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下午,太陽在天穹繞行半周,從西南方向斜照過來,拉長樹影,如同崩散倒伏的柵欄,鋪在荒地上,隨着地面自然起伏,好似能隨時絆人一跤。尤以貼地高速行駛時,感覺最爲明顯。
龍七就給晃了一下,下意識操縱飛梭,擡升了些高度,以至於沒太聽清山君的話:
“什麼飛過去?”
山君什麼身份,怎麼可能再重複一遍,只是翹了下嘴角,視線依舊是投向舷窗之外,對空巡逡,不再搭理他。
這輛從田邦處借來的飛梭,雖然是雙人機座,卻是前後佈局,往後扭頭很累的。龍七聳肩,也不再費心去想。
他現在多線操作,哪還有再分心的餘裕?
深藍集羣持續向南,主導一切的羅BOSS又下達了新的指令。再加上哈爾德夫人與田邦的超凡戰影響範圍越來越大,他和山君所在之地也受到衝擊,不得不再度起程。
他是飛梭的駕駛員。本來照他的意思,直接提升高度,在幾百公尺的中低空,視野又好,駕駛環境也相對簡單,省心省力。
然而山君一錘定音,就讓他貼地飛行。
這樣操作難度可就大了去了。
如此舍易就難,山君的心思,龍七倒也能猜到大半——飛梭所經之處,也可能是包括此地的更廣大荒野環境,正呈現出一種奇妙的狀態。
大約可以形容爲“煙氣漫見近卻無”。
單從視覺感受上講,總覺得天地間有灰濛煙氣繚繞,稀淡近無,隔不斷晴朗陽光,偏又絲縷不斷,蒸騰而上。似乎在這片荒野之上,有無形之手,牽拉梳攏,往復編織,似有格局。
可真要較真,追着某一縷煙氣,看它匯往何方,多半又要在金紅陽光之下,蒸發殆盡,有歸於無。
若追得太認真,反倒覺得自家眼神都要化了進去,多有牽扯,頗損精力。
非要說它是錯覺吧,有時你就會眼看着,某一縷煙氣,穿過全封閉的機艙,直接透到你的口鼻之內、皮囊之中,在五臟六腑中呈現中某種令人不安的粗礪感,然後又滲出去,在某種無形吸力的作用下,不知投往何方。
不怕說出來笑話,龍七在這種環境下,一度開啓了飛梭和內甲的強過濾功能,也暗中以格式之火引導內呼吸,生怕有什麼陰損毒性粘連進來。
然而沒個屁用。
該滲透的還是滲透,該牽拉的繼續牽拉。
包括山君在內的幾位超凡種,對此種現象已有初步判斷,說是什麼“織毛衣”,很可能要在某位不可說之人的操作之下,鼓搗出一個“了不得的東西”出來。
那位不也承認了麼,那叫“天人蕩魔圖”……裡的什麼“役法圖”,而且直接點名了山君,說這種“拓印”或“編織”,與他們前面奔波往來的“作業”高度相關。
當然,有些話不言自明:
肯定也與羅南本次興師動衆的起因——那貌似極度高危的“灰質”有難以割斷的聯繫。
總之,這是高風險作業,毫無疑問。
山君被“點名表揚”之後,想着再接再厲倒也不奇怪,只是這種忽視風險的“追逐”,不要釀成什麼禍患纔好。
剛剛那句“什麼飛過去”,就惹得龍七腹誹:
這是吸多了,出現幻覺了吧。
腹誹已經是極限了,龍七都沒法分心太多。除了很拼技術和人品的高危作業以外,他還兼着調解員和救火隊長的職責。
如今直播平臺上,那些觀衆們又開始鬧。
因爲啥?
瑞雯又挪到鏡頭之外了唄。
本來約瑟中將的邀約一出,滿場沸騰,有些軍迷都聞風而來,都想着到軍方空天飛艦裡“走一遭”。
哪想剛到艦體內部沒一分鐘,明暗光線轉換都還沒適應呢,人家直接掐了信號……
一時羣情譁然,還需要龍七這個離了數百公里的“副手”出來控場。
龍七能做些什麼?無外乎接鍋唄。
“大家稍安勿躁,我們這種直播……哪種?當然是強調‘真實性’的直播,難免遇到各種意外情況。
“相信我,荒野上意外才是真實。
“當然,我們絕不能刻意製造意外。比如,基本的規矩法度還是要遵守的,軍事重地,不要讓人家爲難。否則人家難爲你的時候,就很尷尬了。
“空天艦有什麼好看的,地月防禦圈裡的那都是舊型號了,又破又小。約瑟中將?他也不例外,要不他怎麼這麼多年懶得回來?
“回頭瑞雯衝出地球,衝向宇宙的時候,肯定會給你們看更華麗的……我吹?呵呵,我吹無所謂,吸血鬼哥哥兼製片人能扛住就成。”
龍七正信口雌黃,一竿子支出幾十上百光年外,把“野外真實體驗”往“脫口秀”的方向帶,通訊頻道中,卻有新信息跳出來,發信人很明確,就是坐在他身後,他擺一下機頭就要跟着甩屁股的“山君”。
脫褲子放……啥?
掐信號?這時候?
看清楚山君的指令,龍七稍微誇張了一下表情,也不管山君能不能注意到,扭動脖頸回頭看。
這麼搞,直播平臺怕不是立刻就要炸!
不是龍七吹噓自己的重要性,現在因爲瑞雯那邊掐信號,一些黑子抓着機會在平臺上煽風點火。瑞雯不會理會,她團隊裡的其他人也很難使上勁兒,只有龍七還能靠着以前積攢的良好形象,保持方向不跑偏。
如果這邊也大撒把……
“好勒!”
龍七眼角突然抽搐了下,果斷應聲,直接把直播信號切斷,至於ZM平臺上,數以百萬計的觀衆,終究做何感想,那就不是他眼下應該操心的事兒了。
山君冰冷的眼神移開,幾乎與之同步,後艙位區域,彩光亮起。龍七都不用扭頭,單憑飛梭的強化玻璃艙蓋反光,就能判斷出,是有人投影過來。
至於是誰……
“老虎,你專心作業沒有錯,但該籤的字也要籤啊。”
靠,高文福!
那個湖城的“大執政官”。
龍七蹭了一輪超凡種電視電話會議,對高文福聲線有了基本的印象,就是那種聽上去沒有棱角,但又缺乏充分的邏輯和事實支撐的“溫和”。
好吧,龍七不否認有個人成見在其中。
不管怎麼說,這是高文福與山君通話,兩位超凡種大佬談生意,確實不可能開直播。
問題是,這也太莫名其妙了。
真要有什麼高度機密的事兒,你們私底下聊不成麼?非開什麼遠程視頻,他這個駕駛員,究竟聽還是不聽?
唔,好像,山君就是讓他聽來着?
問題是,如今這地球上,能聽到這些的,未必只有他龍七而已——兩位超凡種大佬,究竟有沒有擺弄清楚啊?
龍七下意識往艙外瞥了眼,看到的只有莽莽荒野和朗朗晴天。
不管他心裡怎麼琢磨,高文福與山君之間的對話,還是穩穩當當地進行下去。
“哈,小文那個董秘當得不稱職,上次的授權書我記得還沒到期啊,高老大你多籤一次的事兒……”
山君擺出了慣常的豪雄氣概,語氣聽上去也很放鬆,讓聽衆能夠猜到,他和高文福交情匪淺。事實上,這在裡世界一些圈子中間,也不算是多麼驚人的秘密。
只要知道“湖城-東北亞-東太平洋”這樣一個畸變物產高效走私流通的“超級金三角”格局,就能想象得到,立足於大三角兩端的“湖城執政”和“東北山君”之間,哪怕沒有什麼私交情誼,也會有切不開、斬不斷的利益鏈接。
嗯,這個“三角戀”還要加上剛剛還“現身”加“現眼”的“海盜王”尼克……
此外,卡在近海島鏈上的“公正教團”和“天照教團”,要說沒有揩油拔毛,恐怕連他們自家的狂信徒都不相信。
六月份的時候,龍七還參與過對這個超級地下市場某條支鏈的打擊工作。當時高文福派出了文慧蘭,大概率就是山君口中的那個“小文”,過來交涉。
然而本應該歸屬於裡世界暗幕的商務談判,變成了一場向全世界直播的大規模靈異事件。
回想起來很荒誕,可是隻要涉及到那位羅BOSS,好像又相當合理。
果斷砍掉了ZM直播平臺“調解員”和“穩定器”職責之後,龍七的大腦資源充沛了許多。在琢磨山君和高文福關係的時候,還能夠延伸開來,並觸及到某個更危險的傢伙。
嗯,這很正常。
兩位超凡大佬則不理會一個司機會有什麼反應,繼續他們的對話:
“我建議你再看兩眼公司章程中,董事會一章的特別決議條款。在研究處理市場看空、市值暴跌等重大問題時,授權書是沒有意義的……特別是百億級別的。”
“是嗎?好像挺慘的,可能我對‘市值’這玩意兒不夠敏感,尤其是不能及時脫手兌現的這類。”
山君保持他無所謂的豪雄調性,哈哈一笑:“相比較而言,我更關注實體……還有身心健康。你知道的,每個人的目標都不一樣,咱們就算搭夥,也會有所差別。”
“不錯,尤其與我們不是一夥的,差別就格外不可控了。”
高文福的表述,聽上去相當微妙。
事實上,這場本無必要的遠程談話一開始,兩個大佬就處處體現出類似的味道。
簡直有“刻意”的嫌疑。
接下來山君更是圖窮匕見,把話題強行連接到本不應該出現的某人身上:
“所謂‘不是一夥’應該是指……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