成了規模,再看一看時間,差不多已經快到下班的點兒,就吸了口氣,起身到唐立辦公室。
這次彙報波瀾不驚,唐立該籤的籤,該批的批,很快了結。
期間,朗金已經在努力措辭了,他想再說些“美德協會”的問題,特別是昨天下午,唐立“隨口吩咐”的美德協會罪犯的事。昨晚回到家,朗金還真的託關係瞭解了一下,有了些門路。
但唐立好像完全將這事給忘掉了。
朗金猶豫了好久,最終決定還是萬言不如一默,總不能讓唐立覺得,這是在反覆試探。
結果,他不說話,唐立反而主動開口了:“會上,昂總說的資料查詢,咱們這兒很普遍嗎?”
朗金微怔,很快就回憶起那幾輪對話,再看唐立投射過來的眼神,淺吸口氣,沒怎麼猶豫便迴應:“昂吞副總監應該是考慮到一些社會關係問題……”
“是關於我的社會關係問題對吧?”唐立單刀切入,全不僞飾,倒真像是對心腹講話的態度,而接下來一句,也很犀利,“好像梅總也有些顧慮?”
越是這種時候,朗金越不能有絲毫遲疑,他勉強翹動嘴角:“主要還是因爲黑日教派在本區域,嗯,還有周邊區域都太過活躍,中心這邊也很頭痛、很敏感……”
除了沒有直接點名“郭議員”“康執政”,還有唐立那位“姐夫”,他已經直接刺到了事情的核心。
東七二五區,嗯,確切地講,是所有野心勃勃草頭王轄下的分區,或多或少都與“美德協會”這樣的邪教組織,最起碼也是一些有水準的“強化流”組織,有一些頗爲深入的牽扯。
這就和那些“非法改造”情況類似。
畢竟草頭王們都清楚,他們目前所依仗的“智械改造”以及對應“權限”,恩出於上,又是上面隨時可能收走的狗糧。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少之又少,關鍵時刻,說不定哪個人物一句話,就要捉襟見肘,甚至任人宰割。
一旦碰到這種情境,那些平日裡上不了席面的“強化流”,很可能就是救命底牌。就算是平時,做一些私下的、見不得光的事情也很方便。
像“帕瓦”那樣的,從來不是孤例。
對這些事兒,“高能中心”“智管中心”這兩大垂管機構,很多時候,管也管不過來,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草頭王們做得不太過分,方便他們年度考覈過關,大家就存那麼一些默契;但有些時候,又會突然發難,雷霆出擊,殺他個血流成河。
這裡面既有與地方實力派相處的技巧,也有高層關鍵人物的意志,沒有規律可循。說到底,都是殖民地的貓貓狗狗,上面棍子抽下來的時候,還會講究先禮後兵嗎?
郭議員爲什麼不惜得罪人,也要將唐立塞到智管中心、高能中心,就是想摻點兒沙子,最起碼想讓他當一根保險絲,在有限的任期裡,有什麼風吹草動,能夠及時反饋。
對這些,高能中心內部,梅洙、昂吞這些資深副總監,都是心中門兒清。
事實上,他們也未必不是哪個勢力的“保險絲”。
只是在高能中心,在這個獨立性極強、又對地方有監控意味兒的垂管機構裡,基本立場總還是要有的,這也是他們的自保之道。正因爲如此,對唐立這樣一個空降的、立場曖昧不清的主要負責人,總要格外謹慎些。
其實吧,朗金倒覺得,起碼梅洙副總監對唐立還是有些認可的,主要是唐立進入高能中心之前,肆無忌憚的行事風格多少是脫離了地方派的習氣,感覺不像是還要黏黏糊糊、牽拉不清的人物。
只是在東八二四區,唐立和大區中心的“交流”,卻又肆無忌憚過了頭。
朗金想着,梅洙大約是在懷疑,唐立腦子真有貴恙,很可能是被“黑日教派”這樣高度活躍的邪教組織徹底洗了腦……至於昂吞副總監,目前還只到第一層次:
對唐立,或者說是對唐立背後“郭議員”過於複雜的社會關係有些不滿。
這樣的主要負責人,一個弄不好,就可能把分區中心帶到溝裡去——把整個分區班子全部撤掉、甚至抹掉,這類事情,在高能中心繫統內也不是沒發生過。
這些想法、看法,朗金肚子裡面藏了很多,如果現在唐立問他,他一定會斟酌着講出來,希望換唐立一個更明確的態度——您究竟是要搞哪樣兒?
唐立接下來的表達,倒也在朗金理解的範圍之內:“唔,在高能中心這邊,是不是對東七二五區所有政府官員與邪教組織的人情和金錢往來,都有記錄?”
朗金連忙搖頭:“我們是以邪教組織爲軸。”
意思就是,沒有廣撒網、全監控,而是誰粘上,才查誰。
但這句話反過來又有另外一層意思:實在是您的那位“舉主”郭議員太活躍了,大家想打馬虎眼都很困難。
唐立似乎沒聽懂:“我記得昨天梅總是提了嘴‘黑日教派’?今天我們主要是在聊‘美德協會’,昂總也擔心?”
朗金沒辦法,只能把話說到明處:“郭議員是東七二五區的資深議員,交往廣泛,您是清楚的。”
“哦,這倒是。”唐立點頭,雖然這位始終只是侷限於一域,當不了草頭王,可任憑城頭旗幟變換,始終能屹立不倒,單憑這一手,也是不凡。
朗金猶豫半秒,還是補充了句:“另外,也有些消息源顯示,美德協會的山川女士,與康橫將軍有些私人交情……至於有沒有更上層的聯繫,就不清楚了。”
“哦?”
康橫將軍的“康”,是康興權執政官的那個“康”,也是他在東七二五的全權代表,與郭議員這樣的地方實力派,有着緊密又微妙的關係。既可以說是“保護傘”,也可以說是“吸血鬼”,說是“活閻王”也不算太離譜。
這樣一來,“美德協會”這檔子事兒,確實變複雜了。
“怪不得呢,那邊早早就有個邀請送到我這兒,一點兒也不帶耽擱的。”
“那邊?”
“郭議員嘛。”唐立臉上笑吟吟的,看不出太明顯的心思變化,“他晚上組織了個酒會,問我有沒有時間,想幫我引薦幾位朋友。呵,他以前不會多此一問的,這人哪……正好,你陪我去吧。”
“是……啊?”
這種場合,不應該叫個女伴什麼的?
朗金也看過唐立的資料,這位雖然還是單身,但身邊女人從來不缺,也就是這段時間老實了些。之前,他會考慮唐立是擔心得罪了湯宇上校,會被那個兵頭子藉機使壞;但現在,就真的捉摸不透了。
領導的安排,朗金當然不會拒絕,不過作爲辦公室主任,一起基礎禮儀性的工作也要準備好。於是,朗金很謹慎地確認:
“需要爲您安排一位女伴嗎?”
“你操心你的就行。”唐立笑容變得更加燦爛,“郭議員那邊已經爲我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