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第五十師的師級指揮部,楚思南在扎波羅熱茨,以及一些參謀、警衛的陪同下,直趨向西城,以察看那裡的防禦戰線以及作戰情況。
其時,天色已經逐漸放暗,而籠罩在布多戈希上空的濃郁硝煙,則使這份暗淡更加的濃重。擡頭望天,楚思南能夠隱約看到,偶爾有一兩架德軍的飛機,從濃煙的上空閃過,時不時地將一連串的炸彈拋撒下來,投擲在城市的上空。
而佈防在城中各處的蘇軍高炮陣地,也在作着猛烈的還擊,那一道道憑空升起的彈道軌跡,在整個城市的上空,構成了一張張類似於探照燈光柱的火力網。
“楚思南同志,不能再向前走了,太危險了。”在一處被亂石瓦礫所擁堵的街道口上,扎波羅熱茨攔住楚思南說道,“我們已經到了蒂波羅斯大街,再往前走就進入西區了,我們……”
“哄!”
扎波羅熱茨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一顆不知從哪裡飛來的炮彈,不偏不倚的擊中了距離衆人不到三十米處的一幢殘樓,巨大的爆炸掀起了漫天飛舞的碎磚瓦礫。
“嘩啦啦……”
飽受炮火摧殘的破樓,終於再也承受不住蹂躪,在一連串的破碎聲中,整棟建築頃刻間坍塌下來,洶涌的塵浪騰空而起,如同奔涌的潮水一般,向楚思南一衆人席捲而來。
“楚思南同志,我們退回去吧,”盧科昂基用自己的身體替楚思南擋住身側飛濺過來的瓦礫,同時大聲說道,“這裡太危險了,不適合你……”
“讓開!”楚思南毫不領情,他面色鐵青的一把推開盧科昂基,然後頂着喧囂的塵土,甩開大步,繼續朝前走去。
盧科昂基被他推了一個踉蹌,站在一邊愣了一會兒神,及至楚思南走出十幾步遠之後,他纔回過神來,緊趕幾步追了上去。
扎波羅熱茨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是皺眉搖頭,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此時,蘇軍與德軍在布多戈希的主要爭奪點,就在同蒂波羅斯大街相隔僅僅一條街道的十月廣場,這個原本是布多戈希市政設施集中地的廣場,此時已經變成了滿布殘垣斷壁的廢墟。在廣場東側、原市蘇維埃政府大樓附近一帶區域,是蘇軍的防禦陣地,而在對面幾百米的地方,就是德軍的攻勢所在地。
楚思南夾雜在奔赴前線的蘇軍士兵人流中,穿過一道道廢墟,最終出現在蘇軍防禦陣地後翼的前線作戰指揮部裡。
前線作戰指揮部主要是由第十一集團軍的軍部參謀們臨時組建的,隨着德軍攻勢的一步步加劇,這個指揮部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目前最主要的問題是,這一線上的蘇軍兵力過於薄弱,三個主力師被德軍截斷在城外,而現在集團軍下轄部隊中真正能調得動的,就只有一個新遭潰敗的不滿編50師,其餘的參戰部隊,則全部是從別的地方臨時調撥來的,有的甚至是剛剛募集起來,還沒有進行過任何實戰的新兵隊伍。
指揮這樣一支軍隊,去抵抗訓練有素且裝備精良的德國人的進攻,其中有多大的難度是可想而知的,而指揮部的指揮人員,要從中承受多大的壓力,也同樣不言自明。
楚思南雖然對這一線戰鬥的被動局面深爲不滿,但是他也不是那種不顧現實,胡亂指揮的人,他能夠從中目前的局勢中,體會到這些指揮人員的難處。
就這一路行來,他除了看到一批批穿着新軍服、面色如土的新兵,在那些軍官的驅策下奔赴前線,同時,也看到了那些絡繹不絕的傷兵,被人從前線擡下來。聲嘶力竭的慘叫聲,夾雜在連綿不絕的槍炮聲中,聽起來是那麼的揪人心魄。
但即便是如此,布多戈希的防禦陣線也不能丟,楚思南的觀點是,無論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這個牽動全局的戰略要地也不能丟,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一旦德國人打通了布多戈希防線,那麼接下來,大量的德軍部隊,就會從這個缺口中蜂擁而入,徹底沖垮沃爾霍夫方面軍的整條防禦戰線。
如此災難性的後果,別說是楚思南,即便是整個蘇軍的最高統帥部也承擔不起,所以,確保布多戈希的戰線不失,成爲了當前作戰的首要任務。
新兵沒有多少戰鬥力,但是新兵一樣可以殺敵,一樣可以衝擊敵人的防線,一樣可以遲滯敵人的進攻,一樣可以牽制敵人的兵力調動。以生命換取時間,以生命換取空間,戰爭就是如此的殘酷。
楚思南在前線指揮部裡,聽完了幾位作戰參謀對這幾天作戰情況的彙報,面無表情的發了一陣呆。現在對於蘇軍的部隊來說,士氣低迷是最大的問題,連番的慘敗、潰退,德國人的兇猛進攻,令他們失去了堅守布多戈希的信心。正如指揮部裡一位參謀所說的,“也許撤離布多戈希,退往雷賓斯克方向重新組織防禦陣線纔是明智的選擇。”
對於發出這種言論的參謀,楚思南只作出了一個迴應,那就是直接解除了他一切職務,然後把他一腳踢出指揮部。他要用這種方式向前線指揮部的所有人表個態,撤退的主意任何人都不能打。
“英勇的蘇維埃戰士們!”
當蘇軍又一次擊退了德國人的攻勢之後,楚思南的聲音通過戰地廣播的大喇叭,響徹在整個西區前線的陣地上空。
“我是楚思南,在這裡,我要以別列湖區方面軍司令員的身份,向你們講述一個事實:我首先要很遺憾的告訴大家,目前,我們在布多戈希所進行的戰鬥,已經處在了萬分被動的局面上。我的參謀們向我建議,應該把部隊撤出這個城市,轉移到後方更加安全,更加有利於我們的地方去,比方說雷賓斯克。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想法,我們不僅可以退到雷賓斯克,還可以退過伏爾加河,甚至一直退到莫斯科。不過到那時,我們又將用什麼去安撫、告慰那些因爲我們的潰退,而飽受法西斯敵人蹂躪的、充滿絕望悲哀的同胞們?我們又將去哪裡尋回我們作爲一名紅軍戰士的榮耀與尊嚴?
我們是軍人,是戰士,對於我們來說,榮耀與尊嚴勝於生命,當幾十年乃至上百年之後,我們的生命勢將不復存在,而我們曾經所進行過的戰鬥,卻依然會被世人所緊記。我由衷的希望在以筆記錄上,不要出現我們英勇的蘇維埃戰士,被法西斯敵人所擊潰的恥辱一筆,那不僅是我們中某一個人恥辱,更是整個蘇維埃紅軍的恥辱,是整個蘇維埃革命政權的恥辱,是我們所有人的恥辱。
我們可以失去生命,但是不能容忍恥辱;我們可以承受敵人的炮火,但是不能承受人民失望的目光;我們可以做出犧牲,但是不能捨棄我們曾經爲之灑下熱血的陣地。
作爲方面軍的司令員,我,楚思南今天下發全軍通告,我的每一名士兵,從今天起,必須牢牢的釘在自己的陣地上,不允許撤退,哪怕是一步的撤退都不允許。
撤退者,將被視爲逃兵、叛徒、國家的敵人。而作戰英勇者、戰績顯著者,將獲得英雄稱號,受到最高統帥部的表彰,受到全國人民的尊敬。
這條命令,不僅僅限於普通士兵,所有駐守在布多戈希一線的將官,也必須服從,必須遵守,而我,作爲方面軍的最高指揮官,也將和你們守衛在一起,決不後撤……”
楚思南的講話,通過一個個設在前沿陣地的高音喇叭,響徹了所有的蘇軍陣地。這一番講話究竟具備多少的鼓舞性,現在還無從得知,但是它倒是着實讓扎波羅熱茨吃了一驚。堂堂一任方面軍的最高指揮官,在敵我雙方對陣前沿陣地發表講話,這本身就是很危險的。能夠聽到最高指揮官與自己存亡與共的消息,的確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激勵士兵的士氣,但這同時也給敵人指明瞭進攻的方向。可以預見的是,從這番講話發佈之時起,德軍在這一線的進攻,將會變得更加猛烈,而與此相對的,蘇軍也將在這裡付出更加慘重的代價。
扎波羅熱茨的猜測沒有錯,楚思南在布多戈希前沿陣地的這一番講話,很快就被傳回了德軍北方集羣指揮部,從而,也讓屈希勒爾認識到了一個之前並不熟悉的名字。對於這個年輕而又陌生的蘇軍將領,屈希勒爾和他的參謀們都沒有多少認知,因此在隨後的一段時間裡,楚思南便成爲了他們主要研究的作戰對手。與此同時,爲了一舉拿下蘇軍別洛耶湖區方面軍的最高指揮部,德軍在布多戈希一線的作戰方案,也相應的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在這場近乎於你死我活的攻城巷戰中,屈希勒爾沒用多長時間,就對自己這位對手,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正如他在日記中所記載的:“從這場死亡陷阱般的布多戈希戰鬥背後,我可以從俄國人那種純粹拼兵員消耗式的作戰方式中,清晰的察覺到一個不屈且冷酷的鋼鐵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