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顯醫官向來是有疑惑就問“什麼差不多了?”
“前置條件。”
“具體點兒!”
“嗯,就是具備兩邊都充分作用的元素成分。”
羅南指了指隧道前面,又指向空氣中顯得格外輝煌的光線結構。
陶顯醫官覺得,羅南說了等於白說。
不過她也看出來,羅南目前正進入一個技術人員經常陷進去的自說自話的狀態中,大腦中多半正琢磨着事兒,也就忍住究根問底的心思,看羅南到底是怎麼個想法和做法。
羅南站着不動,很認真地來回打量一番之後,才又開口“目前我們所在的這片區域應該是暫時能夠控制住了,可是被侵蝕的那一段,應該是連干涉節點也被摧毀了,上個工段等於白乾。”
陶顯醫官揚揚眉毛,等他說下去。
羅南看了陶顯一眼,繼續道“最麻煩的是如果‘靈芯主君’,嗯,蟠魔那邊,已經搞出了針對本次戰局的基建材料配方的‘毒藥’,接下來一定會多層滲透,像現在這種跳躍性的、隨機性的侵蝕、破壞,甚至‘奪舍’,總之要狠狠拿捏主基地目前鋪開的架構。如果這個勢頭得不到遏制,什麼小行星半位面化……我是說主基地那邊的半位面化說不定都要崩掉。”
陶顯醫官繼續傾聽。
羅南倒有些奇怪了“陶顯姐你覺得呢?”
“沒什麼感覺,聽你說就足夠了。這話麼,說不定旅部裡也正有哪個參謀在侃侃而談。”
羅南就一笑,隨即搖搖頭“感覺敵人是有備而來啊。嘿,只能感覺……”
說着,羅南又嘆了口氣,又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半蹲下身去。
這次他沒有解開動力裝甲的手臂模塊,直接下手開挖,幾乎毫不費力的撈起了一堆半乾的碎渣。
然後,陶顯醫官就看着那些碎渣,在羅南掌心捏合。
或許力量用得很大,那些半乾碎渣在他手中又產生了一些變故,好似變爲水放多了的稀麪糰,又或包隆士官所說的‘泥漿’,從金屬掌指縫隙中擠出來。
唔,主要還是從拇指和食指之間,貌似刻意留出來的一個杯口大小的空隙裡。
就這樣,羅南好像捏出了一個泥丸子,落在地上,輕輕“ia”了聲,一下子就給摔扁了。
可緊接着,這塊已摔扁的“泥塊”,乃至於邊緣濺開的若斷
若續的泥點,便在地面上,蠕動着、掙扎着,想要撐起來。
也確實是撐了起來。
當“泥塊”有一部分離開了地面,就好像是內部生長出了骨骼支撐,猛然間擁有了具體的形態。
初時還看不太出來,但緊接着這個“泥塊”就往內聚攏,似乎要重新恢復成最初的“泥丸子”狀態。然而無論它怎麼內縮,支撐起它的幾個支點,總還是存在的。哪怕纖細如觸鬚,卻也穩穩的抵在地面上,支撐整體。
直至重新收縮的“泥丸子”主體分流出部分“泥漿”,加以“澆築”。
只是這些“觸鬚”有的能承受“澆築”,有的反而一下子軟趴變形,又被主體收回。
最後只剩下……
“一、二、三、四?”
陶顯數了下,話音方落,存留下來的四根經過“澆築”的“觸鬚”一折再一彈,竟帶着整個“泥丸子”彈起了半人高。
等到它再落地,那四根已經變得頗爲粗壯的“觸鬚”,只是稍微彎折,便又輕盈彈起,高度很低,卻是順勢往前,好像四足着地的小獸,快步奔跑,只是“泥丸子”主體還分不出頭身結構,看着很是彆扭。
才又跑了幾步,其“前肢”又離地,前端似乎還有分化,只餘“後肢”支撐主體,大踏步前行。
再走幾步,“泥丸子”主體上端終於有一個“腦袋”擠出來,順勢帶着其他部分加速蠕動,盤折出鋒,類人輪廓很快變得清晰,只是“腦袋”上混沌一片,也終究沒有再做更細緻的分化。
至此,那一簇從地面上挖出來的“碎渣”,變成了一個在基建模塊預留隧道中輕快奔跑的“小泥人”
陶顯醫官從頭看到尾,憑藉着自身見識,心裡頭轉過了至少七八種可能,但並不能確定是哪一種,也不確定羅南拿出來是想做什麼。
換做以前,她早就開口問了。可現在嘛,尊重主官,尊重技術人員,所以她仍然閉口旁觀。
然後她就看到,羅南半蹲在原地,就地取材,將那些碎渣,純以手動,擠出了一個又一個“泥丸子”。後面這些“泥丸子”已經不再經歷那些複雜的變化,落地就變成了與前面那個相類似的“小泥人”。
再後來,羅南似乎覺得這種方式又抓又捏的,還是太複雜,乾脆一拳頭砸進去,擴大了地面上的缺口,也使得這塊區域變成了一灘“泥塗”。那些混沌面目的“小泥人”就爭先恐後地從“泥塗”中爬出來,跟上前面蹦蹦跳跳的前輩,沿着預留隧道,向前狂奔。
雖然方向大致是對的,可是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還是顯得過於活潑了。
跑着跑着,便開始繞個圈兒、翻個筋斗,有的還想着玩幾輪飛縱,結果跳得太高,差點再把自己給摔碎掉。 .??.
陶顯醫官看着這幕情形,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才比較合適。
等到“泥塗”裡的原材料用得差不多了,羅南終於站起身來。
陶顯醫官覺得,她大概可以開口了,於是就問“所以這究竟是要怎樣?”
“做一些測試和偵查。”
羅南扭頭,依稀看到陶顯醫官的表情,也大致醒悟過來——這種表情他自“出道”以來,見得太多了。
於是,他想了想,又多做了一些解釋“前沿陣地出了這麼大的意外,就算寫報告,也要有理有據才行;另外,旅部要咱們準備‘不動陣’,我並沒有指揮‘不動陣’的經驗,正好趁這個機會過來測驗一下,有備無患嘛。”
陶顯醫官看那些滿地亂跑的小泥人,一時仍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怔了大約半息時間才道“所以這個也是幻想學派的手段?不過我記得上通真課的時候,有老師做過演示,但那個是在安全區——像你這個,確定沒有違規操作嗎?”
“當然沒有。你看,根本沒有任何警告。”羅南把自家的消息後臺投影給陶顯看,非常坦蕩自信。
“所以,又是一種‘新範式’?”
“是‘準範式’,而且並不新。”
羅南自從被樂佐士官長點出錯誤之後,一直非常注重精準表達,不惜多費脣舌“起碼在孽劫世之前就已經有了。屬於幻想學派的基礎技法,嗯,就是擬人化的‘活化流’方案,基本也是用來演示的,具體的實戰模式,還需要後續再針對性植入。”
近幾個千年以來,含光星系這邊對“幻想學派”實在是太陌生了,除了勾業尉官等極少數人還在研究傳承,大部分人也只是知道一個歷史概念而已。
所以,陶顯醫
官仍然是問了白問,聽了白聽。
她抿了下嘴脣,斷絕了對基本法理的小小好奇,開始詢問更現實的東西“你用這個就可以實驗‘不動陣’?我記得,陣列構形變化還是很複雜的,‘三端一軸’的要求也不相同。”
“所以還需要再植入嘛。”說話間,羅南拿出了過來之前就準備好的切分儀,晃動外面的金屬圓筒,笑道,“希望還夠用。”
話是這麼說,但羅南並沒有立刻使用,而是示意陶顯醫官和他一起,跟着那些蹦蹦跳跳的“小泥人”,往隧道前面去。
越往前走,隧道或者說是基建模塊受損的情況就越發明顯。
正如羅南此前所說,越往前去,基建模塊內置的干涉節點,破壞的就越嚴重。所以,主基地或者是“役光神鳥”加持的靈光,也快速變得衰微不堪,直至徹底消失。
而隧道中的照明設備,也不怎麼工作了,所以前路黑沉,只有動力裝甲投射的強光開道,形成了對比強烈的光暗領域,想要適應,也需要花一段時間。
事實上,在這片區域,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只用耳朵聽聽聲響,就能察覺到不對頭。
頭頂上凍氣冰流隆隆碾過的聲響其實已經漸漸消失,然而越是這樣,他們耳邊、以及雙層裝甲各自的傳感設備所收集的外界信息中,基建模塊自身的結構變化異響,就越發清晰。
走在隧道中,咯咯吱吱的怪響,如彈珠、如水滴、如摩擦、如空爆,又與他們兩個人裝甲踏地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共同構成了隨時可能徹底破敗坍塌的不祥之音。
偶爾有幾個片段,聽上去簡直就像是妖魔的嬉笑,又好像是給前面那幾十個“小泥人”兒所做的配音。
那些“小泥人”,此前在璇晶陣列充分干涉的區域,強光映照下,還是挺可愛的。可如今光影分際,它們在光影邊界來回跳蕩,突然間就顯得格外詭異。
陶顯醫官記得,它們的“原料”,分明是來自於這個即將破敗毀壞的基建模塊,天知道有沒有收納其中的有毒元素。而它們奔向的區域,不正是毒性元素最濃稠的地方嗎?
一旦有這樣的想法,陶顯醫官便覺得,整個隧道的味道都不對了。
好像是變成了無形妖魔盤繞的魔窟,說不定哪一塊就會突然剝落,再從中探出致命的手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