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五日,天氣晴,風向由北偏西。
在關東防疫給水部所建立的東鄉村,一身便裝打扮的北野政次面色疲憊的走出戒備森嚴的“方型樓”,在一名警衛的跟隨下,朝西北方向走去。
儘管此時驕陽當空,煦暖的陽光給滿洲的大地帶來了入冬以來稍有的一個暖天,但是北野政次的心裡,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的溫暖,這兩天傳來的戰場信息,令他只感覺自己的心情是一個勁的朝下沉,直到今天凌晨,算是徹底的沉到了谷底。
如今的東鄉村,準確的說,是如今的北野政次以及他剛剛重新接手的“七三一”部隊,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最後的覆滅,恐怕就僅僅是朝夕之間的問題了。
就在今天凌晨的時候,總務部接到了哈爾濱守衛部隊的最後一份電報,同時,這也是關東軍司令部向“七三一”部隊下達的最後一份命令。就在這份命令傳達到七三一部隊的總務部之後,哈爾濱方面同這邊的聯繫便被徹底截斷了,蘇聯人的部隊最後完成了對哈爾濱及其臨近地區的包圍封鎖,整整四個集團軍近二十五萬人,將哈爾濱圍了個水泄不通。
在北野政次所接到的這份最後的命令中,關東軍司令部命令他,儘快處決並銷燬基地內所有的“馬路大”以及非關鍵性的實驗資料,然後率部向瀋陽方向轉移。
對於這一份命令,北野政次不屑一顧。因爲他知道,如今即便是撤退也來不及了,因爲蘇聯人已經來到了他們的身邊,而早在幾天前,原本設在東鄉內的小型機場就被蘇聯人地飛機炸燬了,在這種情況下,讓他的部隊如何撤退?北野政次絕不認爲他的部隊能夠在地面上突破蘇聯人的包圍圈,畢竟在他的部隊中,真正的作戰人員太少了,僅僅只有兩個聯隊的兵力。而且缺乏重武器。
如今的北野政次可謂是悔恨交加,他恨的是大本營方面在針對蘇聯人的態度上過於懦弱。明明已經感受到了對方所帶來地強大軍事威脅,卻仍舊不能接受他的建議 ̄ ̄大規模地對蘇聯人使用細菌武器。否則的話。也許現在地戰爭,將會是另一種局面。而他所後悔的,則是自己萬萬不該在這個時候接受這支該死的“七三一”,要知道,在兩個月前,這支部隊還掌控在石井四郎的手裡呢,而他北野只不過就是一個副手。可令人懊惱的是。石井四郎在不久前被大本營方面出賣了,並且已經被蘇聯人處死,而他北野作爲副手便繼任了這個如今有些燙手的職務,毫無疑問,他所面臨的命運,肯定比石井四郎好不到哪裡去。
儘管北野政次對關東軍司令部所下發地命令不屑一顧。但是他還是如實的貫徹執行了,從今天凌晨開始,原本關在鑑於內的兩千四百餘名“馬路大”。已經被緊急處理,現在正通過那熊熊燃燒的焚屍爐化作一捧捧的煙塵。一些機密的資料,也都被焚燒了,當然,那些實驗地記錄除外,對於北野政次來說,那可是足以令他感到驕傲和自豪的成果,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這些東西還可以用來保命呢。
穿過方型樓後面地小道,北野政次腳步不停,徑直朝神社的方向走去。今天,他要在那裡舉行一次全部隊只要將官參加的會議,以商討一些事關生死存亡的大問題。
“北野君!”
就在石井四郎剛剛拐過甬路,準備加快的腳步的時候,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後方傳來,他聽得出來,這個聲音應該是屬於他的對頭、現任特別課課長的石井剛男,這傢伙憑藉着他和石井四郎的關係,一向不把部隊中的任何人放在眼裡。
停下腳步,北野政次緩緩的轉過身,朝來人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就在他身後不過十幾米的地方,那個令人感到討厭的石井剛男,正三步並作兩步的朝這邊趕過來。
“哦,是石井四君啊,”北野政次等到對方走近之後,才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怎麼,你不需要去組織南門方面的防禦了嗎?據我所知,你可是昨晚一晚都沒有睡好啊,呵呵,只是不知道在蘇聯人的大軍面前,石井君有多大的信心可以帶領我們突出重圍呢?”
“北野君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啊,”走到北野政次的面前,石井剛男冷哼一聲說道,“難道閣下就沒有想過,如今我們同處在一條風雨飄搖的漏船上,都是蘇聯人保衛圈裡的可憐蟲?”
“哦,石井君說的不錯,”北野政次淡然一笑說道,“只是對與那些蘇聯人,我實在是無能爲力。更何況你我之間的職責有所區別,我只負責研究和實驗的具體工作,至於說作戰,那則要看石井君你的了。恩,對啦,石井君如今是否有了什麼禦敵的良策呢?”
“禦敵的良策倒是還沒有,不過我卻剛剛獲知了一個驚天的大秘密。”石井剛男面無表情、語氣陰鳩的說道。
“什麼秘密?”北野政次語氣平靜的說道。
石井剛男上前兩步,走到北野政次的面前,他一邊除下手上的那副白色手套,一邊慢條斯理的說道:“據我剛剛得到的消息,在我們的部隊中,正有人試圖向蘇聯人投降,並出賣帝國得來不易的數項細菌戰研究成果。”
“是嗎?”北野政次顯然不爲所動,他坦然道,“石井君是否是危言聳聽啊?爲什麼我沒有聽到任何風聲?不過在我看來,這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畢竟如今的形勢對我們而言,已經是無可作爲了,既然如此。也許暫時地投降,倒不失爲可行之策。”
“少將閣下!”石井剛男在一瞬間便失去了剛纔那種慢條斯理的風度,他厲聲說道,“你到底還有沒有作爲一名帝國軍人的自尊?!你……”
“石井君!”不等石井剛男將口中話吼完,北野政次便搶着說道,“不要對我說那些不知所謂的話!你要清楚,我不是什麼軍人,我是一名學者,是一名醫官,你那些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屁話。最好不要放到我的面前來說教。識時務者爲俊傑,如今這種局面下。我所做的就僅僅是這一點了。更何況,部內的其他人也都同意我的決定。到現在爲止,也就僅僅只有你自己對一切毫無所知罷了。”
“混蛋!”石井剛男怒目圓睜,他大罵一聲,然後伸手就想去拔出腰間的佩槍。
不過他地動作顯然慢了一點,在他那把佩槍還沒有被掏出槍套之前,北野政次那位警衛的槍眼,已經頂到了他地腦門上。
“石井君。你我之間共事多年,何必要兵戎相見呢?”看着自己的警衛將石井剛男繳了械,北野政次笑眯眯地說道,“你若想要表現一名帝國軍人的不屈,我絕不攔你,不過。我希望你也不要干涉我的決定。”
怒瞪着北野政次,石井剛男的眼睛裡幾乎都要噴出火星來了,他咬牙切齒的說道:“北野政次。你且不要得意,別忘了,蘇聯人是從來都不講究什麼優待俘虜的,更何況對於他們來說,我們這些人還是敵人中的敵人,我想哈桑湖一戰中,他們領略了細菌戰地創傷是沒有那麼容易癒合的。”
“你說的不錯,”北野政次以爲然的說道,“不過我認爲,所謂的仇恨並不是不能被遺忘的,唯一地區別在於,我們能夠給出多大的籌碼罷了。我想對那些蘇聯人來說,我們這麼多年來積累下來的實驗數據,應該遠比那所謂地仇恨更加有吸引力吧。”
“你!你這個帝國叛徒!”石井剛男咆哮道。
“去,送石井君回他的宿舍,在我們的問題解決之前,不要讓他再出來了。”北野政次看了看錶,然後揮揮手,對自己的警衛不耐煩的說道。
“是!”警衛答應一聲,然後壓着仍舊咆哮不已的石井剛男走了。
“唔,”看着石井剛男被押着離開,北野政次擡頭看了看逐漸升到正空的烈陽,好半晌之後,才悶哼一聲,轉身繼續朝東鄉神社的方向走去。如今,消除了部隊中的最後一個障礙,北野政次感覺自己已經可以放下心來安排後面的事情了,而這個時候,他所派出去的人,也應該已經見到蘇軍的指揮官了。正如石井所說的那樣,在如今的七三一部隊中,確實有人正在打算着向蘇軍投降,而這個人便是北野政次。作爲七三一這支魔鬼部隊的締造者之一,北野政次殺人如麻、雙手沾滿了血腥,但是他本人卻怕死至極,什麼“爲天皇效忠、寧可玉碎不爲瓦全”的說法,在他來說只是一個空頭的口號罷了,除此之外,他更加關心還是自己的小命。正因爲如此,在部隊被蘇軍合圍、脫險無望的條件下,北野政次決定要明智的選擇投降,用他以及他的部隊這麼多年來搞細菌戰研究所得出的成果,來換回自己的一條小命。
不得不承認,北野政次的算盤打的很響,而且在事實上,不僅僅是蘇聯人,就連美國人也在打“七三一”這個魔鬼部隊的主意。也正是因爲如此,蘇方正在指揮着這場戰鬥的司令員,楚思南,纔會倍感頭疼。
祟馬店,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南郊、距離平房戰不足三公里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子,用當地村民的話來講,那就是這是一個處在“六十里地國境線”上的屯子。兩天前,在蘇軍完成了對哈爾濱地區日軍部隊的分割包圍之後,楚思南便迅速將他的指揮部遷到了這裡 ̄ ̄他要就近指揮部隊進攻“東鄉”。
黝黑的夜幕下,在一棟土胚搭就的,看上去破爛不堪的舊房子裡,身披軍大衣地楚思南。正在對面前的兩個人大發脾氣。而這兩個人中,除了那位一直以來就冷漠寡言的克留奇科夫之外,另一位赫然竟是吉爾尼洛娃。
吉爾尼洛娃是今天清晨剛剛從莫斯科乘軍機趕過來的,她此次前來滿洲前線的目的,就是向楚思南轉交一份克里姆林宮的密令,而楚思南之所以會大發雷霆,就是因爲這份密令的緣故。
在這份密令中,最高統帥部要求楚思南儘可能的在哈爾濱一線放緩攻勢,以便在不動用武力的情況下,迫使日軍細菌戰研究部隊。即“七三一”部隊投降。統帥部需要楚思南拿到“七三一”部隊這些年來地研究數據,以及他們在開展細菌站方面所得出的成果。同時,還要將這支部隊中地判任官押解回莫斯科。所謂的判任官。就是“七三一”部隊中地文職官員,而且這些文職官員,還是“七三一”部隊中的技術骨幹,他們再加入部隊之前,大多爲日本國內醫學界的專家學者。事實再清楚不過,最高統帥部代表軍方,想要搞到日本人細菌戰的一切研究資料。在楚思南的記憶中,這同美國人的做法沒什麼區別。
毫無疑問,最高統帥部的這一密令,直接同楚思南地意圖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在楚思南看來,被合圍在“東鄉”的日本“七三一”部隊是必須被徹底消滅的。而且是一個不留的徹底消滅掉,退一萬步說,那些首惡分子。像石井兩兄弟、北野、江口、田部、園田等等,這些人都要被處死。可是而今呢?統帥部卻讓他逼迫對方投降,而且那密令中隱含的意思,還要着重保護那些首惡地傢伙,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不錯,在楚思南所熟知的那段歷史上,侵華日軍中,有很大一批首惡份子都因爲重重緣故,而在戰後逃脫了國際社會的制裁,而北野與石井三兄弟便是那其中地一部分。這一現實,令後來的數代中國人扼腕嘆息、憤憤不平。毫無疑問,那個時候的楚思南對此無能爲力,他除了發出兩聲不平的咒罵之外,也改變不了什麼。可是如今不同,在他的面前,準確的說,是在距離他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就是七三一部隊的老巢,在那裡面,有一大批由於受了美國人的庇護,而在戰後逃脫罪責的日本劊子手。現在,楚思南不僅來到了這個時代,而且手中還掌握着上百萬的蘇軍部隊,就在哈爾濱的南部地區,“東鄉”的周圍,就有足足的兩個裝甲師、一個步兵集團軍,只要他大手一揮,這一股雄師就會在頃刻之間撲上去,將日本人的整個七三一部隊碾個粉碎。他,可以改變歷史,而且這種改變僅僅在他一念之間。
不過話說回來,正如吉爾尼洛娃所說的那樣,這封來自最高統帥部的密令遠不像它表面上所顯示的那麼簡單,在簽發這封密令的時候,圖哈切夫斯基也許並非是那麼的看重日本人的細菌戰研究,他所真正看重的,是通過這封密令對楚思南這個意向中的繼承人的考察。
毫無疑問,作爲一名蘇聯未來的第一領導人,楚思南除了要具備卓高的人望與功績之外,還需要做到一點,那就是蘇聯的國家利益在他的心目中必須至高無上。圖哈切夫斯基對楚思南的人望與功績從不懷疑,當然,對他的共產主義操守也深信不疑,但是有一點,那就是楚思南的國家立場,在這一點上,圖哈切夫斯基絲毫沒有把握。這一次,圖哈切夫斯基認爲是得到最後答案的最佳機會了。
如果楚思南國家立場鮮明,把蘇聯的國家利益擺在了第一位,那麼,在這個時候他就應該懂得壓制自己的感情,遵照這封密令去做。反之,圖哈切夫斯基則會得到另外一個答案,在那種情況下,有些問題,他或許就要慎重考慮了。
正是因爲這個問題身後潛藏的重要性,吉爾尼洛娃纔會不遠萬里,親自從莫斯科趕到這裡,她太清楚自己丈夫的脾氣了,在來到這裡之前,她就百分之百的肯定,楚思南會如何對待這份密令,她希望自己的當面勸說,能夠改變丈夫的心意。
爲了能夠挽回楚思南的決定,吉爾尼洛娃甚至給他出了主意,那就是暫緩兩年,畢竟圖哈切夫斯基已經身罹絕症,他已經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放過這兩年,讓那些在他看來應該千刀萬剮的傢伙再苟活一段時間,等到他楚思南將克里姆林宮的局勢穩定下來之後,再轉過頭來好好的收拾他們。
不過,楚思南對妻子的這個看似合理的建議,同樣不屑一顧,用他的話說,那就是:“如果讓那些他媽那個巴子的畜生們多活一天,我就***對不起我身上流淌的血!”
“那你打算怎麼做?”在久勸無果之下,吉爾尼洛娃無奈的問道,“你又打算怎麼向最高統帥部解釋?”
“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思南隨後將那份來自克里姆林宮的密令放到桌上,然後依然說道,“既然統帥部方面和我的看法達不成統一,那麼,我們不妨就來一場賭博,如果我賭輸了,我就接受統帥部的命令,否則,就一切都聽我的。”
“賭博?”吉爾尼洛娃愕然,就連一直沉默不語的克留奇科夫,都露出了訝然的神色。
“什麼賭博你們現在無須知道,”楚思南猛地一甩頭,同時對克留奇科夫說道,“那個***園田孝一不是說他們要投降嗎?”
“是的,明天上午六點,他們將全數向我軍投降,這是園田孝一所說的。”克留奇科夫回答道。
“那好,你們去告訴他,作爲蘇聯遠東戰區最高司令,我楚思南接受他們的投降,並以人格保證他們在投降後,會受到我軍的優待。”楚思南咬牙說道,“明天上午六點,我將準時去接受北野政次的軍刀。”
“啊?!”吉爾尼洛娃兩人同時驚詫道,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楚思南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啊什麼啊?!還不快去!”楚思南大聲呵斥道。
克留奇科夫莫名其妙的撓了撓後腦勺,又看了身邊同樣不明所以的吉爾尼洛娃一眼,然後當先轉身走出門去。
“盧科昂基!”看着自己的妻子猶猶豫豫的離開,楚思南才猛地轉過身,對站在角落裡的盧科昂基說道,“你馬上給我通知克拉夫捏夫,告訴他,讓他的部隊在凌晨兩點準時向東鄉一線的被圍日軍發動全面攻勢。讓他記住,我只給他四個小時的時間,明天上午六點,我會去接受日本人的投降,如果到那個時候讓我看到哪怕一個能站起身來的日本豬玀,我都要讓他克拉夫捏夫去捷爾林卡守林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