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泊不愧是造物學派的精英,雖說隨性了些,眼光還是非常犀利,點問題也一針見血。
天淵帝國在含光星系掙扎了十一個千年,按道理講,一切針對孽毒污染的手段都已經用盡了。
羅南現在考慮的什麼“空天母艦牌組”方案,雖然有他自己的那種無所顧忌的精神側的特色,也有“生命草圖”、幻想構形等多種元素綜合。可說到底,這仍只是對大數據的一種處理方式。
天淵帝國再怎麼落魄,也是人才濟濟,過去十一個千年,未必沒有這樣的人,近似的方案。
可爲什麼靖冥機關、純大君會如此看中他呢?
那理由,純大君第一次與他交流的時候就已經說明白了。
是因爲“規則差”!
那正是羅南吸引純大君關注的原因,後面公申芒,純大君本人也多次提及。
按照純大君的話講,那是地球本地時空成長起來的人與含光星系“土著”之間存在的,由時空結構以及高位力量輻射影響所帶來的差異。
然而,僅此而已?
就因爲山木生長之地,向陽和背陰、臨水或乾涸的差別,樹上的鳥兒叫聲都不一樣?
羅南之前選擇的例子是“菌菇蟲蟻”,它們受生長環境的影響確實更明顯一些,但這兩天思忖,又覺得不對
他是土生土長的地球人沒錯,可是他多年修行格式論,不知不覺就是按照天淵帝國古典精神側的要求修行,咳,這個有點兒硬往臉上貼金了。可是他受天淵元素的浸潤,肯定遠遠超過任何一個地球人——“日輪絕獄”怎麼說也和含光星系有着極密切的聯繫。
這裡面的差別真就這麼容易看出來?
羅南從不敢輕視大君的眼光,但他總覺得這裡面邏輯有點問題。
還有“告死鳥”。
那也是羅南從樑廬的外接神經元資料庫中學來的。在地球本地時空,屠格這種高度疑似天淵遺族的見了,只是更加堅信羅南是樑廬傳人的身份,也沒提出什麼“規則差”。
當然,屠格肯定不是大君,否則現在地球早淪陷了。
大君能看出來的差異,他未必能看出來。
但羅南覺得,更顯眼的差異不應該是“告死鳥”與“役光神鳥”的外形之別嗎?
至於爲什麼會有這種變化,羅南掌握的資料幾乎爲零,無法揣測。但他不由去想不管是主動求變,還是被動應對,使得傳世經典《蕩魔圖卷》也要變化面目,這中間的“規則差”,總不能說它不存在吧?
是的,在這樣的“規則差”面前,地球與含光星系的差別算個球?
含光星系的“分遷”人員那麼多,十一個千年以來,有關這種“規則差”,該做的測驗怎麼也該做了,也不見對付“夢神孽”有什麼特攻效果。
然而有一個測驗,絕對是新鮮的,也無論如何是沒法做的
孽劫世後第十一個千年的含光星系時空環境,怎麼也不可能與後繼的不知多少個千年的含光星系環境,去做這個比較測驗!
羅南靜靜站着,電梯隆隆上行,身邊洪凱尉官猶豫了好久,還是輕聲道“羅南尉官,上層甲板風險係數還是太高了……”
“黎委員和藍教授不也在那邊嗎?他們才樹大招風,放心,我們不去湊熱鬧,離他們遠遠的,就是找個清淨地兒散散心。”
這話一出,別說洪凱尉官,一直板着臉的隆葆校官都爲之側目。
到那地方去散心,這般心思,也是神鬼莫測了。
可羅南已經不搭理他們了,徑直閉上眼睛。
此時,內宇宙模擬器裡,暗紅的含光星系邊緣,似乎多出了一個模糊的殘影。
事實上,這邊整體都模糊了,出現了重影,好像嚴重手抖時拍攝的結果,連雲臺都救不回來。
這是內宇宙模擬器反映了羅南新的認知
含光星系變成了兩個。
當前時空節點的一個,還有演化若干年之後的另一個。
這不是猜測的結果,而是羅南這段時間利用“大通意”等方法,對小行星周邊戰場時空環境的各種維度的觀察,又在“長纓號”上收集了戰艦航行所需的時空參數數據,以此瞭解、推演出來當前含光星系的基本情況,又拿它與外接神經元資料庫裡的含光星系數據對比。
確實發現了一些差異……不算小的差異。
最重要的是,他那個草擬了地球本地時空與含光星系結構和連接關係的“演義時空”,也有變化,與他的認知遙相呼應,感覺竟然是更加理順。
電梯微沉又停住,抵達了第四層甲板。上次羅南親眼見到宿衡校官出事,也差不多就是這個位置。
“羅南尉官?”洪凱做最後的努力。
羅南只是睜開眼睛,舉步往外走。
洪凱只能吸一口氣,搶在他前面出了電梯,先期做警戒工作。
卻聽羅南莫名道:“這回比上次要清淨些。”
洪凱微怔,旋即明白,這是羅南拿當前情況,與上回到這地方
緊張的兵力調動做對比。
作爲內衛人員,他沒必要陪人聊天,只是含糊“嗯”了聲。
三人都出了電梯,這次洪凱與隆葆尉官一前一後,將羅南夾在中間,謹慎前行。
此時羅南倒是變成了“話癆”,嘴裡不知道是閒聊還是感慨“地面戰場的進展,果然還是帶走了不少壓力。能有如此明顯的差額也證明外層戰場對這一批滲透進來的域外種限制得當,敵人的後援也在減少。”
兩個警衛人員都沒有迴應。
羅南也不覺得尷尬,繼續往前走,也繼續說話“形勢還不錯的樣子,還不錯……”
聽話音倒是頗有些訝異。
洪凱幾乎就想問有那麼奇怪嗎?
赤輪六魔基本都給限制在了內層戰場,外層戰場在洛魅大君率領下,連戰連捷理所當然。
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小行星及周邊戰場這個讓人頭疼的“一比三”的被動局面。全看是兩邊誰先騰出手來……
洪凱心思一時飄飛,還好及時警醒過來,頗感慚愧如此走神,大大有違內衛人員工作紀律。
實在是這位“羅監軍”權責暴漲之後,越發地不着調了。
正腹誹着,卻聽羅南問了句“這個裂口是上回還沒修理完呢?還是最近又炸開了?”
洪凱也注意到了前方區域,頂部甲板的裂隙。那裡本應該是堅固的隔板,此時卻出現了一個偌大裂口,而且是一口氣貫通了三層甲板,暴露出上空幽暗的星空,偶爾還能看到過無人機和孽毒活體的掠影。
洪凱倒有點時光倒流的感覺。
上回宿衡校官出事,這附近好像也確實有類似的一道裂隙,嗯,那一道好像是擊穿了四層甲板,比這個破損面還要大些。
洪凱尉官腦子轉了幾圈,才發現他考慮這個完全沒有意義。
今天這狀態……他深吸一口氣,強行按捺住過分活潑的念頭,覺得回頭要找個醫官看一看。
羅南就停在裂隙下方,仰起頭,借這個空隙,遙看外圍幽暗的星空。
腳底下還慢慢移動,直至角度合適,能夠同時看到“赤輪裂隙”和“含光主星”一紅一藍兩個最明顯的標識。
這兩顆“異色瞳孔”,也在凝視着他。
“羅南尉官,這裡不安全。”
洪凱試圖讓羅南遠離這片區域,卻意外聽到一聲低低的嘆息。
羅南靜靜與天空中兩顆“異色瞳孔”對視。
驗證“規則差”,
最重要的證據恰恰是來自於它們。
只要思路通暢,證據其實就擺在手邊。
含光主星作爲一顆非常不穩定的藍巨星,它的壽命相較於穩定的主序星是非常短的。在相對狹小的時空間隙,年代差異就尤爲明顯。
對這顆主星的監控,從來都是天淵帝國的重中之重。
羅南的思維終究是太“構形”了,心頭竟沒這個概念。他也是瀏覽了“長纓號”資料庫裡,各種時空結構數據,才知道,在與含光主星長期共存過程中,天淵帝國早已建立了非常精準的恆星演化模型,對其核反應速率、能量傳輸和質量損失,以及與周圍其他恆星、星團,包括內部“赤輪裂隙”這種特殊架構的共生關係,都納入考量。
也就是說,只需要將形成了內宇宙模擬器中“含光星系”的那套數據,特別是那顆含光主星的數據輸入,再忽略掉中間很有可能對恆星造成嚴重影響的意外事件,一個誤差在千年內的結果就呈現出來。
對於遺傳種來說,千年的誤差可能有點兒大,但對於一顆恆星而言,已經相當精準了。
而且,千年誤差,在這個具體事例中,好像又沒那麼明顯。
有一點要明確,羅南並不知道“內宇宙模擬器”裡自動成形的含光星系圖景,用的是哪年哪月的數據,這不在他的掌控範圍內。
但只要有差別就行了。
根據兩組數據之間的差異,含光主星演化模型得出的計算結果顯示
要達到“內宇宙模擬器”裡含光主星的實時數據,需要從“二星門戰役”這個時空節點,往後演化大概1266±1000年。
出奇輕鬆的解答過程。
怎麼說呢,這個時間往長了講,兩個千年還多,可以全覆蓋地球上最燦爛的一段文明史。
可是在高等星際文明範疇中,又算得了什麼呢?
再往了短了說……
還是那句話,羅南並不確定他從“內宇宙模擬器”裡得到的那套數據的具體時間節點,但可以做一個合理的假設
那很可能是樑廬最後一次採集含光星系數據。
那麼,再考慮一下天淵自治領出現,以及樑廬在“破神”反抗組織、在中央星區的艱難歲月,天淵帝國的後續存在時間,可能被壓縮到千年之內……
不,最極端的情況下,甚至可能是旦夕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