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強龍,自然就更壓不過地頭蛇的段正恆,不得不跟在興致很高的段譽和興致更高的段正坤後面,朝廚房走去。
只是,看着前面,他卻沒來由的酸了一下。
“太子哥哥,你準備做什麼新菜?”段正坤拉着段譽的衣服,仰頭看着他,昏黃的燭火下,小兔子的雙眼晶晶亮。
“我把它叫做包燒,”比十歲的段正坤也只大了三歲的段譽,非常自然又熟練的在段正坤腦袋上揉了揉,語氣中帶着寵溺,“那是一種不同的風味,你應該會喜歡,”
之後他的手便攬着段正坤朝前走,“跟哥哥說說,你最喜歡吃什麼?”
“肉,羊肉,”段正坤馬上答道。
“那就給你也包燒一個羊肉,”段譽在他背上拍了拍。
“好呀,”段正坤高興的拍手。
“呵呵,“段譽又在他背上拍了拍。
段正恆只能看到他們的側臉,他們的側臉上,滿是歡欣的笑容,這一刻,他看前面那一高一矮的兩個人,真是像極了一對兄弟。
他眼睛轉向一旁,鼻子皺了一下,不屑的哼了一聲。
“你想吃什麼?”段譽這時回頭,隨意問了一句。
段正恆先是一驚,他沒有看到吧。
隨之又是一愣,心裡一股子勁馬上浮了上來,我堂堂皇子,內有寵愛的父皇和母妃,外有外公家那樣的豪強,什麼東西沒吃過,會稀罕你一個連飯也只吃了十來年的傢伙做的菜?
但他很快就暗暗給了自己一巴掌,因爲他已經不由自主的回答了那個問題,“魚吧,”
段譽笑着點下頭,“好,那就再來道魚,”
段正恆覺得有些熱,他說不清那究竟是興奮還是羞恥所帶來的。
他很快就排除了前一點,母妃和外公都說過,成大事者,一定不能在意親情這些小節,我怎麼會因爲這虛假的兄弟情意而興奮?
這燥熱,是因爲剛剛自己竟然短暫的沉溺於那樣的虛情假意,並不假思索的回答了他的問題,這樣不爭氣的表現帶來的羞恥感造成的。
他於是甩了下袖子,背起手昂起頭,又恢復了高冷的皇子範兒,“不用麻煩了,”
但維持了不過三秒,他又手忙腳亂的一會把手端到胸前,一會垂到兩邊,一會又握了起來……因爲他想起來,自己負手的樣子,竟然好像也模仿了段譽。
所以手一定不能背在後面,但也是怪了,這不背在後面吧,他又覺得,是放在哪兒都不對。
“你這是怎麼了?”又回過頭的段譽見到他的樣子,又隨意問了一句,“走快點,過來打下手,”
“哦,”段正恆忙跟了上去,馬上又放慢腳步,對,我這是怎麼了?
…………
這是一個讓段正恆和段正坤兩兄弟感到很好奇的廚房,透過大開的門窗,能看到裡面陳設清爽,入目就非常乾淨的樣子。
這個寬大的房間,頂被結實的封了起來,牆全刷成了白色,不對,這不是刷的,段正恆走近摸了摸,這是瓷片!
竟然在牆上全貼滿了瓷片?
是的,段譽先讓工匠們燒了一窯瓷磚,因爲他不要求上釉,也不要什麼花色,所以這倒沒什麼難度。
他計劃回京後,把御廚也改一改。
段譽此時正熟門熟路的打開靠牆的那一排櫃子,也是非常簡單,看樣子連清漆都沒有上一道,散發出木料味道的原木櫃子,裡面排滿了貼着標籤的青罐子,此時有不少被挑了出來。
看段譽拿罐子的速度和熟練程度,段正恆非常有理由懷疑,在他們沒來之前,這個被譽爲有“天縱之才”的太子,怕是把很多時間都消磨在這裡。
另一邊,是一排寬大的水槽,同樣貼着白色的瓷塊,段正恆想,那約莫是用來洗菜的。
好像不止如此,他聽到了什麼攪動水響,走過去一看,其中的幾個,蓄滿了水,有些裡面是一尾尾的魚,有一池蝦,有烏龜,還有,那是什麼,螺嗎?
最後那池子裡的東西,他嚇了一跳,蛇!
“這是鱔魚,旁邊的那是泥鰍,”段譽走過來,雙手推着他的肩膀朝外走,“你和正坤先去生火,”
讓我生火,你有沒有搞錯?
段正恆身不由自的被段譽推着朝外走,他看向屋中的那座好像有些不一樣的竈,按理,不是應該在竈裡嗎?
廚房前面的院子,被迴廊上的燈籠照得很是亮堂,段正恆這才留意到,地上有一塊凹了下去,其上還有煙熏火燎的痕跡。
我果然沒猜錯,我們沒來時,他在這裡的時間,怕是比在那邊大殿裡的時間更多一些。
他又不由得有些羨慕。
段譽拿過一張小凳子,一撩衣服下襬,順手把它們高高的打了個結,“坐,”
一旁的段正坤已經拿起了一些柴草,只是不知道怎麼下手的樣子,“先把易於引火的乾草放在下面,上面架好柴,”段譽一邊說,一邊手腳伶俐的架好一個火堆,拿過火石,最底下的乾草很快燒了起來,他隨手往裡面添着乾草,把一個竹筒遞給段正恆,“要想燃得快點,就吹吹,”
段正恆有些嫌棄的看着那個竹筒,我一堂堂皇子,你讓我吹火?
段正坤卻已經吹了起來,那孩子,猛吹了好一氣,不一會便撫着胸口停了下來,氣喘吁吁的。
段譽笑,“知道什麼叫眼冒金星了吧,”
“小朋友,有些事呢,不要太猛,歇一會吧,”
他看了看還坐在那裡不動的段正恆一眼,“也許你覺得,對你來說,生火沒什麼用,但作爲男人,這是一項基本技能,什麼叫基本技能?那就是儘管可能用到的時候不多,但又必須具備的技能,”
“我就問你,等到你有了喜歡的姑娘,你想不想帶着她到海邊烤魚?”
“等你有了孩子,你帶着他打獵的時候,想不想給他烤只兔子?”
段正恆馬上吹起火來。
段譽起身拿過來幾扇芭蕉葉,“這可是個好東西,來,像我這樣,把它們稍稍烤一下,要烤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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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這個時候,換了身利落衣服的段玉馨和段玉璇趕了過來,見他們這個樣子,很是感興趣,“我們要做點什麼?”
“剛好,我們把魚和羊肉醃一下,哦,對,還是得來個青菜,再來個豆腐吧,”
廚房裡的廚子們,此時全都在幫他打下手,不一會,處理得乾乾淨淨,已經撒了鹽,並按段譽所說按摩過的弓魚和羊裡脊便被送了過來,辣椒沒有,但川蜀的吃貨們老早以前——有文字記載的至少在西漢的時候,便找到了替代物,茱萸,準確的說,是茱萸裡的一種,食茱萸,經過這麼多年的培育,已經相當辛辣,已經被稱爲“辣子”。
大把的茱萸撒下去,再加上花椒、紫蘇、肉桂、還有蔥姜等,用烤軟了的芭蕉葉牢牢的包起來,再夾在非常現代的燒烤夾中——段譽本來是想讓他們做一個銀的燒烤夾,但怕人閒話,最後還是用鐵製了一個。
燒烤夾架在造型同樣很現代,鐵製的燒烤架上,升騰的火苗只燎了一會,便有香氣散發出來。
四雙眼睛看着漸漸變色的芭蕉葉,看着漸漸滲出來的帶着油光和香味的汁水,很是新奇,很是期待。
段譽其實非常明白,這樣的包燒,真論滋味,肯定比不過廚師們精心烹製的佳餚,但對四個姐妹兄弟來說,這其中不但有參與的樂趣,這樣近乎原始的方式,對從小便錦衣玉食,但又受限於種種條框的他們來說,這其中又有些他們可能沒有明確出來,但會下意識的喜歡的味道,那種味道,叫做自由。
天河已經顯現出來,有螢火蟲在飛舞,一個一個的夾子被打開,迎來一陣又一陣的驚歎和歡呼,火堆旁的桌子上,兄弟姐妹五個,一人一雙筷子一個碗,嘻嘻哈哈的吃着,或者說搶着食材不同,但因爲調料大同小異,所以味道也大同小異的包燒,就好像那是世間最美的佳餚一般。
段玉馨和段玉璇不再矜持,段正恆也不再端着,和段正坤爭搶着一條魚的歸屬,段玉馨覺得,弟弟這一刻臉上的笑容,就和他還小,還不懂事時一樣的純真。
往外望去,還能隱隱看見炊煙裊裊,母親們喊在外面撒歡的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被風濾去了其中的火氣,只剩滿滿的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