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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南和安東勝離開宴會大廳後,就一路上行。今日天氣晴朗,夜間也無雲層遮擋,地面氣溫下降速度非常快,這也遏制了垂直氣流的發展,在對流層形成了一個較爲穩定的大氣結構,羅南和安東勝沒有像下午
回城時那般搞超音速突擊,而是無聲上浮,倒似融入了夜色中。期間,羅南再沒有說一句話,也不管外界氣溫持續下降,不急不慢來到六千米高空,這裡已經是對流層的中段,氣溫也逐漸下降到了零下二三十度的樣子。再怎麼
穩定的大氣結構,也有呼嘯冰冷的罡風颳過。
夜空如洗,如同一張鋪着華麗珠鑽的幕布,延伸向無限遠處。羅南率先停了下來,安東勝也剎住車,此時他們仍能看清下方淮城由燈光和黑暗共同編織出來的輪廓,也無礙於他們欣賞寂靜的夜空,天上和地面的光流,依稀
在天際線一端交融。
氣流在兩人中間穿梭打轉,又呼嘯而去。
數秒鐘後,安東勝低聲笑起來,聲音並不大,入耳卻很清晰:“就算在安城也很少這樣,披甲之後另算。”
“唔,是指肉身飛行嗎?”
“對呀。”
“玩荒野十日的時候,你確實是永久披甲狀態,無論是發任務還是故事場景……遊戲裡建模和真人差別不大。”
“是量子公司派專人過來採集信息的,我記得,當時那個負責人,還專門安排記錄一些常服狀態信息,可最終也沒有用出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好像是朋友聊天,語氣也都很隨意。
安東勝又道:“我無所謂‘推牆’與否,但羅先生你確實是解開了一些無形的束縛,包括我們這些人的行爲,絕大多數人的思維……”
羅南呵呵笑了兩聲:“也許只是一些忌諱。我的意思是,大家終於不用裝傻了。”安東勝也笑:“是這樣,大家裝成對裡世界、對我們這些具備超凡力量的羣體一無所知,也很辛苦的,尤其是在軍隊中。爲了沒有意義的秘密,會多不少不必要的
枝節。”
到這兒,他又主動跳轉話題,看向羅南:“剛剛上來的時候,我以爲你準備和我決鬥。”“沒有的事兒,只是心裡頭憋着火。”羅南臉上笑容不改,“武皇陛下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我還真不敢做,否則她大概真的會翻臉的。安將軍,這些年你和
她也有合作,有沒有這種感覺?”“武皇陛下……做生意還是很公道的。”面對羅南的抱怨,安東勝多少有點兒猝不及防,又隔了半秒才道,“畢竟很少有這樣一位可以有效控制大宗物資交易的資方
人士,對安城這種窮鄉僻壤表示善意。”
“按照安將軍你之前的說法,你們不是窮,是被貼了標籤。”說着羅南又嘆了口氣:“我以爲你們會很熟,你讓我小心‘真理之門’,她也這麼說……今天晚上她就是來搗亂的,難得有這麼一個比較靠譜、也和你有默契的建議
。”
“搗亂?”
“大概是不信任我收拾局面的能力。”
羅南心中暗自補充:畢竟真理之門可能是通向混亂和絕望的門戶。
先前的隨性聊天,其實是大家準備深度交流的預熱。
至於羅南,早就選擇了“真理之門”作爲切入點,並做了相應準備。
此時魔符拖帶着烏沉鎖鏈,高蹈極域,俯視安東勝,尾端卻在精神海洋之中“嘩啦啦”攪動。這次羅南不想搞什麼“寄魂”之類的手段,畢竟對面大概率是個還不錯的合作方,總要有些底線。喚出魔符,只是讓大家更容易激發談興,也更方便確認話裡的真
實性。
好吧,羅南承認,這種方式已經比較偏向於夢神孽,或者六天神孽那邊。
行爲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饒是如此,羅南開口卻還是一片“赤誠”:“安將軍,我不想瞞你,我對貴叔父,也就是公正教團初代首祭的瘋言囈語很感興趣,你知道的,我爺爺也是類似的情
況。”
安東勝微微點頭,認真傾聽,暫未迴應。
“我很重視他的囈語,事實證明,他起碼觸碰到了‘真實’的一個側面,也許‘真實’恰恰會令人瘋狂。”
羅南簡單一個開場白,隨即手腕一翻,從空間斷層中拿出一本封面斑駁的分頁筆記。這本分頁筆記已經塞下了超出它承受範圍的紙張,鼓鼓囊囊的已經很難合攏。只稍微鬆開手指,數百張紙頁便在高空罡風吹拂下“嘩啦啦:翻動:“這裡有我爺爺
留下的日記,在很多人看來盡都是無意義的塗畫,可它們很重要……六甲先生曾送來一頁,我很感激。安將軍知道這件事吧?”
安東勝微幅頷首:“是我給六甲的建議,嗯,也包括之前與天照教團合作。”天照教團之前曾召集通靈者超凡種,破譯他們從七零格式實驗室獲得的羅遠道筆記,六甲正在其列。他手中那一頁,也正是從天照教團那邊得來,轉了一道手又
送回到羅南手中。羅南付出的代價,也僅是允許六甲前往他與血獄王的戰場遺蹟進行研究。貌似一筆很划算的買賣,可那張頁面,本就是羅南一家的東西——裡面的交易邏輯,已
經很難清晰判斷。
安東勝注視羅南手中厚厚筆記:“可以看一下嗎?”“當然。”羅南伸手,將這本上半年引發絕大動盪,月前又引來了血獄王的筆記,直接給出去,還不忘提醒一句,“雖然結果都是瘋狂,但從目前情況看,這本筆
記的記述與‘真理之門’不是一個方向。”
沒說出口的另一句話是:但很可能是同一個源頭,來自“百神冢”,來自百千億光年之外的那一場神戰。
安東勝微微點頭,小心又緩慢地翻動筆記。橫掃過來的罡風,在他手邊也沒有了冰寒和破壞力。
但也沒多久,他就皺起眉頭,露出苦笑:“確實很難懂。”
“不是誰都能解讀出來瘋人的記錄,起碼要感同身受。”羅南迴了一句,隨即又問,“初代首祭有留下過類似的、或其他形式的記錄嗎?”
安東勝暫時合上筆記,想了想:“也許,但我這邊沒有……有的只是片段的記憶。”
“可你希望去證明其真僞——究竟是不堪承受的真實,還是全無價值的夢囈。”
“在不影響安城的局面下。”安東勝又強調一遍。“安城,我大概會去一趟。但今天我和武皇陛下也有一點默契,都認爲你在安城那邊的工作……”羅南稍頓,又明確了相關範圍,“當然不是指抵禦畸變種的本職工
作,而是那種挖掘‘流血季’來由的研究方向,是不對的,完全錯誤。”
“我知道,荒野只是表面問題。”安東勝將筆記交還給羅南,搖頭苦笑:“在羅先生您橫空出世之前,這個世界並沒有霧氣迷宮的概念,知道的人也守口如瓶。我們的思路最多是考慮到深藍世界,
但是這無法解釋內陸和沿海地區不同的畸變種活躍節奏……”
羅南並沒有在“畸變種”“荒野”之類的問題上浪費時間,他又問:“那麼,在安將軍你的認知裡,‘真理之門’先不提,‘真理天平’在哪兒?”
安東勝沒有任何猶豫:“在‘真理之門’後面。”
羅南挑眉。安東勝面無表情繼續:“地球這邊只是投影,是無定的投影,可能在物質世界某一個角落,也可能在人們心底的深淵,只有通過特殊的儀軌,架設起神聖空間,作
爲真理顯影的支撐,它才能最終呈現,但也僅僅是一個投影而已。”
羅南注視安東勝,並不在乎他幾乎將公正教團的教義原文背誦的行爲。
等他講完,才又問:“所以,你平時和‘真理天平’溝通也是如此嗎?它纏着你的時候,持續爲你提供‘修行方案’、指正方向的時候,也要這樣做?”安東勝曾說他的“修行方案”是由初代首祭制定,可67年,初代首祭死掉、他脫離公正教團的時候,也不過就是青少年,哪怕已經覺醒,哪怕天資絕佳,等到八十
年代成就超凡種,中間也隔了十多年。
在這種高能輻射覆蓋、畸變污染遍地的環境中,一直保持路線不偏、錯誤不犯,何其難也!
當然了,安東勝也沒有否認“真理天平”在其中的作用,還說過那玩意兒“纏人”之類的話。
而這正是羅南現階段與他溝通的基礎。
羅南咄咄逼人,好脾氣的安東勝倒還好,只是反問:“爲什麼知道是持續的?”“高能輻射,畸變污染……最重要的,它們都有很高的‘位格’,在規則層面上徹底碾壓我們。這樣的環境下,修行過程中沒有及時更正並做出調整,是不可能獲得
像安將軍你這樣,近乎純淨的形神框架的。“羅南說到這兒,想了想,又道:“事實上,幾個月前我大概還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