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視線裡,很快就進入了新的東西。
在那熟悉的、令人懷念的聲音鑽進耳朵之前,她先看到了一雙精緻漂亮的牛津皮鞋,再往上是米白色褲子包裹着的有着漂亮曲線的雙腿,白色的高領羊毛衫——和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李……”她興奮的剛要叫出聲,就意識到了當下的情況到底有多麼尷尬:剛剛,她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將自己的病房搞得一片狼藉。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瞬間,她就白了臉。傅江沅看了一眼地上,又看一眼桌面,對上了陳興的眼睛。
他也正在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麼,總之臉上沒什麼表情。
“這是怎麼了?”卻是來人出了聲。
傅江沅不知道怎麼回答,她朝着陳興投過去一個求救的眼神。她看到青年抿了抿嘴,然後半低下頭去,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剛纔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把杯子打破了。”
這實在是個太過牽強的藉口,但所幸來人也沒有多問的意思,只露出一個笑來,表示這個話題可以跳過。
傅江沅也沒心思再去考慮陳興的想法了,她幾乎是迅速轉了轉身子,想要起身來和他說句話。
可一低頭,她才發現自己原本被長睡衣遮蓋住的大腿露了出來,連帶着上面猙獰的疤痕也顯露無疑。
這讓她短暫的感受到一絲難堪。
傅江沅很快的打理好自己的裙襬,然後露出一個笑來。
“蘭博,你怎麼會來?”
蘭博,李蘭博。
那個蜚聲國際的芭蕾舞演員,傅江沅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那個返回國內參加採訪將要留下半年的李蘭博。
傅江沅幾乎稱得上貪婪的端詳着這個人的臉。
他是中法混血,有高挺的眉骨和漂亮的鼻樑,再往下是一張天生帶笑的嘴脣。他一頭烏黑的發,由髮膠打理得很好,分出一個帥氣的髮型。
他既不像年輕人那麼浮躁,也沒有中年人那麼老成,而是介於男人成熟的那條線上,有股優雅又野蠻的魅力。
“回來參加活動,”他說,“聽說你受傷了,就問阿姨要了你的地址,過來看看你。現在怎麼樣了?”
“恢復的差不多了。”傅江沅回答道。
“那麼,什麼時候會回到冰場呢?”他又問道。
李蘭博臉上帶着真切的關切與好奇,很快,他露出一個笑來,說道:“希望在我走之前,能在現場看一次你的比賽。”
“我……”傅江沅說不出話來。
回到冰場?
這恐怕是遙遙無期了。
她早已經放出了自己要退役的狠話,和家裡也談過了,除了還沒有跟外界公開以外,其他的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可她現在應該怎麼說?
當她對上那雙深棕色的眸子的時候,她根本一句逃避的話都說不出來。
在這個世界上,她可以做壞事,可以裝好人,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厚顏無恥,可以對所有人撒謊,不在乎讓所有人失望,但李蘭博不行。
她不想讓自己難堪的醜陋的那一面,暴露在李蘭博面前。
她會覺得自慚形穢,爲自己是這樣一個糟糕的人。
傅江沅垂下頭去,頓了兩秒,然後擡眼,看向李蘭博。
“很快。”她回答道。
幾乎就是這麼短暫的兩秒就讓她下定了決心,她要重回冰場,起碼要有一次,讓李蘭博看到冰場上的她。
看到她也在另一個跟他不同的世界裡熠熠生輝,迴應他的期待。
她沒有注意到在收拾地上髒東西的陳興後背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今天醫生過來告訴我,我可以出院了。出院後我就會恢復正常訓練的,然後讓你看看在冰場上的我。”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高興。她一直在說話,興奮的像一隻小鳥,好像不久前,因爲醫生說了要出院這件事而大發雷霆的人不是她一樣。
而陳興始終保持着沉默,收拾着地上的東西。
那堆破碎的瓷片那麼尖銳,尖銳的好像要把他扎傷——實際上他也的確被扎傷了。爲什麼傅江沅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爲什麼高高在上的、傲慢的傅江沅,會像個小女生一樣指望着李蘭博迴應她說的話?
這一刻的她,陌生的好像另外一個世界裡他所不熟知的人。
原來是這樣。
原來高高在上的傅江沅也有求而不得的東西,原來傲慢的傅江沅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只是永遠不會是爲他。
不論他爲她做到哪一步,不論他爲她付出什麼東西犧牲什麼東西。
原來是這樣。
和傅江沅並肩前行了這麼多年,他不止一次的被傅江沅生氣時口不擇言的話刺傷,但這是唯一一次,讓他站在這堆碎瓷片前,難過的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像個笑話。
但傅江沅什麼都沒有察覺到。她和李蘭博聊的很愉快、非常愉快,愉快的壓根就忘了這間病房裡,還有一個像保姆一樣打掃着衛生的她的搭檔。
於是他飛快地收拾好地上的髒亂,然後轉身出了這間病房,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出了病房的門之後,他又在門口站了幾分鐘,但沒有人叫他,就連自己的手機都沒有響起來。
傅江沅還在聊天,根本沒有心思再去關心一個無論收到怎樣的對待都絕對不會背叛他的人。
他於是透過這扇透明的玻璃,看了一眼裡面的兩個人,轉身離開了。
“那麼,你會在這裡待多久呢?”
“半年吧,也許會更久,但是現在也說不準。”
“那你一定可以看到我比賽的。”
“是嗎?我很期待,畢竟我總是聽到你的名號,好像拿了很多冠軍呢。”
“啊……”傅江沅哽住了。她打個哈哈:“是的吧……不過這次受傷了,狀態也不是很好,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狀態。”
“這樣,”李蘭博點了點頭。他並沒有說些什麼類似於“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之類的看似鼓勵,實際上是給人施加壓力的話,而是輕輕點了點頭,關照道:“身體還是第一位的,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傅江沅便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