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衛替自己敞開的車門步下列車,科涅夫先是四處打量了一下,自從進入軍界以來,這是他第四次來到霍爾崔了,作爲當初在第二軍區中走出來的一員,故地重遊,令他頗有幾分感慨。如今,他已經同當初那個小小的少尉大不相同了,作爲最高統帥部的成員之一,他現在的身份已經是上將了,從少尉到上將,這其中包含着他多少的努力與付出,自然是不言而喻,也正因爲如此,他纔對如今的一切倍感珍惜。
這一次,科涅夫感覺自己遇上了棘手的事情,此次前來霍爾崔,他自然不會是爲了視察軍務,當然更不是前來遊山玩水的,他是來處理第二軍區的譁變事件,同時押送一位曾經的朋友,同時也是一個相當被他看重的年輕人返回莫斯科的。這是布柳赫爾的命令,儘管沒有通過最高統帥部的決議,但是這個命令,他也必須來執行。
在這一路上,科涅夫就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楚思南同布柳赫爾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後者不顧衆人的勸阻,一力要把他搞掉。難道說這個小夥子有什麼不軌的舉動被布柳赫爾察覺了?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科涅夫怎麼想也覺得楚思南不是這麼膽大妄爲的人。有心想要問問究竟是什麼原因,可是面對布柳赫爾那張陰沉的面孔,科涅夫又不敢開口,
老實說,科涅夫打心底裡對這次布柳赫爾的決定不以爲然,且不論以往的關係。單說目前楚思南所擁有地聲望,就不應該那麼草率的處理他。這個年輕人剛剛在對德戰場上取得了輝煌的勝利,還被美國《時代週刊》列爲封面人物,稱之爲紅色蘇聯年輕一代中的將星,而在蘇聯普通市民中,這個來自中國的年輕人也相當有名氣。可這北線戰事才結束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布柳赫爾就一舉搞掉了他,這個消息傳出去,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給他按的罪名又能是什麼?叛國?就爲第二軍區的譁變?開玩笑,這件事情現在遮掩還擔心來不及呢。豈能拿到公衆面前去宣傳。說他是德國人的間諜?那更是荒唐,楚思南這樣地德國間諜。估計希特勒活啃了他的心思都有了,這個藉口說出去。鬼才會相信。更何況,目前自己地集團內部仍舊沒有達成統一的意見,以雅基爾爲首地幾個人態度曖昧,而華西列夫斯基則明確表示了反對。在這種情況下,布柳赫爾固執己見,剛愎自用,天知道最後會出什麼亂子。科涅夫覺得自己這次還是留點餘地。看看風向再說吧。
“朱可夫同志呢,怎麼沒看到他的人?”將四周的環境看了看之後,科涅夫這才發現,車站上很冷清,來迎接他的人,除了兩名上校之外。就沒有什麼高一級的人了,至於說朱可夫,那更是連人影也不見。
“不知道。”負責迎接他的一名上校回答道,也許是感覺這句話說得太生硬了,上校又補充道,“大概在他的臨時辦公處吧。”
“那楚思南將軍呢?”科涅夫感到有些生氣,按道理,他作爲一名上將,朱可夫是應該來迎接他地。
“他們應該在一起。”另一名上校回答道。
“朱可夫同志的臨時辦公處在哪裡,馬上帶我去。”科涅夫摘下自己的帽子,撣了撣帽頂上的浮土,同時語氣不快的說道。
“將軍請跟我來。”頭一個說話的上校點頭,然後指着不遠處停着地一輛軍車說道,“並不是很遠的,我們乘車去,最多就是幾分鐘的時間。”
科涅夫沒有說話,他徑自朝車子地方向走去,也不等上校爲自己開車門,便自顧自的拉門上了車。他現在感覺相當氣悶,儘管這兩名負責接待的上校對自己很恭敬,但是從他們的眼神裡,科涅夫可以感覺到深深的敵意。有人曾經說過,朱可夫是一個脾氣暴躁,但是卻相當有手段的人,所有他所帶過的部隊,都被他打理的如同鐵桶一般,可謂是潑水不入。以前,科涅夫還對這種說法將信將疑,如今看來,的確是絲毫不假。
車子很快駛出了霍爾崔的車站,隨後,僅僅是幾分鐘的時間,便進入了一個守衛森嚴的大院,最後,在一棟紅磚砌就的雙層小樓前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科涅夫透過車窗,朝樓上看了看,然後問道,“帶我上去吧。”
“是,將軍。”前座的上校應了一聲,然後下車,爲科涅夫拉開了車門。
朱可夫的臨時辦公樓裡,倒是並不像外面那般守衛森嚴,科涅夫一路上樓,在樓道里便能聽到前面不遠處傳來的笑聲,其中有一個年輕的聲音聽上去很耳熟,應該是屬於楚思南的。
“將軍,就是這裡了,您自己進去吧,朱可夫同志不喜歡別人在他喝酒的時候打擾他,所以……”上校在一個房門前停下腳步,他轉過身來,對科涅夫說道。
“嗯,你去吧。”科涅夫擺了擺手,示意上校離開之後,才伸手推門而入。
房間裡的情況,令科涅夫心中的火氣更旺了。只見楚思南和朱可夫,還有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穿這少將軍服的傢伙,正聚在一張桌子前開懷暢飲。這名少將科涅夫也認識,巴托夫,原六十五集團軍的司令員。
這三個傢伙不去迎接自己,卻躲在這裡喝酒,這還把不把自己這個上將、國防部長放在眼裡?尤其令科涅夫上火的是,這些傢伙顯然是喝得有些得意忘形了,他們一個個衣衫不整、袒胸露懷的,簡直沒有半點做將軍的樣子。
“三位好興致啊。”站在門口,科涅夫冷笑一聲。語氣冷淡地說道。
“噢,是斯捷潘諾維奇同志啊,”楚思南首先看到了突然闖進來的科涅夫,他端着手中的酒杯,笑嘻嘻的說道,“我猜你一定是聞到酒香了,來來來,巴托夫啊,去爲我們的部長同志取一個酒杯來。”
“好的,將軍。”巴托夫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來說道。
“不用啦,我現在沒有心情。”科涅夫一揮手。攔住就要走開的巴托夫,同時不耐煩地說道。
“怎麼。斯捷潘諾維奇同志,大家都是老朋友了,難道現在你連飲一杯酒的面子都吝嗇了?”楚思南晃動着手中的酒杯,慢條斯理地說道,“或者是,嗯,或者是你擔心同我們一起喝酒。就會也被按上什麼叛亂、反革命之類的罪名?”
“我敢打賭是後一個。”朱可夫將酒杯放在面前地桌子上,然後笑眯眯的說道。
“你還賭?”楚思南眨巴着眼睛,看似不可思議地說道,“那這次你壓什麼?別忘了,你剛纔已經把你軍區裡的五個師都輸給我了,你現在可是真正的光桿司令了。哈哈哈……”
“誰說的?”朱可夫把眼一瞪,不服氣地說道,“我還有兩個火炮團、一個獨立步兵旅、兩個防空高炮團。嗯,還有,還有一個警衛連。”
“你們鬧夠了沒有?!”科涅夫終於忍不住了,他快步走到桌子邊,一甩手,將桌上的兩個酒杯掃落在地,同聲怒聲說道,“看看你們,還有一點將軍的樣子嗎?!”
“啪!啪!”兩聲脆響,晶瑩剔透的酒杯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杯中原有地伏特加,也濺的四處都是。
“哦,看樣子斯捷潘諾維奇同志是真的不想跟咱們喝一杯。”楚思南看看科涅夫那張憤怒的臉,再看看那一地的玻璃碎片,半晌才唸叨着說了一句。
“不過即便如此,也沒有必要發這麼大的火氣吧?”朱可夫搖搖頭,不以爲然地說道,“知道嗎,這可是上等的伏爾加,自從到了第二軍區之後,我還從來沒有享受過。”
“算啦算啦,”楚思南身子向後一靠,將自己埋進沙發裡,同時隨意的一擺手說道,“不喝就不喝吧,反正已經喝得不少了。”
“哼!”科涅夫冷笑一聲,徑自在桌邊沙發地一個空位前坐下,然後隨手取出一支香菸給自己點上。
“哎,我說斯捷潘諾維奇同志,”楚思南目不轉睛的看着科涅夫,等到他把香菸點燃,又吸了幾口之後,纔好奇問道,“你,就一個人來的?”
“問這些幹什麼?”科涅夫扭頭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問道。
“只是好奇而已,隨便問問的。”楚思南先是言不由衷的隨口說了一句,隨即又問道,“咱們的元帥給了你什麼指示?是直接把我們就地處決,還是先押回莫斯科再說?”
“你們?什麼你們?”科涅夫先是一愣,馬上便明白過來楚思南說的什麼,他看了朱可夫一眼說道,“我沒有接到什麼處理你們的指示,元帥交待我的,僅僅是把你帶回莫斯科。”
他說到這裡,指了指朱可夫:“至於他,我想會有安全委員會的人來處理的。”
“噢,安全委員會?”楚思南嘲諷似的笑道,“克留奇科夫嗎?嗯,不錯,他現在應該是元帥面前的紅人了,我想這一天,他也等了很久了。”
“克留奇科夫?”科涅夫搖搖頭說道,“這件事情恐怕輪不到他來處理了,他自己現在都自身難保,不知道盧比揚卡監獄的生活,他能不能適應。”
“你說什麼?!”楚思南大吃一驚,他猛地從沙發裡坐直身子,急聲問道,“克留奇科夫被關進了盧比揚卡監獄?!爲什麼?!”
“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科涅夫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然後厲聲大喝,“你說,你到底似底下搞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動作,爲什麼會把事情鬧到今天這一步?!你知不知道莫斯科現在亂成了什麼樣子?!先是第二軍區譁變,後是安全委員會內訌。這兩件事情,你肯定都脫不了干係。瓦西里說你意圖不軌,我還不相信,華西列夫斯基還爲此同他鬧得不愉快,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是……”
“哎哎哎,給我扣帽子的事情先不急,”楚思南攔住科涅夫,心急火燎地問道,“你快給我說說。克留奇科夫是怎麼回事?安全委員會又是怎麼回事?!”
“哼,你以爲如今的安全委員會已經被你牢牢的控制住啦?你以爲那裡就是你一個人的天下啦?”科涅夫瞟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我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那個克留奇科夫,擅自截留第二軍區轉往克里姆林宮的情報,甚至在莫斯科至霍爾崔一線上廣設哨卡,這些事情,瓦西里早就得到消息了。所以,在前天夜裡,克里姆林宮的衛隊就把他堵在了秘密住所裡。”
科涅夫說到這裡頓了頓。然後狠狠地剜了楚思南一眼,才繼續說道:“哎,我說你就算是要圖謀不軌,也要找一些辦事牢靠的人吧?就那個克留奇科夫,啊,整個一色中惡鬼。和自己的女秘書搞在一起,卻對人家的真實身份茫然不知,像這種人竟然也能在安全委員會做事。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地。”
從科涅夫這一番話中,楚思南總算是明白了一些事情。看樣子,克留奇科夫並沒有背叛他,而是那個傢伙做事毛躁,被自己的秘書兼情婦給出賣了。克留奇科夫地秘書是誰?楚思南似乎有些印象,好像是一個叫什麼蘇珊娜的年輕女人,長得不錯,很誘人。可是這女人她再誘人,再能引人犯罪,你也不能把事關生死地秘密透露給她吧?這個克留奇科夫,真是該死!
不過話說回來,楚思南的心裡,現在倒是輕鬆了許多。他現在就如同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漫步良久,突然看到不遠處的一點亮光一般,剛剛失去不久的希望,在這一瞬間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的確,克留奇科夫沒有背叛自己,他更沒有同布柳赫爾串通起來,給自己下圈套,這就是一個天大地幸運。對於楚思南來說,這也就意味着他的整個計劃,還沒有泄漏 ̄ ̄當然,前提是克留奇科夫在被捕後沒有把一切都招出來。那克留奇科夫會不會招供呢?楚思南相信絕對不會,畢竟這小子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招供的後果對自己來說意味着什麼。“坦白從寬,把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這一句順口溜,絕對是權謀爭奪中落網者的醒世之言。就那克留奇科夫來說,他幾乎知道楚思南的全盤計劃,如果他招供了,那涉及的人就足夠令布柳赫爾都爲之頭疼了,爲了不引發更大地危機,滅口的事情,相信布柳赫爾絕對能夠做得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說計劃沒有暴露,但是楚思南今後要想再按照這個計劃去走,也是不可能的了。別地不說,克留奇科夫這一環上出現的問題,就已經把所有的計劃步驟都打亂了。而且布柳赫爾密捕克留奇科夫,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也許現在,莫斯科某些關鍵性的人物,已經在態度上起了變化。這是肯定的,楚思南認爲絕對不能在這方面掉以輕心。
如今,科涅夫來了,且不管他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如何,楚思南都必須跟他返回莫斯科,如此看來,他也沒有時間再去詳細考慮、周密策劃了。硬碰硬,一切都要硬碰硬,如果最後實在無奈,楚思南考慮,自己恐怕也顧不上什麼情面了,把那些骯髒的東西都抖摟出來,大家來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吧。
“斯捷潘諾維奇,”楚思南從沉思中迴轉過來,看了科涅夫一眼,卻赫然發現,這位國防部長正在和朱可夫大眼瞪小眼的較勁呢。這兩人素來不合,誰看誰都不順眼。
“幹什麼?”科涅夫最後瞪了朱可夫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短了,”楚思南忍住笑意,正色說道,“我的性格你應該清楚。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就是要叛亂,就是要反革命,就是要向德國人投降,你相信嗎?”
“我當然相信!”科涅夫惱怒的說道,“我看着你就不像什麼好東西。”
他說着,又指了指坐在對面的朱可夫說道:“跟這種人混在一起的,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做?!”
“你說什麼?!”朱可夫大怒,拍案而起。
“我說你……”
“好啦,好啦,不要吵,聽我把話說完。”楚思南慌忙勸阻,如果讓他們吵下去,那就什麼正事也別幹了。
“斯捷潘諾維奇,既然你覺得我是這種人,那爲什麼還要來霍爾崔?而且連衛隊也不帶,你就不怕我這個註定不是好東西的東西,會對你不利嗎?”楚思南接着笑道。
“鬼才喜歡來這裡!”科涅夫伸手抓起面前桌子上的伏特加酒瓶,嘴對嘴的喝了一大口,然後罵罵咧咧的說道,“我前天上午才從斯大林格勒前線趕回來,然後就碰上了這件事。原本應該是華西列夫斯基來的,可是他……他被調去指揮卡拉奇的戰鬥了。所以,這個髒包袱才扔到了我的頭上。”
楚思南豁然明瞭,看來雅爾基他們所要拉攏的人,應該是華西列夫斯基,只不過這位性情耿直的將軍心裡藏不住東西,所以一早就同布柳赫爾翻臉了,也正因爲如此,才被調到了前線。
“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科涅夫解開軍裝胸前的口子,同時怒氣衝衝的問道。
“斯捷潘諾維奇,”楚思南沉默良久才說道,“這段時間你不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宮發生了很多事情,具體的我一時也和你說不清楚。”
“一時說不清楚就兩時、三時,我有的是時間。”科涅夫說着,又伸手去拿酒瓶,卻被朱可夫搶先一步奪走了。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因爲這其中牽涉太多。”楚思南一愣,隨即搖頭說道,“不過我保證,等到時機成熟了,我會把一切的始末,詳詳細細、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只不過,我希望在這之前,你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科涅夫愕然道。
“我希望在回到莫斯科以後,你能讓我有一個在統帥部會議上,爲自己申辯的機會。”楚思南冷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