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極是融暖,讓人慵懶而舒適,公主斜倚着隱几,聽着幾位夫人閒閒聊着一些新鮮的趣事。
“啓稟公主殿下,郡主到了!”一個侍女走到亭邊向公主稟報。
“是麼?”大長公主精神一振,坐了起來,笑盈盈地望向亭外。
長亭外的官道上,長長的一條車隊迤邐而來,華麗的馬車側畔,有氣宇軒昂的年輕將軍騎着雪白的駿馬相隨。
那輛最華麗的馬車在翠幄邊停下,一箇中年婆子首先下了車,讓車伕擺好了腳凳,而後,是一個俏麗的丫鬟,丫鬟伸手扶着一位亭亭玉立的美貌貴族小娘子下了車。
看到那位端莊清麗的少女款款走來,大長公主的心情忍不住激動起來,這樣急切和期盼的心情竟是多年未曾有過的。
大長公主此時眼中只有她的外孫女,並未注意到緊緊跟隨在她外孫女身後的那位少年將軍。
廣陵郡主李猗走進長亭,那位年輕的將軍便在長亭外自覺地停下了腳步,長亭四沿都此時垂掛着紗簾,裡面不光坐着公主殿下,還有好幾位陪同公主而來的夫人和貴族小娘子。
李猗在大長公主面前盈盈跪倒,俯首磕頭,行了拜見長輩的最隆重的大禮:“兒叩見公主殿下!”
公主熱乎乎的心忽然就像淋了冰涼的雨絲,阿猗居然用這樣分生的稱呼?那拜見的語氣也毫無熱氣,於是,公主嘴角的笑容頓時就淺了下去。
在座的這些夫人和小娘子那一個不是人精,立刻就感受到了公主面色的細微變化,頓時長亭中似乎靜了一靜。
而李猗伏在錦墊上也不擡頭,等着公主喚她起身。
大長公主在些微走神之後。隨即就恢復了笑容,“阿猗,快起來!”但是那笑容明顯沒有之前的熱度了。
已經有兩三個小娘子在相互交換眼色了。【 就愛看書網】
雲嫗適時笑問道:“郡主一路順利吧?公主殿下日日都念着郡主呢!”
李猗垂眸答道:“兒累殿下操心了。此番一路順利!”
這樣規矩呆板的樣子,讓公主心中一堵。這孩子什麼意思?明明上次不是這個樣子的!於是臉上的笑容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長亭中的氣氛有些凝澀。
這時候,長亭口有僕婦稟報:“徐州刺史之子云騎校尉賀禕求見大長公主!”
徐州刺史的兒子?大長公主有些奇怪了,目光掃向紗簾外那個挺拔的年輕人,想起這個人方纔是與李猗同行而來的,於是兩道秀眉便微微蹙起,沉吟片刻才道:“賀家小郎君有何事要見本宮?”
公主並沒有讓他進來拜見的意思,因爲這長亭中有女眷。
那賀禕倒也乖覺,立刻在亭子外單膝拜倒:“小臣雲騎校尉賀禕叩見公主殿下!”
“賀校尉免禮!不知賀校尉進京所爲何事?”
“小臣護送郡主進京
。幸不辱命!”
護送李猗進京?這件事什麼時候和他扯上關係了?一個在揚州,一個在徐州,即便李猗要路過徐州,也用不着他護送啊!
大長公主的目光不由落在的李猗的臉上,李猗心虛地低下了頭,臉上還有微微紅暈泛出。
公主的心頓時一沉,臉色也不好看起來,而亭中的夫人和小娘子們的目光交流愈發熱切起來,卻又都竭力遮掩着眼中的八卦之神。
見李猗不說話,李猗身後的婆子撲通一聲朝公主殿下跪下。叩頭道:“公主殿下,郡主這一路可吃了大苦頭了,望公主容老奴稟報!”
“你說!”公主這時候的臉色已經非常之難看了。可是這情形,卻又不能不讓這個老奴才說,不然更不知道別人會傳出什麼話來。
於是這個婆子說出了一件讓這亭子中所有人都驚掉下巴的事情來:在徐州杜縣與蕭縣之間一處荒僻的小驛站,因驛站小,隨行侍衛只能在外面紮營,驛站內只有郡主隨侍的丫鬟婆子。結果,半夜裡被一幫土匪用了迷藥,將郡主擄掠了!
後來幸虧郡主在被擄掠的途中,遇到了這位賀校尉。在土匪欲行不軌之際,將郡主從虎口中救了下來。後來,這位賀郎君爲了郡主安全起見。便一路護送至京城。
聽完這婆子巴拉巴拉一頓訴說,公主差點慪成內傷,這婆子居然就在大庭廣衆之中,將郡主被土匪擄掠的事公然將了出來,連“在欲行不軌之際”這種話都講出來了!
公主的臉色鐵青,話說大長公主的臉上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過這種表情了!
雲嫗見此,喝問那婆子道:“你是郡主侍候郡主的人麼?”
那婆子朝雲嫗屈膝行禮道:“老奴原本是賀郎君家的下人,不過因爲老奴會些拳腳功夫,故賀郎君將老奴送給了郡主,近身侍候,以防不測!”
公主頓時明白了,這婆子就是故意的,故意將此事張揚出來,讓李猗只能嫁給賀禕,而且還是感恩戴德地、沒尊嚴地嫁給他!
簡直是其心可誅!
小小的長亭中,陰雲密佈,氣氛極其壓抑,亭子外,賀禕垂手而立,面色平靜。
就在這詭異的平靜中,官道上忽然傳來一陣滾雷似得馬蹄聲,由遠及近,這樣的聲勢生生吸引了長亭中衆人的注意力,這樣的衆馬奔騰的氣勢,一般只有軍隊纔會有!
很快,一片黑衣黑甲的騎士如浩蕩的黑雲卷至近前,在官道上停下,爲首的一人驅馬來到了翠幄前。
黑色色的絲袍上金線刺繡着雲紋和蟒紋,披着同樣金線刺繡的黑色斗篷,頭上戴着束髮金冠,但是他的臉上卻帶着一隻精緻的純金掐絲蝶形面具,只露出白皙的下頜和鼻尖,顯得既高貴華麗,又妖異神秘。
這人一到近前,便揮了一下手。
隨即跟在他身後的兩人如鷹隼一般飛撲下來,頃刻間就欺近賀禕的身畔,兩人同時出手,賀禕還未明白怎麼回事,便被這兩人如捉小雞一般,捆了個結結實實。
“你們做什麼!”賀禕回神過來,掙扎着大叫到:“你是誰?竟敢……”
沒等他說完,那人擡手緩緩揭開了面具,菱脣輕啓吐出四個字來:“廣陵李猗
!”
啊?廣陵李猗!
賀禕頓時愣住,瞪大了雙眼,看着眼前這人,雖然是男子裝束,但是身材並未掩飾,很明顯是個窈窕淑女,面容清麗,長眉修眼,五官與先前他見過的“李猗”倒是十分相似,但二人的氣質卻完全不同,那一位嬌弱文靜,這位卻高傲冷峻。
這時候亭子內那個婆子見自己的主子被人欺辱,忙奔了出來,奔到亭邊卻聽見“廣陵李猗”四個字,不禁也呆住了,忍不住回頭去看亭子內站在公主殿下身邊的那位郡主娘子。
李猗不屑地哼了一聲,又擺了下手,那兩名隨從隨即又將這婆子給捆了,那婆子剛要叫喊,嘴便被塞住了,捆成糉子後就被扔到了地上。
亭子中的夫人和小娘子們都已看呆,一道道掩飾不住驚愕的目光在這位天之驕子般的李猗與那位嬌怯怯的李猗之間來回遊走。
李猗走進長亭中,目不斜視,看也不看那位李猗郡主,走到公主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外祖母!阿猗叫外祖母擔心了,阿猗不孝!”說道後面半句時,聲音中已帶有哽咽之音。
“阿猗!”大長公主親自站起身來將她拉了起來,一把摟在了懷裡!
這纔是她的親親阿猗!
大長公主保養得再好,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這樣大起大落的情緒衝擊下,早已無法自控,抱住李猗的同時眼淚便落了下來,聲音哽咽不成句子,只能叫出兩個字:“阿猗!阿猗……”
李猗甫一被抱住,身體又僵了一僵,隨即又放軟了,乖順地靠在公主懷中,任由公主撫/摸着她的髮絲,忍不住鼻腔中一陣酸脹,差點也冒出淚珠兒來。
如果說李猗開頭還有點裝,那麼此刻被公主摟在懷裡,便是真心地被感動,真真地傷感起來了。
祖孫倆擁了好一會兒才放開,公主擦了眼淚,攜了李猗挨着她身畔坐下。
如此神轉折的皆大歡喜,讓各位夫人們開始喜氣洋洋地恭維起公主殿下和英姿颯爽的郡主娘子。
大長公主握着李猗的手,柔聲問道:“阿猗,這究竟怎麼回事?”
李猗輕蔑地掃了一眼長亭外被捆成糉子的主僕二人,“賀家與山匪勾結,他們原打算綁了我去,壞了我的名聲,然後賀禕又來救人,這樣讓我不得不嫁給他。可惜被我知道了,我提前離開了馬車,讓我的一個丫鬟扮作我,讓他們自以爲得計。而我則帶着我的親衛營跟隨在劫匪後面,尋到那磨盤山他們的老巢,將那些土匪給一窩剿了。順便還得知那磨盤山的土匪一直不能被剿滅,全是因爲賀刺史養匪自重,多年來一直與那匪類勾結禍害一方!”
“竟有此事!”大長公主怒了,作爲刺史養匪就罪該萬死了,居然還來打她的寶貝外孫女的主意。
“祖母息怒,爲這種跳樑小醜生氣可不值得!”李猗親暱地搖了搖公主的手,笑道:“那匪窩已經被我給剿了,那匪首以及一干土匪都叫我給捉了,現在已經帶到了京城,待會進城,我便讓江飛把他們以及賀禕都送到大理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