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路是一位專職司機。
人到中年,沒有成家,嘴巴還有點瓢,特別是和他的老闆在一起的時候,總會說一些缺乏“邊界感”的話。1
他大概算是裡世界邊緣人,由於常年混跡在這個圈子中,體質比普通人要強,但也僅此而已。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不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對象。
然而從今年4月底開始,羅南就已經將其納入日常監控目標了。
原因很簡單,這個專職司機,服務的對象叫洛元。
就是那個曾經與羅南父母共事,一度失蹤,再出現時已經是超凡種身份,並以高蹈極域的“位面弩”同時刺殺歐陽辰與羅南,雖未成功,已足夠名震天下。
洛元還是一個資深的基因販子,擁有短時間內快速催化生長克隆體並且深度附魂駕馭的奇特能力。
另外,洛元還是墨拉的合作對象,有一個共同的金主,就是何氏家族——何閱音的母族。是一個在羅南眼皮子底下使絆子、挖牆角的危險對手。
對洛元這樣的人物,羅南肯定會給予最高級別的關注。問題是,那傢伙一貫神出鬼沒,疑似大部分時間都躲進了其他時空位面,不在地球上過久逗留。
無奈之下,羅南只能將這份監控強度,分享給長期爲洛元服務、等若心腹的樊路,包括樊路手下馬仔,叫什麼小趙……
幾個月的時間,差不多連樊路在哪個場子有什麼相好喜歡什麼樣的體位,都給摸得清清楚楚。5
最近一個來月,實在是忙到快要大腦宕機,監控才變得斷斷續續,但也沒有完全丟下。
事實上,羅南還在河邊“燒爐子”的時候,就已經確認樊路的位置了,而且從中發現了異樣。
從大處說,樊路這個人,跟隨洛元時間長了,對洛元那種基因調製改造的模式有嚴重陰影,有意無意與超凡力量拉開距離,否則也不至於到現在都沒能真正入門。
這場儺局,撇去花裡胡哨的東西,就是“百峰君”超凡力量的延伸——他都不喜歡,來幹什麼?
哪怕是來了,以樊路的一貫性格表現,更應該在場子裡狂歡,找個樂呵,而不是在高處冷眼旁觀,甚至在包廂裡頻打哈欠,當一個百無聊賴的看客。
動機和行爲都很奇怪。
當然了,羅南不會因爲樊路出現在這裡,就帶着人專門過來一趟。
事實上,這場儺局與百峰君掛鉤,他早就知道——百峰君本身就在信息鏈網中掙扎沉浮,渾噩度日,也根本沒有什麼保密意識。
話又說回來,那種混亂無序的狀態本身,就是最好的防火牆。羅南也只能大致察覺到相關的超凡力量趨勢走向,想要梳理出來絕不是一時一日之功。
面對這樣的對象,人們會本能地懷疑:研究梳理是不是根本沒有意義?
羅南腦子裡也閃過這樣的念頭。
他並沒有把百峰君作爲本次大金三角之行的目標。百峰君對湖城及大金三角的負面影響,與其說是超凡種威脅,不如說是一場半人爲的生態災難,與其費心勞力去折騰,不如先處理掉製造問題的人……
可是,就在羅南已經將這個大塊頭略過去的時候,葵姨將它給“標註”了。
這個標註,並沒有出現在提取處理“灰質”的作業地圖中,在這個領域,“百峰君”不夠典型。
葵姨標註它,是在山君作業達標、羅南模擬“戰爭領域”發動“天人蕩魔圖”,成功驅役“灰質”,並以之爲介質在大金三角區域“鏈接”各個超凡種,形成信息鏈網之後。1
對“百峰君”,葵姨給予了單獨標註,並給羅南提醒:
目標待觀察。
顯然,葵姨沒有完全解析清楚。想來“百峰君”的混沌狀態,也給“她”造成了困擾。
標註不夠清晰,羅南卻不能等閒視之。
要知道,外接神經元有個好傳統:但凡要進行一個項目,無論是組配裝備還是修復生化爐,其所需的各類硬件零件和配方,都會指明方向,標註以備用。
只要你的精神感應範圍能覆蓋到。
羅南就是靠着這個,抓到了李維的“尾巴”,到手了生化反應爐,破壞、至少是干擾了李維的配方收集進度,也由此觸碰到了可能是李維最核心的謀劃。
那方子叫什麼來着……僞神物化真種進階配方(儀式版)。
如今李維縮在深藍世界裡不出頭,羅南一時半會兒也拿他沒辦法。但有前例參考,承襲了外接神經元算力和算法的葵姨,應該也是這麼個邏輯。
羅南必須要認真對待。
再加上信息鏈網中,“百峰君”暴露出來的運轉模式,與墨拉在某種層面上的“相似性”……多種因素影響下,羅南就是再忙,也要過來看一看。
這潭水,很深也很混,想探明白就要深入挖掘。偏偏羅南一時半會兒抽不出那麼多精力。
別的不說,只一個天人蕩魔圖修行中的“布法”研究,就能熬幹他。剛剛在河邊,羅南已經確認了,包括天淵帝國經典方案在內的多個布法設計,都不能適配他當下的形神結構。
這種快速檢視實驗,當然是用磁光雲母來模擬進行的,可有些最精微細膩的部分,還要羅南拿自己填上去
所以,幾輪實驗下來,別看他大BOSS模樣擺得十足,他真的在高燒。形神框架搭建出的爐體,也確實快給燒炸了。
這種情況下,羅南乾脆用一個最簡單的思路:
打草驚蛇。
想來這種手段,用上一次兩次也沒什麼,反正“百峰君”也搬不走,正好可以看看,藏在這個大塊頭陰影中的那些人們,後續如何應對。
只是棍子敲下去,輕重如何把握,他需要斟酌一下火候。
“儺局快結束了。”劉峰明少校輕聲提醒,“牆上面具還有一些,但這種儺局,最終在臺上的舞者,不會超過五十之數……現在是四十八個。”
羅南手肘抵着圍欄,雙手懸空,輕輕活動還有些腫脹麻木的手指,幾秒鐘後,方問道:“雖說是商業性質的,但既然有推廣意圖,這種面具,是不是也加持了所謂的神力?”
“會有一些。”劉峰明直面羅南時,說話很少加入“應該”、“可能”、“如果”之類的詞兒,顯得果斷堅決,意思清晰明確。
羅南點頭:“我想要一個研究下。”
周圍人們面面相覷。
但只隔了半秒鐘,劉峰明便沉聲應道:“我到下面拿。”
羅南視線投射在環形牆上:“試試也行。按照人家的規矩來……大家都可以去,也不必太當回事兒,就當是玩了。如果來不及拿到手,我們再換其他的辦法。”
此話一出,剛纔就有些躍躍欲試的“熱鬧人”便鬨然應是。然後便有至少三分之二的人嘻嘻哈哈地往外走。
劉峰明向羅南欠身致意後,也走出去。
這人還是有覺悟的,要驅虎吞狼也要捨得當餌才行,所以羅老闆纔給他面子。
另一邊的趙汐,有看透一切的快感。
然後他也被點名了:“趙哥,再幫我拿瓶冰鎮啤酒……冰塊也行,謝謝。”
“啊,好的。”
趙汐踩着因爲一聲“哥”而格外輕飄的步伐,小跑到包廂一角的小冰箱處找啤酒。
這時就看出來,臨時收拾出來的場子,還有很多不足。冰箱裡面,幾乎所有的飲料都給清空了,只剩下一小瓶奶……2
“幹!”
趙汐無論如何也不敢拿過去,半點猶豫都沒有,他衝到包廂門外,大喊:1
“服務員!”
然而這並不是正經的消費場所,哪有什麼服務人員?劉峰明等人下去之後,走廊上更是空蕩蕩的。
恰好兩個人剛從一邊的夾壁樓梯上來,投過來的視線,與看傻子差不多。但看到他身上的作戰服,又下意識皺眉……兩個人反應還差不多。
差別大概就是,其中一個稍側了下身子,大概率是想遮掩他手上的手提箱,可能又覺得反應過激,強行按捺住。
那兩個是往樓梯另一邊去,越走越遠。
總轉一些黑心念頭的維修師,腦子裡就閃過一個詞:
非法交易。
腦洞開得再大,他也不是刑警,而且現在最緊要的,還是冰鎮啤酒。
趙汐轉身去找能提供啤酒的人,轉過拐角的時候,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然而長長廊道那邊,那兩個可疑人員,進門前也正將警惕視線投射過來。
六目交投,也不知道誰更尷尬一些。
不過那二人,最終還是進入了與他們包廂相隔不到二十米的另一個包廂內。
要是有警察衝上來,抓個現行什麼的,就是神作了。
趙汐撇嘴,將這事兒拋到腦後。
他卻渾然不知,剛剛他拋掉的這兩個人,及其在包廂這種半封閉空間內面對的“接頭人”,種種言語動作,都已經納入到那位需要冰鎮啤酒降溫的大BOSS感知之中。
“你們挑的好地方。”樊路陷在沙發裡,雙腿搭在案几上,呵欠連天,都懶得去看下方狂熱場面。
“這種定製業務我們已經做熟了,不誇張地說,用同城快遞都沒問題,一些技術微調,沒有過度小心的必要……靠,你們拿它幹什麼?”
手提箱打開,裡面碼放整齊的東西暴露出來。
樊路一瞥之下,卻是驚得把腿遠遠挪開,還覺得不保險,乾脆落地、站起:“瘋了吧你們!這種場子,你把這玩意兒拿上來?”
手提箱裡最顯眼的,莫過於那張木製面具。畫漆塗墨,青面獠牙,半凸的弧度,乍看倒像是一顆砍下來的妖魔頭顱,猶自驚怖未褪,怨恚不休。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