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九日,天氣陰霾,細小的雪花從中午時分就開始飄落,直到夜裡七點鐘,仍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布多戈希城外南方,伊爾門河南岸地域,楚思南坐在一方鋪了氈毯的石塊上,同坐在對面的扎波羅熱茨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享着一瓶伏特加。來到這個時代的蘇聯已經有幾個月了,楚思南發現自己已經開始迷戀上這種口感辛辣,但是卻能讓人暫時忘卻煩惱的奢侈品了。
“楚思南同志,你要不要?”細頸瓶裡的伏特加眼看就要喝光了,扎波羅熱茨翻動着他的上衣口袋,從裡面取出一包香菸,在楚思南的面前晃了晃說道。
“哦,謝謝。”楚思南猶豫了一下,他是不抽菸的,而且之前他也最討厭別人在他面前抽菸,不過這一刻,他很想吸一支,聽說這東西能舒緩緊張的神經。
在這兩天裡,楚思南無疑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壓力。他所制定的戰役安排,就連扎波羅熱茨也覺得過於大膽,而且還毒辣之極,如果這一戰打不好,那麼用不着德軍來圍剿他,蘇軍的軍事法庭,將會第一個找上門來。
面對德軍從三面對布多戈希的圍攻,楚思南並沒有從別的方向上抽調兵力組織防禦,相反,他還把原本就陳列在南郊的三個預備隊師中的兩個,南撤了一公里,最終撤到了伊門河南岸構築防線。與此同時,把主要的炮兵部隊,也都撤到了那一區域。
而在負責布多戈希防禦的戰線上,僅僅存留的就是原本的一個半師,以及後來補充上來的一個預備隊師。這兩個半師的兵力說少不少,說多可也不多,主要是同德軍的合圍部隊相比,這兩個半師就顯得過於薄弱了。
楚思南並沒有想要在正面的戰場上做出多大的成績,他看出德軍對布多戈希是志在必得的,而且他們在兵力上也佔據着絕對的優勢,尤其是在裝甲部隊的配備上,這一線蘇軍根本無力抗衡。
在這種情況下,楚思南做出了一個令他自己都爲之後怕的決定,那就是用自己的兩個半師作爲代價,同德軍的合圍部隊玉石俱焚。
爲了實現這一目的,楚思南就必須要充分利用炮兵的火力,以及航空隊的轟炸。航空隊這方面不存在太大的問題,別洛耶湖區方面軍的下屬航空隊雖然規模不大,但是擔當起小批次的轟炸任務還是沒有問題的。最重要的是,他們由後方的沃洛戈達基地起飛,直到飛抵布多戈希上空,也僅僅需要四十分鐘的時間,這在時間上同德軍相比佔據着絕對的優勢。
楚思南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炮兵的問題,而這個問題也有兩個方面:第一,兵員從何而來,第二,如何做好隱蔽。
兵源問題自然不必說了,楚思南不是神仙,他沒有撒豆成兵的本事,不可能憑空變化出一支實力雄厚的炮兵部隊來。不過好在的是,科涅夫的西北方面軍就在他的陣線後方,而隸屬該方面軍的一支炮兵部隊,正好集結在上沃洛喬克,那裡距離布多戈希並不算遠。如果能夠有效的佈置,那麼相信這支炮兵部隊,可以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在楚思南所需要他們出現的位置上。
既然有了兵員,那麼剩下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隱藏了,這一點上也同樣是至關重要的。
楚思南雖然大膽,但是他並不狂妄,他絕對不會把德國人的前線指揮官看作是傻子,更不會把赫赫有名的屈希勒爾看成傻子。
如果炮兵隊伍的行進以及佈陣不能做好隱蔽工作,那麼一旦被德國人的飛機發現,敵人的指揮系統很快就會判斷出自己的某種作戰意圖。即便是他們推測不到,那出於安全考慮,相信他們也不會放任自己把如此大規模的炮兵陣地,安安穩穩的佈置在如此接近布多戈希前沿陣地的位置上的。
爲了能夠做好隱蔽,楚思南着實花費了一番心思,他在給科涅夫發去的求援電報上,明確要求前來馳援的炮兵部隊,務必把他們的炮車完全刷成白色,同時,儘量做好行進間的隱蔽工作,提防德國人的飛機偵察。
就這樣,經過爲期近三天的佈置,楚思南的計劃在佈置方面已經基本完成了,就在大約兩個小時之前,從西北方面軍趕來的兩個炮兵旅,也及時地進入了陣地。至此,在布多戈希以南的伊門河一線,蘇軍陳列了一個規模龐大的炮兵陣地,其中各式火炮,總計九百四十七門,足以實施一場較大規模的炮火攻擊了。至少來說,可以把布多戈希城翻個底朝天了。
當然,僅僅佈置好了炮兵的所在還不算完,在布多戈希城內,還需要有吸引德軍兵力的因素存在,而這個因素,就是通常意義上所說的“炮灰”。毫無疑問,如今,這個炮灰的角色已經有人扮演了,他們就是至今仍舊駐留在布多戈希城內,頑強抵抗德軍圍攻的兩個半師。
從昨天下午開始,由東西兩面迂迴過來的德軍部隊,其先頭部隊就已經攻入了布多戈希城內,而到今天上午,率先進入城中的兩個德軍師,已經完成了對整個布多戈希市區的合圍。德軍顯然是有意要速戰速決,因此進攻的節奏和強度都非常大,現在,城內依舊是槍炮聲不息,那便是德軍的合圍部隊,在對合圍圈內的蘇軍陣線發起攻擊。
楚思南並不知道城內作戰的具體情況,自從撤出城區之後,他就對指揮部下達了無線電靜默的命令,這種爲了避免暴露方面軍指揮部所在位置的決定,也使得楚思南徹底失去了同布多戈希城內的聯繫。他現在僅僅只能靠觀察遠處的火光,以及時間上的推測,來判斷德軍進攻的規模以及蘇軍由此而遭受的損失,從而決定發起炮擊的最後時刻。
細雪無聲而落,輕柔的落在楚思南的軍帽上,就這麼一會的功夫,他的整個帽頂、肩膀上,已經佈滿了細碎的雪花。
將扎波羅熱茨爲他點燃的菸捲放在脣邊,狠狠地吸了一口,頓時,一股濃烈嗆人的火熱氣息,從他的口腔中洶涌而起,燎炙着喉管中的粘膜,直奔肺腔而去。
“咳,咳,咳咳……”楚思南被嗆的蜷縮起身子,發出一陣兒劇烈的咳嗽,同時,眼睛裡的淚水也禁不住奪眶而出。
“呵呵,不要吸那麼狠,看來你並不會抽這東西啊。”扎波羅熱茨站起身來,爲楚思南捶了捶背,同時笑道。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楚思南悶頭把最後一口伏特加灌進嘴裡,然後苦笑一聲說道:“扎波羅熱茨同志,你說我是不是有些過分了?爲了獲得這場戰鬥的勝利,不擇手段……”
也許是那一口煙的緣故,楚思南的頭有些暈。
“這……”扎波羅熱茨籌措不言,說實話,他也並不認同楚思南的這種做法,這簡直就是草菅人命,是拿士兵的生命當作制勝的籌碼。其實這幾天來,扎波羅熱茨就一直感覺楚思南這個人,在作戰風格上和一個他所敬佩的人很相似,那個人也是這麼的冷血,這麼的不計後果。只不過同楚思南相比,這個人的政治生涯很不順當,他現在已經被髮配到西西伯利亞去了,至於這個人士誰,似乎就不必說了。
“其實,話也不能這麼說,”扎波羅熱茨想了想,最後才寬慰般的說道,“戰爭永遠都是這樣,不付出犧牲,就不可能獲得勝利,如今你所決定作的事情,只不過是把犧牲的形式轉換了一下,這同其他任何一種戰鬥,都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的戰役局勢已經把我們逼迫到了這個份上,老實說,儘管我從心理上不能認同你的做法,但是卻不得不承認,在這種環境下,只有你的做法才能最有效的遲滯德國人的進攻,從而也爲我們贏取更多的時間。”
“時間?”楚思南無意識的揮了揮手,指縫間燃着的菸捲,在揮舞中劃出一道紅色的光暈。他在這一刻,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那上面有一個令他討厭的人說的一句話,如今想來似乎別有韻味,“是啊,伏特加這種奢侈品,我們有;香菸這種奢侈品,我們也有;但是時間,我們沒有。所以現在我們所要做到的,就是爲自己贏取時間。”
楚思南說着這句話,從石頭上站了起來,他的目光朝布多戈希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來,取下頭上帽子,一面用力拍打着落在上面的雪花,一面大聲說道:“盧科昂基同志,發信號吧,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是!”一直站在不遠處警戒的盧科昂基,聞言之後應了一聲,然後從腰間取出一把槍,高舉過頂之後,扣動了扳機。
“吱!”一枚淡藍色的信號彈沖天而起,它所帶來的尖銳呼嘯聲,在黑暗籠罩的曠野中,久久迴盪。
信號彈的呼嘯聲漸漸的沉寂下去,不過黑暗的曠野卻並沒有爲之沉寂。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炮響,暗無星月的夜空中,突然出現了密集到類似流星雨一般的光軌,這些從曠野中驟然升起的流星,在天空中劃出密集的拋物線之後,急驟的傾瀉向了布多戈希的城市上空。
今夜,偌大的布多戈希,將註定無人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