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官和主持人同時沉默了一下,後者還偷瞄了瑞雯一眼,見無甚變化,才貌似自然地接下去:
“哦,舊公路與高速又交叉了,看上去墨水也對這個車隊感興趣。這時候我就要批評一句了,這種混編車隊,大車把小車夾在中間的做法是不可取的,會造成小車的視野盲區,乃至判斷失誤,類似的複雜路況,很容易出現安全事故,那個皮卡的司機膽子太肥了……在車隊裡面吃灰也沒必要啊。相比之下,領頭越野車的位置就很好。”
龍七確實具備把最無聊的事情,也講出花兒來的能力,到這裡,他話鋒再一轉:
“不過既然和情報官先生連線了,現在閒着也是閒着,不妨多問幾句:話說,舊公路升級是怎麼回事?”
厄圖聲調無起伏地迴應:“響應居民強烈訴求,做三閘區的基建升級。”
“那去蓋房子、加綠地啊?現在,包括回收層,貌似沒有誰去用這條公路吧?”
“還是有的。”
龍七似乎想說什麼,在幾個含混音節過後,只是“嘖”了一聲。
他不說,直播間裡有人替他說:“傳說中這不是社會強力人士最喜歡的夜遊路線嗎?”
“這條公路修了一半,就是在三閘區廢棄的,不過沿着公路可以一直到河武區哦,對某些人超級方便。”
“剛纔情報官說‘強烈訴求’,其實是遊行帶來的好處之一吧。”
果然,越是“超綱”的話題和信息,卻越能得到關注,再加上龍七剛培養出來的好習慣,以上幾條略微超出常人所知範疇的,都很快被高贊點亮標紅。
後面跟着一堆彈幕評論:
“原來和遊民遊行相關啊。”
“這和最早的訴求相比已經完全走樣了。”
“最早訴求是啥來着?”
“追查回城後失蹤人口啊!”
“夏城不算焦點吧。”
看着直播間的討論方向,鍾曼真的是唉聲嘆氣。
遊民這檔子事兒,確實不是夏城一地的問題,這裡也不算是中心。稍近的湖城、淮城,更遠的箕城、阪城都比夏城要熱鬧。
而大洋彼岸一些城市,情況更嚴重,這個問題的‘討論’方式,已經升級了。
但目前而言,遊民尋親引發的大量失蹤人口問題,已經逐漸成爲一個全球性的熱點,是很多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很多人又趨之若鶩的敏感議題。
再強調一遍,鍾曼絕不想讓瑞雯陷到這個話題裡去。可是,現在的直播間明顯是一頭扎到裡面不出來了。
她甚至還看到孜然面兒一本正經地在上面討論,發言還被標紅了:
“不只是遊民團體哦,衛星城這邊,有段時間‘跨地域打工失蹤’現象也很嚴重的,所以這邊支持的人其實很多啦。”
身爲半位面管理員,這勁頭也是醉了——有多遠躲多遠不好嗎?生怕瑞雯不被貼標籤?
鍾曼準備和傻狗子好好聊聊。
龍七貌似也察覺到問題,還是那種隨性到輕浮的畫風,卻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給諸位報告一下位置哈,我們馬上就要進入林牆區,那裡舊公路的路況會好一點兒,回頭有空我可以帶大家逛一逛,見識一下回收層的生活。”
直播間裡面開始不依不饒:
“還等什麼呀,就今天吧。”
“林牆區我也去過,你從下一個出口下高速,沒問題的。”
“回收層‘泥巴人’歡迎‘高空族’到來。”
龍七哎呦一聲:“好吧,我承認我嘴賤,大家還是別分什麼人啊、族的,太傷感情。我現在的任務,是儘快把瑞雯小姐送回家,能夠趕上一頓豐盛午餐……”
然後就有彈幕被高贊標紅膨脹:
“某人在瘋狂地暗示什麼。”
“咳咳,這個真不敢。”龍七又趕忙亂以他語,“話說,前面的車隊貌似也到地方了,在減速……哦,諸位,前面應該就是舊公路升級的工地了,就在航拍鏡頭左手邊。中午嘛,沒什麼人。倒是土方車隊這個點兒趕過來,兢兢業業啊。”
他順口又加了幾句:“就我所見的一些現象,不絕對啊,遊民的工作熱情,要比城市居民高很多。並不是他們熱愛勞動,而是他們認爲自己需要工作,一方面爲了謀生,另一方面要證明他們連續做出選擇的價值。
“我覺得哈,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麼,敢於在荒野上流浪的人,驕傲和野心都應該是有一點的。”
龍七這個主持人,基本上已經越俎代庖,完全佔據了C位,和直播間觀衆們互動。觀衆們也很喜歡與他交流,因爲總能找到話題:
“所以說,七哥是遊民的支持者嘍?”
“沒有的事兒。我對一切需要老子額外加班的工作都深惡痛絕。”
“邏輯呢?”
“你們以後就知道了。”
龍七果斷展現出管殺不管埋的作風,話題跳蕩,又總能戳中大多數人的敏感點。
剛想誇你來着……
鍾曼就捂頭,或者直接探手到直播間裡,掐住龍七的脖子——這混蛋比孜然面兒還要肆無忌憚!
也在此時,進行航拍的墨水,由於車隊已經停止前進,便在那片區域上空盤旋。只是那邊並非舊公路升級的工地,灰濛濛的天空下,可以看到,車隊是停在了一處黑沉沉波紋不興、佔地頗廣的水面之前,距離工地還有幾公里的距離。
墨水盤旋兩週之後,就將鏡頭對準了那片水體。高清鏡頭就算離得還有一段距離,也能看到那邊髒污腐爛垃圾浮沉,以及大量蚊蠅起伏的模樣。
“噫!好惡心!”
“這是什麼破爛地方?”
“能不能鏡頭移開一些……不要這麼真實!”
下一秒,鏡頭竟然真的移開了。
就在網友一片哎哎哎哎的驚訝聲裡,龍七已經義正辭嚴地怪罪起厄圖來了:“情報官先生, 眼瞅着都22世紀了,夏城郊區黑臭水體治理還有漏網之魚啊。是不是在林牆區和三閘區的交界地,你們就想擺脫責任?”
厄圖有氣無力地回答:“那並不是活水。那是周圍回收層居民多年來違規開採土石料形成的土坑。前兩年因爲操作不當,挖開了戰前的地下管網,造成了殘留水體溢漏……那一片管網早已經封存並做了無害化處理,只不過最近幾年夏城雨水比較足,這個淺坑積水一直沒有蒸發乾淨,才保留下來。
“當然這次三閘區基建升級,一定會處理掉。這些車隊拉的土方,應該就有一部分是回填所需。”
確實,面積頗大的臭水坑邊上,還堆積有小部分土方。剛剛抵達的車隊中,那些工程車輛也往前去,鋪板的鋪板、開路的開路,爲隨後的土方回填做準備,一時間倒是比數公里外的主工地,還要熱鬧些。
倒好像驗證了龍七關於遊民的評價。
不過,現在龍七吹噓的是另一件:“看,比打市政熱線更管用吧!”
“學到了,龍師傅!
“現在我只差厄圖情報官的通訊號了。”
“現在就報一下吧,大家一起見證,別錯了。”
“這個嘛,回頭請諮詢瑞雯小姐的團隊。”龍七一邊嫺熟地胡說八道,一邊扭頭問瑞雯,“再往前開,就和舊公路徹底錯開了……緩一下?”
瑞雯似乎無迴應,龍七也沒有再開口。
此時,水坑填埋現場,之前行駛在所有車輛最前方的越野車上有人下來,寸頭,穿着黑色緊身T恤,身材高大,身材也好,氣勢頗足,下車就在吆喝什麼,對着周邊區域指指點點。
後面,剛從幾輛運輸車中間擠出來的皮卡上,也有人下車,看上去也挺壯的,但年歲要大很多,頭髮都花白了。
這位老大爺,脾氣不是太好,對着那個黑T恤越野車車主嚷嚷,還衝上去推了一把。只是很快,就被運輸車上下來的七八號人給夾住了。
正如剛纔被夾在車流中間一樣。
“唔,內部看上去不太和諧哈。”龍七打了個哈哈,不知是否想起他剛剛對遊民的高度評價。
航拍畫面持續趨近,突然又大幅顛動,簡直像是墜機。
事實上是墨水降落了,無視周圍持續工作的重型機械,大咧咧地停留在水坑邊緣,先前堆積的土方上,攝像頭仍然對準“不和諧”的衝突現場。
那邊竟然沒有一個人懷疑。
雖說下面有土方墊着,墨水的站位還是比較低,只能掃到大部分人的胸部,倒是保持了“尊重隱私”的直播原則……個屁啊。
直播間沒有人擡這個槓,反而愈發興奮:
“哇噢,我們現在偷窺嗎?”
“誰說的?我們只是跟隨鏡頭路過!”
“誰耳朵好使,知道他們究竟在吵什麼不?”
畢竟離現場有一段距離,中間還有重型機械操作,環境太過嘈雜。攝像機自帶的拾音器件,面對這種情況,有些力不從心。
有人看着着急,就開始指揮:
“墨水情報員,請再往前跳兩步!”
“這個機位不好啦,到那邊車頂上去。”
“對對對,皮卡後面那個工程車位置最好。”
“要不要再定個位啥的?你們呀,對一隻寵物寄託了不應有的期許。”
“我靠!”
在直播間瞬間刷屏的驚歎聲裡,土堆上的墨水,真的又一次振翅飛起,到高處輕盈滑翔,穿過了工地上空,也是從爭執雙方的頭頂飛過,準確降落到皮卡後面那輛工程車的車廂頂部。
也就在它從爭執現場滑翔過去的時候,拾音器清晰捕捉到了那裡傳出的咆哮:
“老子去哪兒遊行示威,輪不着你泰超瞎嗶嗶!你用你那土方車碾過去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