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天空密雲不雨。
工地上車輛轟轟鳴響,直播間裡彈幕紛飛,一切都鮮活生動,按照各自的節律,交錯穿梭,並行不悖。
在這樣的環境下,龍七的回覆,即便有一瞬間的停滯,感覺上也基本一如既往:“哈哈哈哈,我的意思是,誰在這種水坑旁邊,都絕對不會說自己會水的……”
瑞雯沒有再說話,只是看他。
龍七大驚:“你不會是真想讓我下去吧?”
“……”
“呃……要不,我考慮一下?能戴頭盔嗎?”
瑞雯把視線挪開,視線回到指尖那枚小石子兒上面,幾秒鐘後又擡起來,注視前方死氣沉沉,遍佈着朽爛污濁的臭水坑。
龍七自顧自哈哈幾聲,還想再說,偏在這個時候,有通訊打進來。他沒有避諱,就保持這姿勢,直接接通,可臉上看似無謂的笑容,淡下去了。
這一連串的言語動作實在是太過日常了,完全符合龍七自從加入節目以來,留給觀衆們的印象。
所以直到這麼一個空當處,給人留出了思考的空間,直播間裡大部分人才猛地意識到:
剛剛這兩人說了啥?
這時候,手快的已經有彈幕發出來:“你還說你們不認識?”
接着就有人用一連串問號表達情緒:
“這是重點嗎?????????”
“還是我來問吧:狙擊是什麼意思?”
代表情緒轉折的幾個問句領頭,直播間,刷過一片又一片“???”、“!!!”的情緒化符號,中間偶爾閃過的“我是不是聽錯了”之類的無意義的句子,根本不成氣候。
當然了,還有一些人明明看劇情發展看得好好的,突如其來一陣風,把思維刮到了九天雲外,同樣很不爽,就也在刷:
“不要跑題啊不要跑題!”
“你不覺得那位老熊在旁邊很尷尬嗎?”
“警察叔叔快過來抓壞人!”
“喂,你們不覺得,讓一位小姑娘和‘狙擊’這種詞彙粘在一起的,更像是壞人嗎?”
網友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分裂了,好不容易,大多數人終於想到,眼前這位剛贏得了無數人讚賞的龍七哥,還給大家留下了一個交流的通道。
大量集中高讚的彈幕,就呼嘯而來:
“我只想知道狙擊是什麼意思!”
“是我知道的那個狙擊嗎?”
“給我解釋給我解釋給我解釋給我解釋!”
“有啥好解釋的,人生遊戲,遊戲人生……不就是砸過去一記粒子炮嗎?沒必要斤斤計較。”
通訊結束的龍七,都沒和瑞雯溝通,就理直氣壯地回答。
“神特麼粒子炮!”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直播間的氣氛,也更荒唐了:
“意思是遊戲沒錯吧?”
“呵呵呵……現在就該呵呵呵。”
“面對‘粒子炮’,呵呵呵是很妥當的。”
“故作深沉,掩飾尷尬。”
“答非所問。”
“那麼‘狙擊’和‘會水’是怎麼在遊戲裡、又是哪個遊戲裡結合起來的呢?”
“不如再解釋一下,現實世界中‘粒子炮’和‘狙擊’會發生在哪裡,發生在哪種人身上。”
很顯然,龍七的解釋並沒有讓來龍去脈變得更清晰,反而是糊成了一團。
如鍾曼這樣的觀衆就相信,糊成一團的,是她本人的大腦,而且如她一般的人,肯定不在少數。
這一刻,鍾曼莫名又想到了田啓。確切地說,是田啓那句如附骨之蛆般的“真實牌”。
坦白講,到目前爲止,鍾曼還沒有搞清楚,支撐起這個直播節目的事件背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可她所見到的種種,都以一種讓人頭皮發麻的真實邏輯,在看似紛亂的軌跡下,從她眼前疾馳而過——幾乎能感受到車輪擦着鼻尖碾過去的壓迫感。
當然,也有不少人,執着於更貼近常識的解題思路:
“所以說是遊戲定情,歡喜冤家的設定了?”
“太俗了,我不同意!”
“會不會有遊戲直播?比翼雙飛的那種?”
混亂而脫線的彈幕,還有龍七趨向常識的解釋,其實並不能掩飾整體發冷、發懵的氛圍。
說白了,根本原因就在於,瑞雯自從那一句之後,再沒有開口,讓龍七貌似合理的表述,無法得到當事人的認可,也就始終難以落地砸實……
氣氛是有感染力的,以上幾個彈幕,已經是直播間裡那些 CP粉的絕唱了,這種時候,輪到劇情黨、細節黨和考據黨上臺亮相。
直播間的節奏和主題,從一條“三閘公司”相關彈幕突兀插入時,開始變化。
“衆所周知,三閘公司就是軍方的專屬工程隊。”
“你對‘衆所周知’這個詞兒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但讓軍方背景的大公司這麼對待,裡面的邏輯總不會讓人誤會吧?”
這是試圖從三閘公司的背景,反推瑞雯和龍七的身份。
“話說去年大學生節前後,發生了什麼,有人知道嗎——提示半路上車的,龍七親口說這個時段他從三閘公司拿到了報酬。”
“我現在就對他身上那一套軍方制式內甲的來歷感興趣。”
“其實一開始瑞雯能進到三閘公司辦公區,那個權限也挺奇怪的。”
這是細節黨和考據黨在發力。
但不管哪邊佔上風,對現實的進程,其實也沒有什麼影響。
臭水坑旁邊,老熊有點兒懵,眼神沒焦點。
龍七則不再過多解釋,對瑞雯聳聳肩:“打工人就是這點不好,公司有事兒催我回去。瑞雯小姐,咱們到此爲止?”
這個就有點兒突兀了,直播間裡差點兒炸鍋:
“什麼意思?”
“剛到關鍵情節,這是要撤攤子的意思?”
“不是吧,我看你也很可疑哦!”
對龍七的表示,瑞雯不置可否,她依舊拈着那枚石子兒,也不見什麼發力動作,石子兒卻突兀裂成兩半。
龍七嚇了一跳:“喂!”
他想阻止,已經是來不及。
石子兒裡面竟然大半是空的,還有一些淡灰色粉末簌簌落下,臭水坑這邊沒什麼風,直接就灑落在坑沿和黑臭水面上。
龍七迅速站起身,示意老熊:“離遠點兒!”
受到提醒,老熊一愣神,再看了兩眼,忽地打了個寒顫,忙不迭地後退。
直播間裡又是一片“???”,龍七則轉向瑞雯:“喂,快丟掉!給小朋友們做點兒正確示範啊!”
瑞雯看他一眼,還真鬆開手指,任裂開的石子兒自由落體。石子碎片在坑邊翻滾兩下,在水邊停住。
龍七咳了一聲,用很正經的聲線道:“各位觀衆,我必須告訴大家。你們眼前這東西不是什麼沙石料,而是死掉的‘石粉蟲’的殼,是這種小蟲子的分泌物,粘結土粉形成,而剛剛那些粉末,其實就是它的卵。
“碰到這種東西,請大家有多遠躲多遠,這種‘粉末’吸進去,萬一裡面混了個受精卵,有了溫熱潮溼的發育環境,指不定肚子裡會長出什麼密密麻麻的小東西來……”
“它們不能當寄生蟲治,也沒有特效藥,在適當環境下分泌的毒素,會對神經系統造成不可逆的影響……嗯,其實就是一種感染,畸變感染。”
不管直播間裡是個什麼反應,盡到提醒職責之後,龍七就皺眉思忖:“問題是,資料顯示,石粉蟲在半島這邊,應該沒有分佈……喂,老熊。”
此時老熊正小心翼翼觀察,遠遠躲開不算,還挪動方位,找到下風處,標準地如臨大敵。
龍七就點他的名:“你見過啊?在夏城這裡?”
老熊其實不太願意開口,但在龍七的目光壓迫下,只能半捂着口鼻道:“沒有,真沒有。我是在大西南那邊見過……”
“哦?”
老熊感覺自己成了懷疑對象,忙不迭地解釋:“我是在那兒呆過一段時間,這是那邊的特產畸變種,影響最嚴重的時候,每年春季,春城周邊都要大消殺,可荒野上又做不到……想想都讓人做噩夢!
“至於夏城這裡爲什麼會有,我是真不知道,這些年也從來沒見過!”
龍七挑眉:“你跑的地方還真不少。”
沒等老熊回答,他又嘆氣:“這時候,就感覺時空的車輪砸到我臉上來了……好吧,也許只是個例。有人違反畸變物種管理條例,攜帶又扔到你們採沙的河道、水庫附近,也未可知。
“老熊,我給直播間裡介紹的知識點,沒錯誤吧?”
老熊就猛點頭……點了幾輪,驟然卡殼。
“嘖,看直播就看直播吧,還遮遮掩掩,有啥不好意思的?”
不給老熊再解釋的機會,龍七繼續道:“非正常死亡的石粉蟲,纔會以這種方式,封住蟲卵,試圖以受精卵爲根基,實現重生。
“這樣的狀態下,傳播力驟降,但這些沙石料,必須重新檢測,消殺……情報官先生,聽到了沒有?”
這是又聯繫厄圖了,對面沒有再公開回復。
龍七伸出剛剛揉搓沙石料的手,包裹的護甲手套上面亮起微光,好像過了電火,又一閃而滅:
“我這是在消殺……諸位,絕對不要學我,特別是瑞雯小姐,直接用手觸碰。
“石粉蟲的受精卵,是能堵塞毛孔,並在裡面增殖的怪物,沒有我這種防滲透的護甲,沒有瑞雯小姐如玉如瓷的好皮膚,還是謹慎點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