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飛雪已經連續下了數天,整個北方地區的大地上,已經再次被渲染成了純潔的白色。就在這天地銜接的純白中,一身筆挺軍大衣的楚思南,在扎博羅熱茨以及一衆參謀的陪同下,再次親臨闊別十餘天的布多戈希。
在兩天前,在數條戰線上遭受猛烈攻勢的德軍部隊,終於做出了戰略收縮的決定,而當初攻入布多戈希城內的兩個半德軍師,也在付出慘重的代價之後,黯然撤出了這個曾經爲之灑滿熱血的殘破孤城。
據不完全統計,就僅僅在布多戈希城內及其近郊地域,長達二十餘天的戰鬥中,德軍共損失兵員一萬八千餘人,各式坦克、裝甲車一百七十餘輛,飛機二十一架。而同德軍相比,蘇軍部隊的損失更加慘重,由於缺乏制空權,再加上他們投入到這一線戰場上部隊中,有很多都是沒有任何作戰經驗的新兵,所以其戰鬥力相當薄弱。據別洛耶湖區方面軍指揮部作出的統計,在這一階段的作戰中,蘇軍共損失兵員四萬四千餘人,各式坦克六十餘輛,火炮一百二十餘門。就是這樣一個規模並不算很大的小城,在短短的二十天時間裡,就讓蘇德雙方損失部隊超過六萬人,如此龐大的傷亡數字,本身就足以證明其戰鬥的殘酷程度了。
時隔十餘天,當楚思南再次進入戰火息止的布多戈希城的時候,他眼前所看到的,是一個遍地瘡痍、殘垣滿布的世界,整個城市中,根本看不到一座保存稍稍完好一些的建築。哦,保存稍稍完好一點的東西還有一處,那就是原本佇立在市中心位置的“工人團結雕像”,這個高達四米的石質雕像仍舊在雪中靜靜站立着,只不過在雕像的身上,四處都佈滿了彈痕。它在用這種方式,向後來者無聲的敘述着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殘酷一幕。
沿着不久前剛剛被蘇軍士兵清理出來的道路,楚思南一衆人徑自來到布多戈希城內原蘇軍防禦陣地,被德軍合圍在城內的兩個半蘇軍師,在十餘天的合圍作戰中,一直堅守在這裡,他們不僅僅承受住了德國人的四面圍攻,同時,也承受住了自己友軍的飽和式炮擊。儘管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是他們仍舊堅持下來了,這是一個極其英勇的表現,是應該受到嘉獎的,楚思南如是考慮。所以他今天來了,除了他自己以及衆多別洛耶湖區方面軍的高層將領之外,還有大批的記者。
就在即將抵達原蘇軍防禦陣地的時候,有幾道人影遠遠的迎着楚思南他們跑了過來,當先一人正是楚思南派去聯繫巴列克揚的盧科昂基。
“怎麼啦?爲什麼慌慌張張的?”來到近前,楚思南皺皺眉頭問道,他看到盧科昂基臉上全都是慌亂的神色。
盧科昂基看了看楚思南身後的人羣,猶豫了一下,然後湊上來,在他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你說什麼?!”楚思南驟然一驚,直覺性的脫口說道,“能確定嗎?”
盧科昂基點點頭,然後又聳了聳肩,一幅無奈的樣子。
“那別人呢,莫巴圖科夫呢?讓他來。”楚思南想了想,然後小聲說道。莫巴圖科夫是第五十師的繼任軍事委員,是在楚思南處決了烏拉克諾夫之後,剛剛提拔上來的。
“怎麼啦?”扎波羅熱茨顯然也察覺到了什麼,他靠過來小聲問道。
楚思南湊到他的耳邊,低聲細語了幾句,將盧科昂基帶回來的消息轉告了他。
“莫巴圖科夫同志受了傷,他的胳膊被炸斷了,如果讓他……”盧科昂基猶豫着說道。
“有沒有傷無關緊要,主要是他的神智是否還清晰,”扎波羅熱茨打斷盧科昂基的話,小聲說道,“如果神智還清晰的話,那就讓他來接替巴列克揚的工作,我考慮,也許他的傷能夠起到更好的效果,那能在更大的程度上,彰顯我們軍人的英雄主義色彩。”
楚思南點點頭,他顯然是贊同了扎波羅熱茨的話。
“這樣吧,”楚思南對盧科昂基說道,“你先留在這裡,最好能帶着那些記者四處看一看,儘量拖延一下時間。”
“扎波羅熱茨同志,”扭過頭來,楚思南又對扎波羅熱茨說道,“你先跟我去看看前面的情況,這件事情非同尋常,我們必須保證不能出任何岔子。”
扎波羅熱茨無聲的點了點頭,他贊同了楚思南的提議。
在扎波羅熱茨的陪同下,楚思南沒有用多長時間,就來到了五十師位於城西位置的指揮部。這一路行來,他們看到無數的傷員,正在陸續的向城東方向轉移,而夾雜在其中的,還有收斂屍體的斂屍隊的車隊。
這種場面的出現,讓楚思南極不滿意,早在昨天,別洛耶湖區方面軍指揮部就已經下達了命令,讓布多戈希及其鄰近郊區的部隊,在最短的時間內收拾殘局,以便迎接記者們的採訪。可是直到現在,這裡的局面還沒有收拾利索,萬一那些來自國外的記者們胡亂的拍上一些照片,並從中引出一些亂子來,那殘局要如何去收拾?自己又怎麼去和統帥部方面交待?
五十師的指揮部,設立在一個原本由地下室開闢出來的地下掩體中,從外表上看,這裡也受到了炮擊的毀壞,整個指揮部的外圍部分,有很多地方已經被炸塌了。
在兩名衛兵的指引下,楚思南和扎波羅熱茨來到了一個保存尚爲完好的房間門口,還沒進門,他們就聽到房間裡傳出來一陣兒歇斯底里般的哭喊聲。
“上帝啊!”那哭喊聲是屬於巴列克揚的,正如盧科昂基剛纔所彙報的,這位剛剛接任第五十師師長不到二十天的可憐人,如今已經徹底的發瘋了。四面德軍的圍攻,自己友軍炮火的無差別轟炸,再加上烏拉克諾夫之死所帶來巨大心理壓力,直接摧垮了這位蘇軍上校的神經。
“我們被出賣了,奉偉大的蘇維埃之名,我們已經沒有生路了,投向吧,大家都投向吧,現在只有投向纔是我們唯一的生路了。”
近乎是聲嘶力竭的哭喊,在這幽暗的地下室空間裡迴盪着,聽上去令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楚思南同志,扎波羅熱茨同志,第五十師軍事委員莫巴圖科夫前來報道。”
就在楚思南準備踹門而入的時候,一個聽上去萬分虛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楚思南扭過頭,赫然發現在靠裡的一個房間門口,正站立着一個身材矮小的軍官,這個人他曾經見過,正是莫巴圖科夫,只不過和當初相比,他現在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一支胳膊也吊掛在胸前,看來是被炸斷了。
“這是怎麼回事?”楚思南指了指房門,沉聲問道。
“是巴列克揚同志,”莫巴圖科夫艱難的走過來,用虛弱的聲音說道,“他瘋了。在我們遭遇到炮火打擊的時候,他就喊叫着要向德國人投向,因爲當時和指揮部聯繫不上,所以……所以我就擅自作主,解除了他的職務,關了他的禁閉。可是沒想到,沒想到他就這麼發瘋了……”
楚思南和扎波羅熱茨面面相覷,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十幾天的戰鬥中,竟然還穿插這麼一起意外事故。雖然莫巴圖科夫說的很平淡,但是作爲一個軍事委員,要想解除同級別的部隊指揮官的職務,決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其中的驚險一定是令人觸目驚心的。
“好,你做的很好,”楚思南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莫巴圖科夫的肩膀說道,“那你對指揮部的做法,有什麼想法?有怨言嗎?”
莫巴圖科夫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不過他很快說道:“我沒有什麼想法,更沒有怨言,我只知道作爲軍人,尤其是作爲偉大的革命軍人,就應該堅決地服從命令……哪怕明知道那是去送死。”
“好,你有這種想法是正確的,”楚思南滿意地說道,“你放心,你在這場戰鬥中的英勇表現,我不會忘記的,最高統帥部也不會忘記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養好傷,同時等候最高統帥部的嘉獎通知。”
莫巴圖科夫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狂熱的目光,他撐着虛弱的身體,給楚思南行了一個軍禮。
“噢,對啦,”楚思南猛然想起那個記者團採訪的事情,他撫摸着下巴,補充道,“現在有一個記者團正在對你們前一階段的作戰進行採訪,鑑於巴列克揚之前的表現,我決定由你接替他的位置,去接受這個戰地採訪。你要清除,那些記者中有很多都是國外來的,有幾個還是美國人,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們蘇維埃的形象,所以,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可要考慮清楚了。”
“哦?”莫巴圖科夫看上去有些慌張。
“不用擔心,一會兒盧科昂基同志會把一份發言稿交給你的,”扎波羅熱茨寬慰道,“你只要按照那上面的內容複述,另外再添加一些自己的正面內容,就不會有問題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莫巴圖科夫鬆了一口氣。
“至於巴列克揚同志,”楚思南朝門的方向看了看,然後語氣陰冷的說道,“送他去梅津,希望那裡的環境和氣候,能夠有助於他的神智恢復。”
梅津位於蘇聯極北地區,著名的梅津勞改營就設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