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頭下看不太出來,鍾賀校官原來身量頗高,應該在兩米以上,哪怕羅南雙層裝甲,也就和他平齊而已。
面對羅南的行禮致意,這位已經進入中高級軍官行列的人物抿着嘴巴,微微點頭,也沒有什麼明確的表示,好像就是一次正常的碰面。
如此態度,邊上單農士官哪怕一直對羅南缺乏信任,但站在機動五連的立場上,也不免有些憤憤不平。
怎麼說也是把你從險境中帶出來了,連聲“謝謝”都懶得說嗎?
這人果然是傳說中那般神憎鬼厭。
羅南倒無所謂,隔在雙重面甲之後的眼睛,對着鍾賀上上下下打量,不掩好奇之心。
根據樂佐士官長的介紹,在軍隊基層,鍾賀校官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物。這樣的評價幾乎貫穿了他到目前爲止全部的職業生涯。
無論是早先在靖冥機關執行部,還是後來在基層摸爬滾打,乃至他成爲中層軍官之後,這個陰沉寡言、心狠手辣兼滿身晦氣的“冷血人”,都讓大夥避之唯恐不及。
這裡面大約存在着一定的偏見,否則真的徹底的神憎鬼厭,這位也不可能混到現在的軍銜——校官已經是天淵帝國軍隊的中高層骨幹,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才。
嗯,“獨當一面”這個詞兒,形容鍾賀校官無疑是格外貼切且嘲諷。
在基層傳說中,鍾賀校官具有強烈的“天煞孤星”的屬性。具體的講,就是他所在團隊總是會崩:
在靖冥機關執行部時的頂頭上司,因爲徇私枉法被判入獄,據說就是他舉報的;
所在基層部隊執行任務總是死傷慘重,貌似是指揮風格過於粗暴,以至於差點引起士兵譁變;
好不容易到校官的位置上,幾次戰事下來,表現也是平平,團隊戰損率遠高同儕,更因性格因素,無法團結同僚,協同作戰評價不高。據說後來,上級也受不了他的屬性,在作訓研究部門給了個閒職掛起。
當然,這個閒職也不是說讓鍾賀轉行去當研究員,而是作爲“特殊人才”安置,說是解決待遇也可,明升暗降也行。一旦有作戰要求,還是會抽調執行任務——這種任務一般就比較“特殊”,需要超強的個人實力打底,相對應的,協同協調能力要求就給降到最低。
從樂佐的表述中,哪怕着重提醒羅南這人的“天煞孤星”屬性,但對鍾賀校官的個人實力也是比較稱許的。
畢竟,這是一個已經建構“天人圖景”,差不多攀爬到天梯中段的強大戰力。
在天淵帝國這邊,羅南不自覺就會模糊掉個體的級別。
在巨大的戰爭體系中,除了那些高不可攀的大君、主宰,沒有誰會去赤手空拳和域外種、孽毒活體肉搏,也沒有誰會在激烈的戰場上和敵人單挑,大家都是在體系下,憑藉體系的力量戰鬥,考驗的是調度、綜合的能力。
早前在中繼站,施源爵士意外重傷,當時也不過就是尉官的盧安德,就能夠頂上去,這裡面固然有個人實力和天賦的原因,最關鍵的還是有“戰爭領域”這樣一個既宏大又具體的框架,支立在一線戰場上,最大限度彌補了施源爵士和盧安德之間的層次差距。
也正是有這樣的體系框架在,想做個人實力上的判斷,就很容易出錯。再加上這次“互動測驗”,羅南主要接觸的都是基層技術人員,想看到一位額頭上打標籤的超凡種戰力就更困難了。
直到遇到鍾賀。
天淵帝國這邊的超凡種,準確的說是天梯級別人物,具體戰力不好說,但一定都是全面成爐布法、天人圖景成形的強人,毫無疑問超越了所有地球本地時空土着的修行層次,包括羅南在內。
放在地球本地時空,說他是超凡種,那是真有些委屈了。
羅南對鍾賀的好奇和興趣,也着重在此。
然而“興趣”這種東西,一般很難“雙向”存在。
羅南對鍾賀感興趣,鍾賀則沒有深入瞭解羅南的意思,甚至都懶得寒暄,直接道:“羅南尉官,軍情緊急,我需要你們提供外骨骼和動力裝甲……”
坦白說,鍾賀張口說話的時候,給人的感官挺糟糕的。就好像是蜥蜴或毒蛇在你面前張開巨吻,暴露出森森利齒,隨時可能一口咬上來。
羅南倒不至於被這些外相所惑,聞言他就看向魯翼,這正是他剛剛的疑惑,明明已經安排了:
“司務長?”
“老大是這樣,鍾校官要求將裝甲放在工作間,並拿出了改造圖紙,可是我們現在分組作業,人手不夠,正要向你請示。”
魯翼公士略有些緊張,但還是把事兒說明白了。
鍾賀沒有補充什麼,只拿眼來盯羅南——倒像是捕食獵物的模樣。
無疑,鍾賀是要解決他的現實問題:之前爲了引開“電刺蛇”的長尾,他脫卸了“先鋒官”動力裝甲乃至於身上所有含金屬成分的衣物。
這個“金蟬脫殼”的手段使得不錯,可如今他還要繼續執行任務,沒有合適的動力裝甲,哪怕他是天梯強人,在外面動輒零下一百七八十度的超低溫環境中、在堅比鋼鐵的永凍地層中,也要行動艱難,更不用說遇到難纏的敵人。
他大約是不怕“食鐵甲蟲”和“電刺蛇”的,可那些只是消耗品、是傳感器,一旦暴露,多的是麻煩透頂的域外種、孽毒活體找上來。
羅南並不在意鍾賀生硬的態度,只考慮做事的難易程度,以及必要性。
鍾賀的要求,說高不高,說低不低。但放在目前的“土層巡遊者”上,還真不算什麼,機動五連團隊中,什麼都可能缺,維修師卻是大把。況且,這人終究是上官,又有“軍情緊急”的表述出來,哪怕不相統屬,只要鍾賀給出的圖紙不是特別難爲人,羅南肯定是要盡力滿足的。
他向魯翼要過“改造圖紙”,順手又發給了樂佐一份兒,大致看了下,心中就有了譜。隨即招呼樂佐:
“士官長,你和鍾校官對接,看看時間和技術要求。”
樂佐也在看圖紙,看得眉頭皺起,他的性格就是有一說一,也不管鍾賀會怎麼想,徑直道:
“抽調一兩個人沒問題,可按照這個圖紙,要加入‘對點滲透’單兵引擎,我們沒有現成的備件,恐怕要拆掉單兵維修車……這就需要外部作業,功夫可就大了,而且會增加暴露風險。”
大家都沒在“幫不幫”的問題上糾纏,說的都是具體的事兒。
鍾賀迴應也很簡單:“不用拆,這部分也不用改造,單兵維修車給我。”
這個要求……也不算特別過分。
樂佐知道鍾賀的性子,仍然就事論事,就是口氣不太講究:“那玩意兒可沒有隱形功能。剛剛的追擊,你還要再來一次?”
鍾賀面無表情:“這本就是任務的一部分。”
樂佐“唔”了聲:“火力偵察啊,是又有什麼麻煩玩意兒東西過來了?”
“無可奉告。”
“嘖,聽起來不太妙的樣子。”
兩個戰場老兵的交流倒是挺順暢,羅南便知道,他安排樂佐對接是正確的。
至於後面閒聊般的幾句,倒不是鍾賀有意拿架子,而是有些信息本身就是有污染的。
身處一線戰場上,很多情況下,其實就是被雙方大君級強者的領域覆蓋。
天淵帝國這邊固然有“璇晶陣列”“戰爭領域”這樣的“框架”加持,可是在加持相對薄弱“野外”環境下,參戰人員的擔憂、恐懼,又或者思索、推理等心理活動,都是暴露出來的“線頭”和“破綻”,隨時可能被大君級的孽毒活體捕捉到,趁虛而入,釀成不可收拾的後果。
如果這種心理活動具有明顯“針對性”,被對應目標捕捉到的機率,也會增加。
羅南堅決執行操典,甲乙兩組輪流作業,儘可能留足精神和體力餘量,並且時刻監控檢查,就是在防備類似情況的發生。
鍾賀表現出了守口如瓶的態度,作爲下級,就不應該再追問下去了。
樂佐雖也是個桀驁不馴的,卻當即將討論重心扳回到圖紙上,繼續與鍾賀交流。
既然安排了樂佐對接,羅南也不多言,又叫過魯翼:“通知陶顯醫官,準備輪崗前最後一次巡查。”
魯翼應聲而去。
另一邊,單農士官猶豫了下,還是輕聲提醒:“尉官,現在作業面那邊還在靜默狀態。”
“神經崩緊這麼久,該換了。”
說着,羅南又走到控制檯前,重新確認儀表上各類顯示和讀數。
單農不自覺跟在他身邊,與此前態度有明顯差別:“那,作業面工位……現在就回收嗎?”
羅南微微搖頭,下一刻忽然提高了嗓門:“鍾賀校官,有關‘食鐵甲蟲’和‘電刺蛇’的形成機理,指揮部那邊有定論嗎?”
鍾賀冷淡以對,沒有第一時間迴應。
倒是樂佐,呵了一聲:“你還想着幻想範式那出呢?”
此言一出,鍾賀斑駁的眼球動了動:“幻想……範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