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宏偉,猶如另一片天地般壯觀,卻又由於處處泛着冰冷的金屬光芒和了無生氣的生硬機械線條而顯得毫無生機,“戰爭方舟”級運輸艦的格納庫是存放戰爭機器的最佳艙位,卻絕對不是安然生活的好地方,在這樣一個充滿冷色調而且堆滿了猙獰的武裝飛船的空間中,難民們顯得無所適從,只能儘可能和熟識的人靠近,依靠團結成一團來儘可能獲得安全感。
幾乎每一艘臨時難民船都是大同小異,本來被用於運輸戰爭兵器的軍用運輸母艦被徵召成搜救船隻自然不可能準備足夠的乘員艙,因此所有從廢墟星球上搜救來的難民都被集中在面積廣闊的格納庫中,和那些體積巨大造型可怖的帝國軍備呆在一起,爲了避免發生危險,運輸母艦內啓動了二級區域管制規則,格納庫中的貨物堆棧區外面圍着一層半透明的淡藍色幽能屏障,這些散發着微光的護盾將格納庫的空間分割成了許多長廊一樣的條帶,驚魂未定的災民們因此也被分成了很多個區域,即使隔着淡藍色的護盾能互相看到,他們也不敢貿然穿過閃爍着警告標誌的隔離帶和看守士兵的崗哨去和自己的家人匯合,於是,這又成了一個讓氣氛越來越糟糕的誘因。
絕大部分人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當災難到來的時候,他們只是以爲某個附近的採掘站又觸動了古代的能量爐引發了爆炸,但隨着大地分崩離析,腳下的地面幾乎要顛覆過來,人們才意識到一場空前的災難正在降臨在自己身上,位於高地的人第一批親眼目睹了大地被噴涌着火光的巨大裂谷撕開的恐怖一幕,而在那之後不久,天空中就出現了大面積的綠色光芒,這層光芒急速痊癒了在地震和爆炸中受傷的人的傷口,甚至在不爲人知的情況下復活了很多本已經死於意外的倒黴蛋,而就在人們還沒有從這第二個異象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天空中就出現了無數巨大的黑影。
拖拽着長長藍色光芒的飛船編隊從天而降,開始飛快地搜索滿布着火焰和硝煙的大地上的每一個倖存者,絕大部分的難民都是在茫然無措的狀態下被一羣全副武裝的重甲戰士架上飛船的,甚至有不少人是直到乘坐着飛船爬升到大氣層外緣的時候才反應過來看看舷窗外面的,而就是這從大氣層外緣看下去的一眼,就引發了無數的恐慌。
沒有什麼比看着自己的星球在腳下逐漸分裂更宛若噩夢,黑褐色的家園星球被一張冒着火焰的巨網所包裹,並漸漸切割成無數碎塊的一幕恐怕將給這一代人留下終生難忘的夢魘。
現在這些被從地表救上來的災民正分區域聚攏在一起,小心翼翼地低聲談論,或者啜泣,或者咒罵,很多雙眼睛會小心翼翼地從不遠處站崗的重裝步兵身上一掃而過,但最終這些眼睛的主人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去主動跟這些大兵講話,並非是這些士兵曾經做過什麼讓人恐懼的惡行,恰恰相反,在這裡的人都知道自己是被這些士兵從災難中的大地上救出來的,但問題是這些傢伙看着也太不容易相處了,端槍架炮,全身重鎧,眼神犀利,甚至連呼吸都看不到,這樣一羣就差在臉上貼個“生人勿進”標籤的傢伙,委實不容易讓人親近。
事實證明,基層希靈大兵的親民能力確實是個很難提高的屬性,這羣膀大腰圓而且喜歡板着臉的士兵光那張臉就太三防了……
當然,某些特殊部隊的精英士兵是個例外,他們適合被當做三害……
唯一顯得與衆不同,非但沒有和普通的難民一樣頹廢或驚恐地坐在地上竊竊私語,反而站起身來四處走動,維持秩序,並且不斷出言鼓勵大家的,只有一些穿着黑色長袍的身影,這些是教會的修道士。儘管在這個世界,“教會”是個並不怎麼準確的詞,所謂的修道士也不是完全鑽研宗教和神學的道德家,但修道士仍然是這個世界社會中當之無愧的榜樣分子,他們是在廢墟中仍然牢記幾十萬年前先祖們的使命和信條的唯一傳人,恪守“種族利益第一”和“絕不倒下”的信念,在世界顛覆的時候仍然能站起來領導平民的一個羣體。在今天之前,教會的修道士在整個世界舞臺上擔任着學者、技工、考古學家、研究員和古代史抄錄者於一身的全面角色,他們是唯一還零星掌握古代記錄的人羣,也是在今天這場災難之中僅有的能稍稍猜到發生何事的人,現在這些修道士正一邊安撫驚慌的平民一邊等待主教們的進一步指示,當然假如大主教能下達直接命令那就更好了——那說明事態已經徹底明朗化,這個世界是生存還是毀滅有了定論,這些突然出現並默不作聲地救起了整個星球難民的軍隊到底從何而來也有了答案,至少修道士們相信,對古代知識瞭解最豐富的大主教是唯一能告訴他們答案的人。
說起這些突然出現的軍人,這也是讓所有難民感到最迷茫的事情,在這場莫名其妙的災難發生的時候,他們突然出現,然後一言不發地把所有人都送上了軌道上的飛船,在這個過程中除了聽到他們在廣播裡指示平民如何前往避難區之外再沒聽到別的,他們不解釋自己的身份,也不說明自己的意圖,更沒人告訴大家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就好像一羣高速運轉的機器,除了工作之外沒有絲毫不必要的動作,這委實給人一種“非人”的感覺。
這隻能說他們正好接觸了帝國最死板的一羣傢伙,要是他們能去那些新伊甸聯邦的飛船上看看或許就不這麼認爲了,被西卡羅兵團的老油條們操練出來的聯邦飛行員可熱鬧着呢……
就在這時,所有的災民聚集區上空突然響起了一陣低沉的嗡鳴聲,所有人包括人羣中的修道士立刻循聲望去,發現在格納庫上方同步出現了許多個碩大的全息投影,上面出現的,是一個身穿黑袍,面龐在兜帽下若隱若現的老人。
修道士們對這張臉十分熟悉,他們立刻從人羣中站出來,在空曠地帶對這個老人行禮:他是大主教約德。
而其他難民中也有很多人認出了自己領袖的面龐,很快,人羣中就響起了低沉的嗡嗡聲,越來越多的人站起身來看着全息投影,不少人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看到自己的領袖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是非常能讓人放心的,這至少說明自己所處的環境是領袖知曉的,這裡很安全。
僅僅從這些人的反應上,就能看出來約德確實是個不錯的領導人,這也正常,在如此一個殘酷的世界,作爲種族領袖幾乎是沒有所謂利益可賺的,約德和他領導的修道士團能保證人民在資源日益縮減的情況下不至於餓死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
“首先感謝所有在災難中對我們施以援手的人,假如不是你們,今天就將是我們整個種族覆滅的日子。”約德面沉似水地出現在這些巨大的全息投影上,說的第一句話就引發了更大的討論聲,人們立刻就聽出來他這是在指那些來歷不明的太空飛船和軍隊,不過這陣討論聲很快就平息下去,因爲約德下一句提到了人們眼前正在遭遇的災難,“公民們,我們遭受了史無前例的巨大災難,想必所有人都已經知道這一點。”
“我們的家園,這顆上古時代神明留下的星球,現在正在逐漸分裂,預計還有十個小時,它將完全分解,成爲和大墟環帶一樣的東西:一片太空漂浮物。這個世界的根基,也就到此爲止了。”
約德一開場就毫無猶豫地說出了最殘酷的事實,用直白的陳述,讓所有人在最短時間內瞭解了自己面前的處境究竟意味着什麼,於是立刻,在難民中就引發了極大的騷亂,低沉的討論幾乎要演變成劇烈的聲浪,修道士們在人羣中茫然對視,瞬間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保持鎮靜!”
約德突然提高音量,壓下了這些騷動,然後他似乎沉思了一下,臉上開始帶起了不一樣的光彩:“我還沒有說完——是的,我們的家園已經終結,但這並不是一切的末日!恰恰相反,這是另外一個嶄新的開端!”
“子民們,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我們已經等待了數十萬年之久的時刻已經到來,經歷瞭如此長時間的守候,現在,古代神已經迴歸這個世界!”
“他們就在你們身邊!”
“我們不會滅亡,恰恰相反,一個嶄新的時代即將到來……”
約德在演講臺上慷慨激昂地對處於低沉狀態的廢墟部族們宣揚新時代即將開啓的信息,很難想象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爺子竟然能有如此鼓動熱血的一面,我們靜靜地站在不遠處觀望着,良久淺淺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膊:“阿俊,我怎麼覺得他跟莉莉娜那麼像呢?”
“每個神明都有不一樣的教義,但每個神棍都是一樣的神棍,”冰蒂斯以一個磚家(毫無疑問的磚家,各方面都是這樣)的身份抱胸評價道,“不過這個凡人妾身很欣賞,在末日後領導子民生存的領袖沒有孬種,哪怕是神棍也是個高級神棍……”
總覺得這位大姐長那張嘴好像就是用來挑戰道德觀的,她說話文明點會死嗎?
旁邊突然出現了一道綠色的光幕,令人心曠神怡的生命力量從這道光幕中散發出來,讓我們幾個頓時舒服地一陣激靈:這是莉莉娜和叮噹回來了。
首先出現的是一米零九的僞蘿莉女神官,一出來她就筆直地撲向我身上,眼看着是想賣萌,我想了想,假如自己這時候讓開,莉莉娜肯定會撞到牆上,到時候這丫頭免不了就得一陣鬧騰,思前想後……我還是讓開了。
小丫頭啪嘰一聲貼在合金牆壁上,賭氣似的貼在那不動了,淺淺從兜裡掏出根水彩筆來,沿着莉莉娜的身體畫了個大字型的輪廓,跟以往的無數次一樣,我們真不知道淺淺這一刻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
第二個從光幕裡出來的身影則讓人有些意外:是一個身材高挑,表情天真可愛的綠髮少女,少女穿着草綠色的連衣裙,赤着雙腳,全身上下再無任何多餘的裝飾,乾淨的如同落入塵凡的花精靈,她一落到地上就帶來一陣充盈着生命能量的香風,香風所到之處就連合金牆壁和地面都開始鑽出了生機勃勃的小花小草,彷彿只要有了她,整個世界都會一瞬間從冰冷轉化爲溫暖一樣,我一邊替水銀燈摘着腦袋上不斷冒出來的小百花一邊躲開少女二號的飛撲:“叮噹,你神形態還沒解除就回來了?”
“叮噹忘了怎麼解除了!”
綠髮少女歡天喜地地說道,儘管我實在不知道這有什麼可歡天喜地的,她光着腳丫在我們身邊跑來跑去,絲毫不怕弄髒了自己——因爲她確實不用擔心這個,每當她走動一步,地面就會提前一瞬生長出一片小小的草地來迎接她,就好像是單純爲了防止少女受到環境的污染一樣,而且這些草叢還隨着叮噹的活動而飛快生長,少女在我們周圍繞了幾圈之後潘多拉和維斯卡就都看不見了……
“啊!草好像長的太茂盛了!”叮噹後知後覺地叫了起來,從最近的草叢中則跳出了一個潘多拉和一個維斯卡,她們兩個要是再來一句德瑪西亞那今天這章就神了……
“長高之後果然很有趣哇,以前撲扇好幾十下現在走一步就到啦,”仍然在神形態變不回去的叮噹絲毫不顧及我們已經快翻到天際的白眼,一個人樂不顛地蹦來蹦去,整個控制室讓她弄得跟亞馬遜河岸一樣草長鶯飛,“阿俊的口袋好像裝不下了……”
我:“……”
這時候約德的聲音突然在我們旁邊響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我一邊扭頭一邊說:“啊,演講完……”
話剛說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因爲約德現在看着渾身上下都洋溢着大自然的味道,他是個徹底的普通人,在叮噹的力量作用下不到一分鐘就開了個花團錦簇,我估摸着在這種狀況下演講是怎麼也持續不下去的:那些普通人恐怕很難接受自己的領袖一邊講話一邊從嘴裡伸出連鬢落腮韭菜的一幕。
“該說的都說了,他們的情緒應該很快就能穩定下來,”約德說道,“事到如今仍然難以置信,但你們再次讓我見證了一次奇蹟——這些東西是什麼?它們看上去好像會自己生長,跟有生命一樣。”
廢墟世界中早就沒有植被了,僅有的“植物”是生命力極其頑強的幾種紫色藻類,生長在水槽之類唯一還能供它們生存的地方,因此約德看到因叮噹的力量而生長出來的這些鮮豔翠綠的花草之後,感覺萬分不解。
他將這當成了“神蹟”之一。
“這是植物,在世界末日之前,到處都是。”姐姐大人回答道。
“哦。”約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表情嚴肅起來,“那麼,現在應該兌現我們的使命了……”
我默然幾秒鐘,將維斯卡推到前面。
小丫頭還有點稀裡糊塗的,她大概知道對方等待了幾十萬年的那個使命跟自己有關,但具體的事情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不過這時候,她仍然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於是點點頭:“那麼應該就是給我的東西了。幾十萬年前是我在這個世界戰鬥過。”
到現在我們基本上百分之百可以確認當年給這個世界的倖存土著留下遺產的就是維斯卡,但這很不合邏輯,我很難想象當年見誰殺誰的小惡魔竟然會放過一羣普通種族,而且還給了他們一個使命,不過這丫頭做事一向沒什麼條理,在她身上出現點什麼跳脫劇情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約德點了點頭,但他看向維斯卡的眼神仍然有些疑惑,顯然這麼個一米二的矮冬瓜突然就成了自己先祖曾經侍奉的“神”,這讓老爺子萬分糾結,不過現在事情已經不是他說了算的,因爲執掌“聖庫”鑰匙的除了他之外,還有個權限更高的傢伙。
“將軍閣下!將軍大人!本艦爲您保管着那個東西!完好無損!這個老頭?好吧,本艦還真不知道爲啥他有鑰匙,但本艦有更高級別的開放代碼!”
沒錯,那個權限更高的傢伙就是我們眼前這個瘋瘋癲癲的艦載ai,維斯卡當年把一套打開遺產的鑰匙交給了當地土著,而另一套直接的代碼卻儲存在自己旗艦的艦載主機裡面。
“所謂聖庫……應該就是那顆星球的核心吧?”
看着下方正在慢慢分裂,現在已經能依稀看到一個赤紅色核心的廢墟星球,珊多拉低聲問道。
到現在約德已經沒有任何隱瞞,他乾脆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存放古代遺產的地方就是大星核心,而大城所處的地方其實通向聖庫的通道入口……大城建立在一個巨大的閘門上,在原本的古代記錄中,當聖庫需要開放的時候,大城會平穩地下沉並移動到大地另外一處,露出一個直接通向地核的通道,遺產會從這個通道里出來……”
“也就是說,假如一切正常,聖庫打開並不會導致星球毀滅,”珊多拉的眼睛眯了起來,“而現在……它看上去好像是被暴力破解的……”
對星球表面的平民救助結束之後我們終於能靜下心來思考這場災難,珊多拉立刻發現了它的異常之處。
“誰在聖庫裡做了手腳不成?”
姐姐大人剛開口問了一句,突然一道有着最高緊急權限的警報聲響徹了所有頻道:
“敵襲!墮落使徒艦隊!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