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賢喜歡竹泉山。
竹林裡的風帶來涼爽,寧靜,安心,聽慣了竹葉沙沙響,喝慣了山中甘甜的清泉,這裡就是自己的家。
腳下的石板路好像是兩千年前鋪設,或許是三千年前,記不清了,竹泉山老少們一塊石板一塊石板背上山,每一塊都很熟悉,這些都是記憶。
瞅見路邊幾個新挖的土洞,老惠賢覺着山裡竹鼠有些癡肥。
一步步登山,彷彿忘了背後天上那金燦燦的祥雲,轉過幾道彎,沿着山岩臺階向上,幾步便處於搖曳的翠綠竹海之上。
聽風的聲音。
還是那座熟悉的竹泉山,竹海搖曳間偶爾露出破廟屋檐,新瓦舊瓦。
竹泉寺,是老惠賢親手一磚一木所建。
挖土開路,掘井取水。
寒酸,落魄,比不得金碧輝煌宏偉寺廟,但是安靜,住着安心,有更多時間去思考。
無奈總有許多事打擾清靜。
地獄惡鬼,還有眼前這些金光燦燦的……同門?
忽然,金色雲朵裡發出某種聲音。
哞~!
在天空攔截的竹泉寺團伙如遭重擊,除了長臉天王面色嚴肅,皆面色難看不由自主連續後退,緊接着,即使再弱也都開始發彪了,蛇妖男孩用刀尖指着對面惡狠狠。
“嘶~!弄死他們!全都弄死!”
幸虧鐵球上前一把抱住,不然它真會衝上前玩命,因爲對方挑釁領地。
憤怒的小石頭二話不說狠狠將石塊砸了過去。
表面帶有少許泥土的石塊打着轉劃出個拋物線,直愣愣砸進金色雲層裡,或許對方也被這種原始攻擊手段弄呆了,扔石頭,可能整個仙界也找不到先例,愣是沒做出任何反應。
長臉天王眼皮跳了跳,感慨這小小破廟裡盡是些異於常人之輩。
老惠賢面不改色,招了招手。
“都回來吧。”
竹泉寺團伙保持警惕慢慢倒退回山頂。
老和尚惠賢站在中間,身前是拎刀的蛇妖男孩,右手邊是彎腰找石塊的小石頭,左邊是叼螞蟻腿的鐵球,青靈手持一把青色寶劍在後邊,肩膀上趴着酒蟲,個子最高肌肉體格最壯的長臉天王抱着胳膊在另一邊。
神奇又獨特的組合,有人有蟲有妖還有臉特別長的天神。
風吹得老惠賢眉毛和鬍鬚亂晃,雙手合十,看向雲朵的眼神無奈中另有些許失望。
雲層散發的金燦燦光澤向竹泉寺蔓延,卻停在了山前難以寸進。
山下小鎮裡的百姓無比虔誠,望着天空欣喜若狂,磕頭,述說種種美好願望,祈求保佑平安發財。
而竹泉山依舊翠綠。
竹林一如既往,不沾半點金色。
竹泉山彷彿有一道屏障,使金光無法滲透。
鎮裡的百姓還在跪地祈禱。
忽然,金雲變化。
厚厚的金色祥雲裡顯現幾尊身影,很大,極具壓迫力,金色皮膚金色法衣,聖潔蓮臺,寶相莊嚴,跪在地上祈禱的百姓們呆愣片刻後頓時狂喜,面色漲紅激動高呼着各種虔誠的語言。
雲層裡,最高大的金佛雙眸半睜半閉,看見了竹林裡的破廟,亦看見了山頂上的怪異組合。
老惠賢向前幾步。
高大金佛,老和尚,互相注視對方。
看起來雙方截然相反。
金佛寶相莊嚴佛光環繞,金裝法衣,皮膚完美無瑕,似笑非笑,漫天各不相同的佛陀拱衛,高高在上俯視衆生。
而竹泉山山頂的老惠賢則顯得寒酸落魄。
半山是屋頂長草舊磚破瓦的竹泉寺,部分坍塌長滿青苔的圍牆,大門須用柱頂,幾棟老屋,牆壁掛着草帽蓑衣,幾件洗後晾乾的衣物,另用繩子串起來晾乾的乾菜,各種柴刀鋤頭斧頭木匠工具。
院子角落新冒出來幾個兩尺高竹筍。
老惠賢身上更寒酸。
洗得發白滿是補丁的舊僧衣,露腳趾的布鞋。
乾瘦腦袋半個月前剛剛剃過。
滿是皺紋的老臉可能常吃素菜以至於面有菜色,菜地勞作雙手沾有泥土,微微駝背,看起來只是個普通尋常的老頭。
斟酌一番,老惠賢並未問什麼你從哪裡來這種廢話。
如果對方回答從來處來,簡直毫無意義。
“善哉,你們……”
話還沒說完,旁邊小石頭又扔石塊。
約莫碗那麼大的石塊,滴溜溜打着轉兒飛向天空,當然,不會對神佛造成任何傷害,但清晰表明了小石頭要幹架的態度,能不能打過先不提,如果連硬剛的念頭都沒有那纔是真完了。
或許有那麼一瞬間琢磨爲啥要扔石塊打架,隨之又拋在腦後。
老惠賢裝沒看見。
“請問你們去往何處?”
只問去處不問來意,避免廢話。
對面,無比高大的神佛亦雙手合十,依舊似笑非笑。
開口發出的聲音如雷貫耳又如春風拂過,似聽到又好像出現在靈魂裡。
“凡間苦難,邪魔作祟,我教慈悲理當救苦救難,此去爲渡化邪龍習我教法改邪歸正。”
“嗯?”
瞬間,竹泉寺團伙看他們的眼神變了,殺意驟增,這事兒沒完!
世間就那麼一條龍,幾乎是衆位至親同鄉好友,竟然污衊成邪龍!天下諸多勢力皆知竹泉寺與白龍關係親密,當面說這話顯然沒將竹泉寺放眼裡!
鐵球手持兩把彎刀恨不得立刻衝上去,青靈氣得顯現部分蛇妖特徵,這一幕讓漫天神佛更輕蔑。
惠賢老和尚像是早已知曉,並未感到意外,眼睛裡的失望更濃。
與其爭執理論毫無意義,老惠賢無法用語言勸阻這漫天神佛,凡人或許在意理念,等到了如今的地步,唯有利益纔是永恆。
對峙仍在繼續。
地面磕頭祈禱的百姓不知其中真情。
以爲神佛憐憫纔在此停留。
其實,雲層之上的神佛們也想過繞行或者直接飛過去,可總覺得那半山破廟和寒酸老和尚怪異,看似普通到了極致,卻有種難以言明的壓力。
雙方在對峙,一方高高在上身形巨大金光籠罩,一方有人有妖謹守青翠色山頭。
老惠賢扭頭望神魔戰場。
龍形氣勢仍鬥志昂揚,戰場的血腥殺戮爲天際染上一層血色。
再看向高高在上的高大金佛。
“回頭是岸,你等就此退去罷。”
頓時,引起對方鬨笑。
在漫天神佛眼裡,老惠賢只是個尋常老和尚。
惠賢對嘲笑並不生氣,只是難掩失望,自言自語回憶當年。
“當年,吾剃髮出家遁入空門,一心修行,悟了空,明白了什麼是放下,更明白了善惡一瞬間。”
頓了頓繼續說道。
“後來,慢慢悟了個道理,修自身方爲修行,修他人,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