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磁光雲母嗎?
羅南一時間沒有確切的答案。
即便他的精神觀測已經堪稱爲地球的頂點,可要想在這個奇妙磁力架構中,捕捉到更多的細節,乃至決定性的證據,依然非常吃力。
這是由感知的廣度、精度以及層級共同決定的。
還好,相較於其他人,羅南仍具備根本上的優勢——目前這個奇妙的存在,終究是他按照幻想學派的基礎設計,又結合着“實例”一步步生產出來的。而在他所規定的生產線上,並不依賴於外部的機器,而是法則上的規定性。
“嘩啦啦”的聲音,在精神層面鳴響。
烏沉鎖鏈在顫鳴,就像它當初控制魔符一樣,遵循着特殊的法則規定性,滲透進那微妙複雜的磁力結構中,逐級附着控制。
那個逐漸靈動的存在,姑且稱之爲“磁光雲母”吧,本能地排斥這種情況,卻在初生的懵懂中,渾不知道如何去反抗,最終還是任由烏沉鎖鏈層層穿透固鎖,與羅南形成了牢固的羈絆關係。
對於“磁光雲母”來說,它應該還不理解這份“羈絆”的意義,它只是遵循其天然反應,循着“羈絆”,將其獨特的探究觸角,反向投射過來,指到羅南這裡。
這一剎那,那份特殊的觀照,穿透了全球塊狀割裂的雲層,穿透了水汽假身的投射路徑,甚至也穿透了阪城遊艇上羅南本來的形神框架,直指連羅南本人都不太明確的更深邃層面。
按照羅南現在的粗淺理解,那應該屬於超構形理論所指的“幻想層”中,形成“超聯繫”和“超干涉”的規則核心,直指羅南之所以爲羅南的“根本結構方式”。
嗯,羅南也是比着“書本”找答案。
不管怎樣,磁光雲母正是在那樣一個層面上進行扭曲作用,解離、重構萬物乃至打破時空壁壘,構建超乎想象的全新聯繫。
既然擁有那樣的能力,就必然要具備相應的感應基礎。在這一刻,磁光雲母已經體現出了那份先驗的天賦和洞察力。也正是這種先驗的決定性,讓磁光雲母生來就註定了一個與人類所理解的正常生命完全不同的存在方式、成長路徑以及相應的思維和行爲模式。
羅南與磁光雲母的相互觀照,對於現在幾乎就是一張白紙的磁光雲母來說並沒有太多影響,只是多了一種收集信息的通道,對於其不可思議的廣域感知能力來說,聊勝於無,但對於羅南來說,要想理解通透,必須要進行學習解析。而與此同時,磁光雲母觀照所形成的干涉作用,也自然而然的導致了反向壓力,讓羅南自身的本就不那麼結實的形神結構,又有了些搖動……這是個麻煩。
這給羅南提了個醒兒。
現在剛剛“點火”的磁光雲母幼體,距離完全體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已經有這種趨勢了,後面再成長一段時間——如果兩邊差距太遠,即便是作爲生產者和控制者,最後的結果也未必會多麼美妙。
不是說磁光雲母對他有什麼惡意,而是當一方體積過大,層次過高,有些傷害根本就是無意識的,正如緩慢前行的大象碾死腳下小小螞蟻。
亞歷山大……
原來他竟然“孵化”出來了這麼危險的東西!爲此,羅南需要好好整理一下雙方的結構關係。
當然,“孵化”帶來的,更多還是好處,絕大的好處。
羅南眼下便想到了四條,至少四條。
第一個,當然就是“磁光雲母”本身不可思議的能力。不論是通過靈魂磁化實現集羣控制的“磁化”,還是任意拼接個體形成魔物兵團的“縫合”,又或是穿透時空壁壘引入域外奇種的“界門”,都是匪夷所思的強大手段,就算是目前的幼體還很難真正實現“完全體”的威能,只是研究的過程,價值就不可估量了。
第二個,其實是福禍相依。控制磁光雲母,保持密切聯繫,固然對羅南形成了新的壓力,但反過來他也可以利用這份壓力,進一步“透視”當下形神結構的缺陷。要說羅南有建構“完美體”的經驗和通盤設計,對那些基本缺陷也算門清,然而能夠看得更透,探得更深,找到更合理的解決方案,些許風險又算什麼?
第三個,也是比較有趣的,卻已經體現在羅南正被霧霾所籠罩精神領域之上。在那片由“日輪絕獄”與“孽毒污染”規則對抗而形成的混沌中,烏沉鎖鏈與魔符忠實映射着“日輪絕獄”的規則,鎮守其中。而獨立於其外的、由那部湛和之主屬名的大部頭著作之力統攝而成的“霧氣殿堂”之內,屬於磁光雲母的形象越來越清晰。
而且,它居然具有某種連帶效應,羅南在中繼站所見的那些“域外種”都變得更清晰了,特別是那隻影蠊,鮮活到好像隨時都可能掙破虛空,跳躍出去的樣子。具象的個體也還罷了,最關鍵的在於,隨着個體的存在性凸顯,原本羅南對於中繼站相對模糊的空間結構認知,多出了很多參考維度,既往的思考結果,正變得愈發清晰起來。
毫無疑問,“製造一個假位面”這種典型的“羅南式簡單問題複雜化”的思維模式,隨着積累的增長,實現的可能性正越來越大。如果再借助“內宇宙”模擬器的話……
嗯,受過載壓力的影響,那玩意兒還在待自檢修復狀態。
還好,羅南用其他方式,給自己爭取了時間。如果僅對不久之後的高層會議上那可能的威脅來說,一個“位面”已經不是必要的籌碼。
可羅南不會降低對它的要求,因爲,這是針對深藍世界、針對李維的最好工具之一。
還有,第四個好處,羅南已經在當前就已經開始部分體驗的,磁光雲母那種廣域的、高層級的感知……一角。
坦白說,羅南還沒有搞清楚磁光雲母的感知是怎麼回事,看上去與電磁力相關,但又僅僅是表象的東西。畢竟知識儲備不足,感應層次太低、範圍太窄,就算是磁光雲母對他完全放開,也有大片的未知。
這是人類自身的存在形式所限定的。
按照地球現階段的研究,人類目前所能夠感知、觀測到的存在形式,只佔宇宙全部存在形式的4%左右。隨着科技的進一步發展、對宇宙觀測的進一步深入,這個比例可能會持續下降,而不是上升。
能力者的精神感應模式很大程度上突破了這個上限,但受限於自身先驗的感應器官限定,以及長期以來的感應經驗,對增加的那一部分,也很難做出充分的解釋。否則,“通靈者”這種玄乎的能力,又由何而來?
現在,磁光雲母爲羅南提供了一個全新的精神感應載體,那種廣度和深度,是人類生命在一個較長的自然進化進程中,幾乎不可能觸及的層次。羅南自身的能力,很大程度都根植於其感應能力,正好可以憑藉這個新載體、新平臺,實現新的突破。
相比之下,以水分子結構爲載體的靈魂披風,終究受限,缺乏普適性。在地球這種生命豐富的環境中還無所謂,一旦上升到星際範疇,必然會變得捉襟見肘……
爲啥會想到星際呢?
羅南擡頭,頭頂上只有濃重雲層覆蓋下的無盡夜幕。
當然,在旋轉的地球上,日夜同存是必然的形式。在東西經180度線左右的豪華遊輪行駛於夜幕之際,位於太平洋西側的東九區,三個小時的時差,使得這裡正處於日落時分。
殘陽鋪水,海如血染。
當墨拉從箕城轉機,乘坐高速飛行器抵達天照神庭周邊海域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幅景象。
要說這景緻如何稀奇,那也不是。可在周邊海域幾乎都被陰雲覆蓋的當下,多少還是能讓人眼前一亮的。
特別是從雲層上方過來,周邊烏雲密佈,此地夕陽獨照,濃色渲染,似乎在空氣中刷出了正常時段決難看到的“紋理”,又好像有無形的根管脈絡,在虛空中穿行,吞吐着天地間的養份,孕育着不可知的力量。
墨拉對這裡很熟,降落之後,她徑直趕掉司機,自己駕車前往神庭的中樞區域。
無形的眼睛始終窺伺着她,評估她的狀態。
她對此毫不在意,吹着小調,繞過神社威嚴的正門,從茂密森林中間的林間車道,徑直駛入神社建築羣中,並大咧咧地將車子停在距離神社主人僅有五米左右的位置上。
墨拉打着呵欠下了車,此時她仍然是那種隨時可能進到夜場裡狂嗨的濃妝打扮,與這片天照教團的神聖之地格格不入,更不用說,與前方天照教團的教宗猊下相比。
不過,也沒有人說她便是。
此時最有資格開口的那位光頭大佬,正盤坐在足有數人環抱的大樹下,藉着越發樹冠下越發黯淡的天光,翻看書籍,由始至終沒有擡頭。
唔,確切地說,他翻看的是一冊已經相當陳舊的筆記本。
“這就是那個傳說中,封印着‘神魔’遺痕的筆記嗎?拿來看看……”
墨拉直接伸手,而教宗也直接挪開,避過她的手,其間連頭都不擡:“你需要養精蓄銳,就不要分心了。”
“喂,你們請我過來,不就是破譯這玩意兒嗎?”
教宗手中筆記又翻過一頁,仍未擡頭,只是心平氣和地道:“第一,破譯工作你只算是邊角輔助;第二,目前工作方向有變。”
“哦?僱主可以隨意變更任務的嗎?”
“那你就理解爲命令好了。”
樹冠下,空氣凝滯了片刻。
墨拉誇張的假睫毛下面,目光森冷,但很快又恢復到飄忽懶散的狀態:“那麼,命令是什麼?”
“等。”教宗愈發地惜言如金。
對這種安排,墨拉一點兒都不奇怪,她哼笑兩聲,徑直走到教宗身邊,也學他的姿勢,背靠大樹,盤坐下去,但註定她不會太老實,很快單腿前伸,雙手上擡,帶動全身抻了個懶腰:
“看出來,是個急活兒,所以應對起來倉促得很,也許還很狼狽,這和你們一貫的作風不符啊……倒是很符合當前的形勢。”
說話間,墨拉還往筆記本上瞥了幾眼,教宗這回倒是懶得理會,事實上,他根本無迴應,好像就此等到地老天荒也無所謂。
墨拉也不管他,背脊靠在背後大樹上,還蹭了兩下,忽然手肘後挫,重重一搗:“你要對漂亮女士做什麼?”
肘尖命中的位置,樹幹當即腐蝕凹陷,並有向四面擴散的趨勢。還好很快就被控制住,並有濃烈的生機傳導過來,對遭腐蝕的樹幹進行修復,一時“嗶剝”之聲不斷。
而不等修復完畢,就從遭肘擊的樹幹區域稍靠上的位置,有樹皮撕裂,大量木質纖維穿出來,迅速轉裹成形,依稀就是成年男性的模樣。
“你個食腐女!”
真神氣急敗壞地從樹裡面“出來”,是一個看上去脾氣火爆的年輕人形象,高大健壯,只是細密的木質纖維在塑形時,形成了大量紋路,偶爾的自然斑駁呈現在外,又給人一份近於“蒼老”的非人感。
這位現身之後,只要伸一伸手,就能錘爆墨拉的腦袋,可後者對此全不在意。依舊倚在樹幹上,就那麼眯起眼睛,典型的瘋狂放縱一夜過後的“補覺黨”,唯有脣齒間還喃喃出聲:
“你現在像樹多一些,還是像人多一些?如果是前者,我就不說什麼了;如果是後者,那一肘子就當是我對你的祝賀吧……”
尾音漸至於無。
真神低頭,用人類的方式注視墨拉,幾秒時間內,竟未言語。
教宗又翻過一頁,悠然開口:“你不會真把她當食腐動物吧?新鮮的食材誰不愛呢?”
真神斜睨自家父親:“你有必拐彎抹角嗎?”
“你不會真當她睡着了?”
“話說。”墨拉仍閉着眼,卻突然插口:“我之前就想問你了……”
真神又扭過頭去:“什麼?”
“不關你事,是問你那位‘父親大人’。”墨拉仍閉着眼,低喃出聲,“我是想問,你是不是真把他當傻兒子來養的?”
教宗又一次無應答,但這回他擡起頭,視線穿過豐茂的樹冠枝葉,看向漸洗去血色,趨向青灰的天空。他看得是如此投入,似乎要從那裡捕捉到屬於星辰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