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個非常有趣的命題,那就是人類是否真的有可能不受命運支配?或者說,命運這種東西,到底存不存在?
這樣高深的哲學問題本來不是我這種混吃等死的人所喜歡討論,但當它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卻由不得我不在意。
莉莉娜覺得,命運是種無需關注的問題,因爲這個概念太過霸道,甚至將一切可能的解釋都蠻不講理地歸結於那兩個字。一個人可以挑戰命運,可以跳出盒子,可以超脫輪迴,但只要幾句話就可以讓他這些輝煌的成就劃歸烏有:他命中註定挑戰命運,他命中註定跳出盒子,他命中註定超脫輪迴……他命中註定反抗“命中註定”,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莉莉娜咬到了舌頭,她自嘲自己咬到舌頭也是命中註定的。
於是,面對命運,多說無益。
一切是註定的,哪怕不註定,也是註定不註定——咬舌頭沒?
但就是這個霸道的東西,卻有可能受到我的影響,然後施加給了身邊的人。
對自己是不是人類這個問題,其實我很早以前就不糾結了:從當年潘多拉和珊多拉她們總是有意無意地將自己排除出人類範疇的時候起,我就漸漸習慣了自己模糊的種族狀態。倒不是不能理解有時候小說電影裡出現的,有些人對自己人類身份無比在意,一旦失去這個身份比如成了什麼妖魔鬼怪,就立刻心理衝擊萬分嚴重尋死覓活的情況,只是理解歸理解,這件事情真發生在自己身上之後,我反而很看得開。
……可能是自己平常接觸不正常生物實在太多了吧,也有可能是虛空生物這個身份一直在潛意識裡影響自己的思想,種族歸屬感對我很沒有意義。
但是被證實是一個虛空生物,這件事所產生深遠影響遠遠不只是組織成分的問題,就如同父神所提到的,任何一個虛空生物都是個巨大的信息干擾源,來自虛空的殘餘性質讓這個干擾源幾乎可以擾動世間萬物,比如人類的命運,甚至世界的演化。
而莉莉娜的統計也說明了這個問題:自從精神力覺醒以來,我便好像成了某種漩渦的中心,大量小概率的事件都集中在自己身邊,繞着某個看不見的信息爆發點,無數事件發生、演化、修正,從未改變過的希靈使徒改變了,理論上無法反向的深淵腐蝕也被反向淨化了,只能製造出普通強化士兵的母巢水晶令三個女孩擁有了首領級希靈使徒也無法掌握的神秘能力,這一切最初只是讓人有點驚訝,但並未引起我太多聯想,可是現在回憶起來,我才猛然驚覺,彷彿很多事情都是在匪夷所思的情況下發生的。
我在扭曲身邊之人的命運。
甚至在扭曲自己所接觸過的其他世界的命運。
我不知道這種扭曲最終指向是好是壞,但莉莉娜的勸導確實讓自己舒服了不少。那個總是很黑的僞蘿莉生平很少會說好話,但這次她沒有吝嗇自己的真情。
“我覺得自己現在就很幸福,因爲得救了。其他人也都覺得很幸福,因爲在老大身邊確實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
聽到這個腹黑的傢伙說出這樣的話語,其實我是很感動的,我甚至感動到忽略掉了她接下來說的那句話:“反正你就當真的聽!”
“父神最後給了我個警示,讓我謹慎對待自己的每一個選擇。”
打滿補丁的七千億在銀裝素裹的大雪原上急速飛馳着,掛滿晶瑩冰柱的古怪樹木從車窗外面一閃而逝,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捋着身旁已經快睡着的小女孩的頭髮。
“蝴蝶扇動翅膀不一定會改變世界,一個虛空生物的每一次呼吸卻必然能影響無數人的生死存亡,你是信息的起源,你所走動的每一小步,都意味着遙遠的漩渦邊緣有新的驚濤駭浪。他是這麼說的。”
莉莉娜模模糊糊地嘀咕着,宛若夢話:“所以老大才是老大啊,你救了我呢……抱抱。”
“哈?”
莉莉娜猛然張開眼睛:“哈什麼哈,誰不知道你是蘿莉控啊!我冰清玉潔的一神職少女甘願給你當抱枕這得多大付出!”
誰家抱枕這麼囂張!
我內心一陣吐槽,但所謂一槽吐在節操上,對莉莉娜的行爲吐槽真是世界上最讓人無從發力的事情之一,白了這個小丫頭一眼,我伸手把她拽了過來。
真是挺輕呢,一米出頭的小傢伙,橫過來也就比個枕頭大不了多少的樣子。怪不得平日裡潘多拉對誰都冷冰冰的,卻能和莉莉娜偶爾聊上兩句——一個三世爲人卻越長越低越來越小的同性生物,這在潘多拉眼裡是多寶貴的一難友啊。
“喂,嘴角有壞笑,你這個蘿莉控,不至於對着幼女也要發情吧!”
小女孩在懷裡躺着,卻突然伸手捅了捅我的臉,一臉狐疑地說道,我一低頭,這傢伙竟然還裝模作樣地雙手抱胸:“喂!警告你啊!我還兼任着教廷聖女呢!”
我用力捏了捏對方的臉蛋:“胡扯!你以爲是個人都跟你一樣是變態啊。”
結果換來了對方的一陣連踢帶打,真是換了個小孩子身體就徹底拿自己當蘿莉用啊,這傢伙還有點節操不?
“唉,爲了一點安全感,老孃真是什麼都豁出去了。”
好像換了小孩子的身體之後耐力方面也在下降一樣,莉莉娜鬧騰了一會就安靜下來,開始嘟嘟囔囔,因爲身邊沒有那個總是拆自己臺的水銀燈存在,這丫頭現在也什麼都敢說出來了。
莉莉娜缺乏安全感,這在我們之間已經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而且她懼怕的還不僅僅是孤獨。儘管已經這麼長時間過去,曾經的艱難生活給這丫頭造成的心理陰影卻遠遠沒有消散。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會突然驚醒,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就會下意識地抓緊自己的食物,看到大雪就聯想起冷和餓……甚至做出一些極端的行爲,比如看到有人浪費食物就會暴跳如雷,掏出槍來指着別人腦袋讓他吃回去,乃至於扔給狗的餅乾,狗要不吃她能恨不得自己去吃了……
覺得是惡搞?不,那是真的。
因此儘管對方總是毒舌,總是腹黑,總是做出各種各樣瘋瘋癲癲的行爲,家裡人對莉莉娜卻總是很寬容,姐姐大人甚至有點溺愛這個頂着蘿莉外殼的惡劣“御姐”,就是因爲我們每個人都知道爲什麼她會變成這樣,而且期望着有一天她能從往日的陰影中走出來,儘管這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
像現在這樣,突然莫名其妙地就要求別人抱抱,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儘管每次潘多拉和維斯卡在我身旁的時候,莉莉娜一這樣開口就會被那姐妹倆聯手扔出客廳……
不知不覺間七千億已經在自動隨機行駛的狀態下奔馳了將近半個小時,我發現自己突然脫離了雪原區,前方是一片明亮的反光。
“誒,停一下停一下!”
莉莉娜猛然坐起來,一頭撞在車頂上,然後揉着腦袋喊停了車子,“老大,是大冰原誒!咱們下去走走唄?”
七千億漫無目的閒逛到的地方是一個根本望不到邊的冰原,而且是我從未見過的,整體幾乎如同一塊完整鏡面的大冰原,這在自然界絕對是不可能出現的景象!
冰雪交界線就在前方,層次分明,彷彿是利刃切割出來的直線,再往前就是光滑平整的大冰面,看起來好像是一個空前龐大的湖泊在完全靜止的狀態下於瞬間凍結一般,這奇妙的冰層如同鏡子,反射着明亮的天光,光輝耀眼,讓人幾乎無法直視——我和莉莉娜最後帶上了墨鏡。
“奇怪……這裡應該不是天然生成的……”
我走下車子,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冰面,心中十分不解,而莉莉娜則好奇地彎腰抓了一把雪,用力拋向冰雪分界線。
雪花越過那道界限,立刻消失不見。
“果然,這個冰原有古怪,它隱藏着什麼秘密,”僞蘿莉瞬間化身福爾摩斯,嘴裡叼了個棒棒糖,擡手推了推鼻樑上那大的過分的墨鏡,“華生,或許我們需要用彈道導彈轟炸它一下試試。”
福爾摩斯要敢這麼幹那本書早給和諧了!
這地方是神界,出現什麼神秘的地方都有可能,但我還是被眼前這巨大的冰面激發了興趣,拉着莉莉娜,兩個人小心翼翼都走上了冰面,出乎預料的是,如此光滑的表面竟然一點都不打滑。
“好像不是冰誒。”
莉莉娜在鏡子一般的冰面上來回走了幾步,又原地蹦了兩下後說道,“一點都不滑……啊嘶嘶……好涼!是冰!”
僞蘿莉因爲好奇而彎腰摸了摸腳下的冰層,結果瞬間凍着了。
“啊,明明是冰,也不能滑,真不敬業。”莉莉娜嘟嘟囔囔着,拉着我向前走去,“好大面積的冰層,這下面難道是地下湖麼?老大咱們我還是覺得在這上面炸個洞出來比較有趣誒。”
我瞬間就給了這丫頭一個手刀,對方立刻捂着腦袋進入蹲防狀態,接過下一秒,她一聲驚呼就蹦起來了:“哇!這什麼啊!”
“怎麼了?”我低頭看了莉莉娜一眼,結果也跟着驚呼一聲:“這怎麼回事?!”
冰面上,兩人的倒影正在急速扭曲,就好像受到干擾的電視圖像一樣,然後迅速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莉莉娜腳下的鏡像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長髮少女,而我自己腳下的……
是一個沒有五官,連四肢也只是粗陋的圓筒,看上去就好像融化的蠟像一般扭曲詭異的黑色人形“物體”。那是自己的虛空形態。
冰鏡中的倒影迅速穩定下來,我和莉莉娜面面相覷,然後猜測着問道:“那個,莉莉娜,裡面的那人是你原來的樣子?”
“好久不見了呢,”莉莉娜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蹲下身子,讓自己倒影中的面孔完全露出來,“我都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嗯,不太一樣。”
莉莉娜伸手敲了敲冰面,繼續說道:“我以前沒有這麼漂亮的,是個普通人,而且……耳朵也不是尖尖的,這個模樣好像是我以前的樣子和現在的身體ps出來的……這冰層是龍神用的photoshop麼?”
我想了想,覺得莉莉娜是扯淡。
原本鏡子一樣的冰面上倒映出了和自己的形象完全不一樣的東西,這讓我和莉莉娜都大爲好奇,但這錯誤倒影肯定是有原因的。倆人討論了半天,起初我認爲這個東西應該是能倒映出靈魂,這個猜測非常直接,但我不敢確認自己的靈魂形態真的是這種黑乎乎的模樣:雖然號稱是虛空生物,但虛空是高於靈魂這個概念的,不一定靈魂也非要呈現出虛空形態纔可以,而且叮噹也曾經給我進行過靈魂“體檢”,當時小東西並未發現異常,說明我的靈魂恐怕和正常人類一樣,至少外觀一樣。
那麼冰層下面的影子就可能是別的東西,不是靈魂,但和我們絕對有聯繫。
“這個應該是倒映出‘真實’的東西吧?”
莉莉娜翻騰着她腦袋裡堆積如山的神術知識和從世界之樹神殿那裡得到的其他知識,最終如此推論道,“某些事物的真相之類,不一定要是有形或者概念明確的東西。比如我的‘真實’就是個半人半精靈,老大你的‘真實’就是個虛空生物。” Wшw ¸тt kan ¸℃ O
“好吧好吧,果然不愧是神界,這個高科技啊,”我聳了聳肩,對自己的真實形態仍然頗有腹誹,“這是啥?照妖鏡?看這體積至少也是照妖鏡它祖姥姥級別的……”
“不,是魔鏡!”
莉莉娜誇張地舉起手,在半空比劃了一個大大的橢圓,然後蹲下去敲了敲腳下硬邦邦的冰面:“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我翻了個白眼正打算吐槽,突然半空中傳來溫柔女聲:“第一名是瑟蘭娜?圖瓦尼,第二名是羅蘭妮?毒鋒,第三名是藍?奧蘭多?波卡,第四名是莎娜,第五名是……”
“你丫閉嘴!”莉莉娜一聲大喊,小腳丫在冰面上用力踢了幾下,“誰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蘿莉?”
“第一名是嘉蒂?星臣,第二名是辛迪婭?星臣,第三名是奧羅拉,第四名……”
莉莉娜伸手從兜裡掏出把手槍來指着冰面:“你丫閉嘴!說,誰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
似乎是面對手槍的威脅而有所忌憚,這次冰面的聲音頓了一下,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我……”
莉莉娜把槍一扔,哇地一聲大哭着撲到我懷裡了。
我則面對這坑爹的、無恥的、空前巨大的魔鏡風中凌亂。
“好,算你狠!”
莉莉娜在我懷裡擦乾淨臉,突然扭頭指着一望無際的大冰原大喝一聲,然後掏出把幽能軍刺來在冰面上咔咔地尅起來,頓時火花冰花交相輝映,我還沒來得及阻止,空氣中就先傳來了緊張的聲音:“等等!別衝動——破壞公物是要罰款的你知道不!”
“這荒郊野外的你坑娘呢你,還公物,”莉莉娜三下五除二從冰面上摳下來一個半人高(也就相當於差不多她整個人身高)的橢圓形薄片,“回去找東西裱起來,老孃天天對着你放還珠格格!”
從橢圓形的薄片中立刻傳出了和剛纔那聲音一模一樣但稍微尖細一點的女聲:“不帶這麼玩的!天寒地凍的我在這兒當個公共查詢系統我容易麼我,好不容易來兩個客戶怎麼還攤上這麼檔子事兒啊!嗚嗚嗚,我好命苦哇……”
好好的冰原探險瞬間就轉換到了坑爹路線,我剛纔還在感嘆神界萬物的神奇,現在卻不得不開始爲這世界到處都是坑爹造物而默然無語。跟這塊碎嘴冰原的交談中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心鏡湖。儘管自從誕生以來自己都沒有融化過,而且理論上那特殊的冰層也永遠沒有融化的可能,她還是固執地認爲自己是一個湖泊,並且對世界上竟然存在非固體的湖泊表示十分不滿。心鏡湖自稱自己是龍神親手創造的神奇物品,擁有倒映出世間萬物真相的力量,而且通曉很多世界的智慧,對前者我已經有條件相信,對後者我認爲是這破鏡子在吹牛。
莉莉娜從心鏡湖上摳了一塊鏡子下來,現在那冒着冷氣的橢圓形晶體仍然在莉莉娜手上,並且獲得了一個“魔鏡”的新名字,但那塊碎片仍然是心鏡湖的一部分,或者說,後者從本質上就是永遠無法被分割的,即便被切成兩塊,心鏡湖的力量仍然同時連通着魔鏡和湖面,莉莉娜打算試試這種連接在跨越虛空之後還管不管事——也就是說那丫頭打算把東西偷回家了。
在知道心鏡湖是最高龍神的造物之後,我對莉莉娜的這個決定十分不安,因爲我不敢確定星域衆神都是父神那樣的老好人性格,更別提龍神還是衆神中執掌秩序的一支,但是看到莉莉娜死死抱着懷裡的大冰塊不願鬆手的模樣,我只能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等戴紅箍的一出現我就裝不認識她。
怎麼說呢,世界上有種悲催就是烏鴉嘴,我剛想到戴紅箍的,一個洪亮的聲音便突然從旁邊傳了過來。
“喂!!那邊的兩個人,你們是哪來的?!”
戴紅箍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