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館裡生意火爆,看樣子最近發現的“遺蹟”讓這地方涌進了數量龐大的異鄉人,而這些異鄉人集中最多的地方當然就是眼前這種當地酒館了。我和艾露好不容易纔在靠牆位置找到兩個空位,桌子對面卻早已經有人,一箇中年男人,旁邊坐着個全身隱藏在黑色兜帽長袍中的瘦小身影。
“你也是去找遺蹟的?”桌子對面的中年男人聽到艾露正興致勃勃地講關於大森林和探險隊的故事,於是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我擡頭看看對方,這是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壯漢,膚色微黑,筋肉紮實,留着一頭黑色短髮,四方大臉,眼眉線條分明,面容顯得相當可靠的樣子。他穿着一身和當地人那種短袍風格差異很大的衣服,看着像是短袖的練功服,灰黑色的衣服已經有些陳舊,但看着倒很乾淨,這衣服緊繃繃地箍在對方的一身肌肉上,多少顯得有點不太合身——但確實挺能顯示對方的健壯身材。
而在這位中年猛男身邊則靠牆放着一把看上去幾乎有一人高的黑色巨劍,不用說也是他的武器,這麼說……是一位戰士嘍,應該就是艾露提到的“冒險者”吧。
“有點興趣,”我還沒完全搞明白這裡的情況,所謂的遺蹟、當地教會、森林怪物(姑且算有吧)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所以只能含混回答,希望從對方的交談中得到更多情報,“我是個到處旅行的學者,對各地奇聞異事都感興趣,這次不是衝着遺蹟本身來的,是衝着故事來的。”
先聲明自己對遺蹟瞭解不多,省着對方真興致勃勃跟自己討論起來顯得一問三不知,至於這個遊方學者的身份……嘿,你還別說,我發現自己是越來越習慣這種扯謊方式了。學者身份絕對是個萬金油答覆,反正不管到哪顯出特立獨行的樣子你都可以用“我是做學問的”來糊弄過去,畢竟做學問的顯得有點不通人情也情有可原是吧,宅若久時天然呆什麼的……
珊多拉球飄過來在我後腦勺上撞了一下:“又是這個說法,你下次就不能想點有創意的——說自己是小說作家出來採風也行嘛。”
我表情不變地在心中作答:“寫小說的八成都餓死在家裡了,你見有幾個有錢出來採風的。”
桌對面的中年人則愣了一下,隨後爽快地笑着:“啊哈。學者啊,還真沒看出來,我認識的學者坐底六十朝上,鬍子比頭髮都長,沒見過你這麼年輕的……不過也是,看你也不像打架冒險的人。書卷氣挺濃,也只能做學問了。誒,我叫列昂,算是探險家吧……比冒險者還資深的那種。”
看樣子對方是個挺好相處的人,我笑着欠欠身:“好說好說,你叫我陳俊就行。”
“陳俊?這是名字?”列昂咂咂嘴,似乎對這個奇怪的名字感覺挺不可思議。“這年頭學者都流行用筆名了。對了,介紹一下我身邊這個不愛說話的傢伙,青葉,我女朋友。都是外地來的,離家在外不容易,多個朋友多條路。青葉,跟人打招呼。”
坐在列昂身旁的人全身都籠罩在一個黑色連帽斗篷裡,之前只能通過身形判斷是個偏瘦的女性。這時候對方纔把兜帽掀開,我驚訝地發現對方是一位留着淺綠色長髮的漂亮精靈!
“你好,我是青葉,失落神教的見習祭司,和列昂一起來這裡冒險。”
精靈女性略有些拘謹地打了個招呼,便重新把兜帽拉起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列昂輕輕拍拍對方的肩膀。衝我嘿嘿一笑:“別介意,她不怎麼喜歡說話,成天研究經書把腦袋都研究傻了。”
我不在意地笑笑,隨後閒扯兩句沒什麼營養的日常。一邊收集這個星球的風土人情一邊心裡犯嘀咕:失落神教?當地教派給自己起這麼個名字?這聽上去可真不怎麼吉利……難道和文明斷代有關?
不過現在貿然問這種事顯然不太方便,還是等慢慢接觸更多人,瞭解這個教派之後再說吧。小姑娘艾露從剛纔就被大人們晾在一邊,連她的故事都沒人在聽,這時候終於有點不耐煩了,小孩子耐性淺,一會功夫就躁動不安起來:“要不要去雜貨鋪?要不要去鐵匠鋪?天色已經不早了哦,太陽一落到天邊兩座山的豁口中間可就算一天過去啦!繼續要嚮導的話要加二十個銅板!”
我這纔想起來自己還“僱傭”着一位嚮導呢,而桌子對面的列昂則露出好奇的神色,顯然他沒聽說過這麼個偏僻小鎮還有“嚮導”這種職業,畢竟這只是小姑娘從一堆騎士小說裡幻想出來的領路人身份。看到列昂的表情,我只能略帶尷尬地笑笑:“不知道誰家孩子……正好我對這兒不太熟,讓她帶路找個落腳的地方。”
列昂理解地咧咧嘴:“也是,幸虧咱們這批來得早,再過兩天恐怕鎮子外面就是一大堆帳篷了,每次發現遺蹟或者有教會開放了什麼地方的探索權都這樣,一大幫人呼啦就都扎堆到一塊了,裡面也有不少像你這樣對遺物沒啥興趣,專門研究歷史的學者……額,不說了,慢走哈,興許過兩天咱們還能在古代塔那邊碰着面呢。”
我一邊摁住正逐漸狂躁起來的小姑娘艾露,一邊招呼店員過來結了賬,隨後倆人重新回到外面的街道上。儘管只在小酒館裡呆了不到半個鐘頭,這卻正好是太陽慢慢下山的日子,看樣子這裡的當地人沒有在太陽落山後還在外面閒逛的習慣,因此街上已經顯得冷清不少,剩下的行人要麼穿着與當地服裝不太一樣的各式打扮,要麼一眼看上去就是風塵僕僕的模樣,不用說現在還在外面晃盪的多少都是異鄉人……冒險者。
如此多的異鄉人涌入自己的城鎮,也不知道當地人會有什麼感想,或許不少人感覺煩躁吧,但也有像帕薩莉這樣開酒館的人會感覺生意變好而高興不已。至於小姑娘艾露當然也挺高興:她終於有機會接觸到自己在故事書裡看到的那個世界了,雖然我估計她很快就會發現書上寫的都是騙人的,這個世界上壓根不會發生王子們摩肩擦踵來村西頭河邊看姑娘洗澡的事兒……
之前酒館老闆娘帕薩莉還說要找人通知艾露的家人來接這小姑娘,但直到我和艾露離開酒館也沒看見後者的爹媽出現。想來是酒館生意太忙,那位矮人大媽沒顧上。
“我跟你講啊,我們這個鎮子以前可出過大人物,別看地方小,但我們挨着的大森林可是精靈五城之一的所在地……雖然在森林最深處而且有屏障阻隔,普通人從來進不去啦,但精靈們可是經常自己跑出來在鎮上挑選冒險者夥伴的哦。精靈族有成年曆練你知道吧,他們到一定年齡之後就會離開森林跟其他種族接觸的,我們鎮上最著名的屠龍勇士就是跟一個精靈組隊……”
小姑娘艾露的故事還沒有結束,現在她正講到自己鎮上第七個屠龍勇士的事兒,而我則看着逐漸安靜下來的鎮子以及天邊漸漸下沉的夕陽,思考自己接下來幾天的行程該怎麼安排。
帝國上將號還在軌道上懸停着。處於隱形狀態,不會被當地人發現——其實就看他們如今的技術程度好像也發現不了太空中的東西,我跟珊多拉原本還以爲這是個程度挺高的星際文明呢,卻沒想到軌道上那些空間站全都是已經沉睡了不知道幾千幾萬年的古代設備,地表上竟然只有一個封建時代的農耕文明,這樣一來就更沒有讓帝國上將號露面的必要了。
那接下來幾天乾點什麼呢?
這顆星球似乎隱藏了些秘密,雖然跟帝國沒啥關係。但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就在這兒看看情況吧。同時可以讓帝國上將號釋放一些探測器出去,到周圍的星系尋找一下,看是不是有更多的生命跡象,當初我們看到太空中那些設備就判斷這顆星球上的文明發展出了較爲高超的宇航技術,雖然現在他們貌似是斷代了,但說不定在周圍的某個星系上還能找到他們的更多遺物,甚至說不定能找到沒有發生文明斷代的殖民星——雖然這個機率不高但可以期待一下。
遙遠太空中的帝國上將號很快接到指令。位於其縱通臂下段的幾座工廠立刻開工,迅速組裝出了一批探測器,隨後這些探測器衝出彈射通道,在太空中一閃而過。
這次要尋找的可能是生命已經滅絕,但遺物尚存的殖民點遺蹟(根據經驗,科技崩潰性斷代之後的星際及以上層次的文明往往會留下很多此類遺蹟,就像帝國留下的那些沒有生命跡象的大規模要塞)。而這些遺蹟由於是死物所以一般不容易被發現,因此我讓探測器以低速高精度的方式掃描周圍星系,連茫茫太空也不要放過,這當然會消耗更長時間。不過反正也沒別的事幹嘛。
這時候艾露已經講到小鎮地下封印着好些個毀滅過世界的魔王的故事(這顆星球真堅挺,目測魔王的人口密度快趕上人類了),我看她一時半會說不完,想到自己還打算在這裡找個當地民居落腳體驗一下當地生活,於是不得不拍着她的頭髮:“艾露,故事差不多了,我看離雜貨店什麼的還挺遠……先帶我去找個住的地方吧,你不是說家裡開旅店的麼?”
“對,旅店!”艾露頓時高興起來,拉着我向前跑去,“就在前面啦,我家以前是開旅店的,不過後來客人太少就沒繼續開了,這陣子來了好多冒險者,我正想讓媽媽繼續開業呢!你是重新開業第一個客人嗷……啊,太陽下山啦!”
艾露看看天際最後一道霞光,呼地一下轉過身來衝我伸出手:“盛惠二十個銅板,導遊費!”
這時候我豈能繼續掏錢(雖然這些銅板也不是自己掙來的)當冤大頭?於是順手摸摸艾露的腦袋:“等到你家旅館之後一併結賬。”
小姑娘想了想,竟然沒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反而高高興興地答應了,隨後拽着我又趕了幾分鐘路,最終一個看上去規模挺大的兩層建築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座大屋看上去和地球上那種傳統的出租公寓倒有幾分相似,外觀樸素,長條形的建築主體分爲兩層,上面一層有整齊排列的窗戶,應該全是客房。下面一層則大概兼有主人居所和各種功能性房間的作用,大屋旁也能看到圓柱形的副屋,現在我知道了,那基本上是倉庫和給家畜準備的地方。
艾露興高采烈地拽着我跑向大敞四開的正門,一邊跑一邊嚷嚷:“媽媽!媽媽!有客人啦!是來住宿的客人啦!另外艾露今天賺到錢啦!”
我走進正門,發現迎面是個挺寬敞的前廳,一個穿着粗布衣裙的年輕女人聽到艾露的叫喊正從前廳一角的桌案後面擡起頭來。
這是位很漂亮的女性。儘管已經身爲人母,但還是能看出年輕時的風采,一頭黑髮高高盤起,在腦後斜插着花枝形的髮飾,顯得成熟而且端莊,皮膚雖然微黑。但卻是一種健康又幹淨的顏色,美中不足的是對方臉上帶着一種彷彿睡不醒的疲憊感,而且眼睛幾乎要因睏倦而完全合上一般,眼底還帶着休息不夠的黑眼圈,這種無精打采的模樣讓人微有些奇怪。
對方面前的桌子上攤開了一堆書本紙張,看樣子之前是在整理賬目之類的東西,她擡頭看着門口方向。很快發現了作爲陌生人的我,於是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住宿?我們這裡已經不開店了。”
……果然是這麼個情況,小姑娘艾露果然是個行動力超強而且超不可靠的熊孩子,不過我還是義無反顧地被她拖着跑了小半天,這真是……
“額,我是聽艾露說這裡有旅店,”我哭笑不得地扯扯嘴角,隨後指着已經向自己母親跑過去的艾露。“我是外地來的那什麼……學者,來這裡研究遺蹟的事兒,還以爲這裡有個住宿的地方呢。要是早知道你們家沒開門我就去別的地方了,這天都晚了。”
其實我倒不在意住宿問題,實在不行還可以去外面找個沒人的地方把居住艙打開嘛,或者直接傳送到帝國上將號,妥妥的總統套房待遇。只不過現在自己對這個星球的風土人情產生了興趣,所以纔想體驗一下當地民居是什麼樣。當然,這事兒也不能強求——熊孩子害死人吶。
“外地人?”艾露的母親看樣子真的是很疲倦,連說話都帶着有氣無力的感覺。她看看外面天色以及街上行人,這纔想起什麼似的,“又是被森林裡那什麼古代塔吸引過來的?冒險者?”
“學者,是學者啦!”艾露顯得比我還着急,蹦蹦跳跳地幫忙解釋,“是很厲害的人,比冒險者還厲害!我今天掙錢啦!”
“掙錢?”艾露的母親第二次聽到這個詞,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這上,然後她一下子想起什麼,略有些慌張地站了起來,拽着自己閨女向這邊走來,“這孩子是不是給您添麻煩了?她平常有點異想天開,經常給人惹麻煩,她說什麼您最好都別當真……您是不是給她錢了?”
雖然這時候我挺想點頭,但一看到艾露那受驚兔子一樣驚悚的模樣就覺得……果然還是應該點頭啊!熊孩子不給點教訓還不徹底長歪了麼!
於是我就點頭了。
“趕緊給這位先生道歉!”艾露的母親果然立刻就有暴走跡象,而且看她那表情顯然某個熊孩子已經不是第一次惹麻煩,後者當場就迎來了一場噼裡啪啦的說教,不過以我多年對付熊孩子的經驗,像艾露這樣已經中二入腦到上街忽悠人的熊孩子是不可能短時間內教育好的,而且自己來這兒的目的也不是讓小姑娘挨訓,於是趕緊在旁邊打圓場:“咳咳,其實沒多大麻煩,而且她帶着我在鎮上轉了半天,當嚮導挺敬業的,要沒這小姑娘幫忙我在這兒真是兩眼摸黑。”
想了想我還是沒說那張地圖的事兒,小姑娘捱打就不好了。
艾露的母親看我也沒有追究的意思,又看了看外面天色,這才點點頭:“您一個外鄉人這時候再去找旅店肯定是來不及了,那就在這兒住下吧,反正樓上的空房間挺多,一會我上去幫您準備個屋子。對了,這孩子到底要了……哦,肯定是二十個銅板吧,她就認識這一個數。”
我:“……”知女莫若母啊!
“二十個銅板當住宿費行不?”我呵呵一笑,“剛纔看你們這兒物價了,應該差不多。”
“其實住宿費倒沒什麼,我們好久不做生意了,不過您願意付賬也好,我會給您準備晚飯的,權當飯費好了,”艾露的母親溫和地笑了起來,雖然臉上還是帶着一種莫名的疲憊感,但仍舊帶出一種端莊穩重的氣度來,隨後她便拉着艾露向二樓走去,“您就在這裡稍等一下吧,我去準備房間。請不要到處亂動就可以了。”
等艾露和她母親慢慢消失在木製樓梯上之後,我纔跟隱身狀態的珊多拉球嘀咕起來:“氣質挺不錯的一個人,就是感覺不太像平民吶。”
“我對平民不平民的倒沒什麼感覺,”珊多拉球輕飄飄地移向艾露母親之前在翻閱的那些書卷,她應該只是好奇隨便看看,卻突然發出驚訝的聲音,“咦?阿俊你來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