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不管自己怎麼適應,果然還是跟不上深淵希靈的邏輯——作爲一個網絡上的集羣意識,她的思維方式有着非常強烈的自我中心傾向,換句話說就是她從一“出生”就處於一種不會被現實世界干擾的狀態,後期她更是成爲深淵區的唯一統治者,種種條件導致她在思考的時候只會根據自己的需求來制定行動計劃,在這個過程中完全忽視了現實世界的影響。但是如果現實世界真的開始干擾她的行動呢?這傢伙的做法很簡單:墮落使徒大軍壓境,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綜上所述,排除了深淵希靈與生俱來的謀劃能力和長遠計算,我覺得這簡直就是個無法無天的熊孩子——熊孩子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熊孩子手下有不知道多少個百萬大軍。
“架橋的時候需要犧牲大量秩序世界?”這個敏感問題果然讓珊多拉眉毛一挑,“這就是你一開始到處破壞四面開戰的原因?”
“是主要原因,”深淵希靈毫無壓力地點點頭,彷彿這件事是理所當然的,“從對岸發來的一些資料庫裡,我知道了架橋的方法:首先需要讓相當大範圍內的深淵處於平靜狀態,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毀滅世界,世界湮滅掉之後其所對應的深淵當然也就消弭了,而新生的世界很穩定,它們會降低虛空中的動盪。按照一定規律毀滅世界也是有意義的,我選擇的是類似節點一樣的目標,每個象限均有,這樣可以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回報。除此之外還需要大量世界之心來編寫啓動端:這個啓動端必須能承受非常強烈的污染,在橋樑兩端正式連接之前,大橋其實就是個史無前例的深淵之門,用常規手段來鎮壓這座深淵之門是不可能的,即便虛空生物親自鎮壓都不行:這需要的不是質,而是量,要足夠大量的東西去做消耗品。世界之心是信息糾纏度極高的東西,就像高密度的中和劑一樣,它們涵蓋了整個宇宙從誕生到滅亡的所有信息演化,就像是宇宙萬物的索引目錄兼鏡像文件一樣,我把它們從具體的事物上剝離出來,讓它們恢復抽象狀態,然後重新編譯成實體——現在這項工作還在進行,不過已經接近尾聲了,很快我就能建造出啓動端。”
“我勒個……”我憋出三個字來,後面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深淵希靈在向自己描述“大業”以及“大業”成功之後的美好前景時我始終沒覺得這個計劃有什麼不妥,而且聽到這計劃能讓虛空的穩定度上升我還感覺興奮了一下:不得不說這事兒真的很具有誘惑力,每一個生活在秩序環境的人都不能抗拒,但我萬沒想到它所需要的前期代價竟然是這樣!
以無數個世界作爲祭品來安撫虛空,然後以同樣的犧牲來製造橋樑,這個過程讓人忍不住想到了“手術”。這就相當於在虛空身上開刀,提前需要麻醉和給手術刀消毒,只不過深淵希靈用的麻醉手段有點太過犀利:她這一瓶醫用酒精下去,那就不知道多少個宇宙滅燈了。
只能說幸虧神族跟帝國這邊反應快,起碼在對方收集世界之心的時候保下來不少世界,否則天知道這個無法無天的傢伙會爲了復興她的帝國而牽連多少宇宙!
“你看,你的表情就說明了一切,”深淵希靈看着我的眼睛,“你跟神族那位都不會同意我的做法,我唯有在一開始就突然動手纔可能來得及收集足夠的‘材料’,如果提前走漏風聲的話,你們恐怕會不惜一切代價干擾我吧。”
珊多拉哼了一聲:“這是當然的,你的大業聽上去挺讓人動心,但假如它要以現有的秩序世界爲代價,那跟深淵本身還有什麼差別?深淵現象再多,也不過是帝和神族多勞心費力一點罷了,更何況你的大業即便成功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消除深淵現象,治標不治本的東西,在我看來意義不大。”
深淵希靈耐心地等珊多拉說完,這纔不緊不慢地開口:“我的大業確實不能從根本上消除深淵現象,但起碼我能讓虛空大災變來的更溫和一些。”
我跟珊多拉異口同聲:“這跟大災變有關?”
虛空大災變!
深淵希靈不說我都幾乎忘了:她之前一直在強調必須在虛空大災變之前完成“大業”,這說明她的“大業”是跟虛空大災變掛鉤的,只是剛纔我跟珊多拉都沉浸在鋪天蓋地的信息量裡,倆人都差點忘記這件事。
深淵希靈點點頭:“你們應該已經觀察到深淵之門內部的某種異常現象了吧?”
“你是說那個不連續帶?”珊多拉向前欠了欠身子,“根據你的模型,深淵之門下面並非深淵巢穴,而是一種特異的‘虛空結構’,那這個不連續帶又對應着模型的哪一部分?”
“不對應任何部分,它只是虛空的‘應力’,”深淵希靈臉上那種淡然的笑意終於退去,表情開始嚴肅起來,“當然,它跟常識中的應力不一樣,我只是根據它的效果隨便起了這麼個名字。在場各位都知道虛空的歸零性,那我們就能根據強度對歸零行爲進行分級,最簡單最溫和的歸零就是自然演化:宇宙生死明滅,自然而然的湮滅過程就是最溫和的歸零。比自然演化更兇猛的則是深淵,通過直接把秩序宇宙毀掉來恢復虛空的平靜狀態,即是深淵。之前所有人都認爲深淵已經是虛空中最兇猛的東西,而現在我們看到了比那更兇殘的第三類歸零……全盤格式化,也就是不連續帶,它從‘特異結構’的中間產生,同時向虛空兩側蔓延,我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不是無限的,但假如自己的模型沒錯,這兩個不連續帶足以毀滅一切,它們將重置萬物,直接把虛空恢復到萬物皆無的‘乾淨’狀態。”
連一向穩重的哈蘭都忍不住驚呼起來:“無人倖免?”
深淵希靈臉上的表情空前肅穆:“只有虛空生物,以及直接獲得虛空生物力量輻射的個體能倖免,因爲這兩者就相當於虛空本身以及虛空變種,不管表現形式怎樣,虛空都不會認爲他們是‘非零個體’,除了這些幸運兒之外,無人倖免。”
我忍不住用力嚥了咽口水:“虛空生物能理解……‘獲得虛空生物力量輻射’具體指什麼?我們之前有過了解,大災變之後所有與虛空生物沾邊的世界都倖存了……”
“那應該是‘大業’成功之後的結果,”深淵希靈看着我的眼睛,“如果大業失敗,大災變將滿強度爆發,它的毀滅過程是極端無情的。‘獲得虛空生物力量輻射’是我的說法,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描述這個過程的,以我的標準就是:在虛空生物的信息擾動下產生變異,獲得特殊的力量或者對虛空的親和性,最顯著的表現就是能在沒有外物防護的情況下直接置身於虛空,如同嬰兒回到搖籃一樣愜意無害,只有達到這個標準,才能證明某個個體已經成爲虛空的眷屬,才能免疫虛空的清掃過程。”
我感覺自己的肌肉正在慢慢緊繃,一種寒意襲上心頭。
“對虛空的親和性”——這一特徵簡直太熟悉了,這不就是在神化之前的狀態麼?
我按照這個標準判斷起來,那麼目前自己身邊的人,比如珊多拉和淺淺她們,這一部分目前確實已經具備虛空親和性,因此是有豁免權的,再往下是皇家艦隊……或許能存活十分之一甚至更少,再往下是各級主力軍團以及普通的士兵們,他們只能通過精神網絡與虛空生物產生聯繫,獲得的信息擾動極少,雖然現在已經開始神化但進度非常緩慢,不知道在虛空大災變到來前能否完成晉升,但以目前的情況是必然全滅,再往下……
救世軍,新伊甸,文明共同體,維迪斯,樹精靈和黑森部族,還有亞特蘭蒂斯的子民……
整個宏世界,以及近乎整個影子城,還有阿瓦隆的一切……全滅。
或許神族那邊的狀態會好一些,畢竟已經全員神化,但他們治下的凡人世界必然也會一個不留的全部消亡掉。
“由於‘赦免’是一種針對性極強的東西,所以滿額的大災變只會赦免那些擁有標記的有意識個體,據我判斷這個‘有意識個體’就是指具備‘觀察自身、識別自身、察覺自身’這一能力的智慧生物,所以理論上你我面前的這一切,包括你平常住的房子和你熟悉的所有事物都會被清除掉,甚至可能包括在場所有人的——最終倖存的人將成爲類似浮靈一樣的東西,只有意識存留,沒有,沒有憑依,飄蕩在虛空中,在沒有時間概念的狀態下永久漂浮下去。因爲我不確定虛空大災變之後需要多久纔會重新開始創世紀活動,甚至不確定在失去時間概念的狀態下,成爲浮靈的意識還能不能等到物質世界重新出現的那一刻,因此這種狀態對倖存下來的人而言應該是永恆的吧。”
“這就是真正的虛空大災變?”
“這就是真正的虛空大災變。”
我沉默下來,並且突然意識到之前深淵希靈跟自己說的一大堆理由動機條件之類東西全都沒有最後這條信息重要:真正能把所有人綁在一條戰船上的,只有虛空大災變的真相。
或許深淵希靈自己作爲一個集羣意識並沒有察覺這點,甚至覺得虛空大災變的真相遠沒有她前面說的那些東西重要,因此直到最後才順便提出這些(從這點就能看出她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遊說者),然而對我而言,對在場的其他人而言,這實在是壓彎駱駝的……也別稻草了,這壓根就是泰山,光這麼一個信息量下來啥型號的駱駝也扛不住了。
其實說實話,跟深淵希靈合作對所有人而言都是件非常難接受的事:不管她的動機怎樣,不管她本質上是不是個“絕對中立”的計算程序,她曾對秩序世界造成巨大破壞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即便她的大業能爲虛空帶來新秩序,我跟珊多拉也不會輕易接受這樣一個盟友,因爲就像珊多拉說的那樣:哪怕不架橋,虛空中的深淵也不是沒法對付,大不了帝國跟神族多勞心費力一下就行了,我們不能跟“敵人”輕易妥協,然而現在……
我看向桌子對面的黑髮女性,她仍然表情恬淡地坐在那裡,身旁放着她那古怪的大箱子,而她本人也如那古怪的大箱子一樣讓人無法捉摸,就是這個從來未曾被我們當成過朋友的傢伙……
在事實上,她毀滅了無數世界。
在事實上,她一直是秩序世界的死敵。
在事實上,她與深淵爲伍。
在事實上,她在拯救所有人——通過以上三個看上去大逆不道的行爲。
簡直操蛋。
“我們該怎麼確定你對虛空大災變的推測也是正確的?”珊多拉終於打破了沉默,“你通過理論研究和實例分析來確定‘虛空兩面性’,這點我可以相信,也願意相信你手頭確實有這方面的資料,但你對虛空大災變的瞭解從何而來?關於這個東西……舊帝國不知道,神族不知道,就連我們,也是從一個近乎漏洞的渠道才知道的,你又如何瞭解這麼清楚,甚至知道它的確切威力和赦免規則?”
珊多拉一句話將我從離魂狀態驚醒:對啊,深淵希靈怎麼知道的?
然而桌子對面的女性絲毫沒被這個問題難倒,似乎今天會發生的一切她都計算好了似的:“因爲虛空大災變不止發生過一次,有從上一次災變中留存至今的記載——最初在對岸,現在在我手上。”
我覺得自己今天一天接觸到的信息量已經比得上過去數年接觸到的信息量之和,以至於這時候都有了點麻木的感覺,但幸好自己還是能順利思考的:我注意到她說的是“留存至今的記載”而不是“倖存至今的人”,然而能挺過完整版大災變並留下記錄的無疑是虛空生物或者真神那樣的個體,這些個體都是妥妥的長生種纔對啊。
至於對岸會不會有跟自己一樣的虛空生物,這點我暫時顧不上在意:有或沒有區別很大麼?反正都是一幫跟自己差不多的懶蛋,頂多跟希拉大姐大一樣有點人來瘋罷了,既然虛空分兩面,對岸有虛空生物也是理所當然的。
希拉大姐要知道這件事肯定會興奮一下,不過在她知道虛空大災變的事情之後還能不能興奮起來就是個問題了。
我把自己的疑問拋了出來,深淵希靈卻搖搖頭:“這點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即便是我,在條件最好的時候也只能單方面接收從對岸傳來的信息,自然沒辦法詢問那邊的情況。總之可以肯定的是虛空大災變發生過不止一次,每次都只有虛空生物及其眷屬可以倖存,而它們留下了關於大災變的細節以及抵抗災變的各種猜想——這些資料理論上是‘兩側’都該有的,但不知爲何只有在對岸才被保留下來,而且如同至寶般代代相傳。現在能確定的是在上一季大災變結束之後對岸的記錄者終於想到了解決災難的辦法,那就是增強虛空的平衡度,因爲虛空大災變是其不平衡累積到一定峰值纔會產生的週期現象,只要把這唯一的問題解決掉,這種循環自然會自己消失,其方法就是架橋。不過那邊的記錄者也就來得及留下這些記錄而已,虛空大災變還是在ta成功架橋之前到來了……ta可能努力過,但最終毀於一旦,但ta留下的架橋方法卻被流傳下來並延續至今。在咱們這邊只顧着讓自己更加強大,只顧着發展戰爭技術的時候,對岸的所有超級文明和神族都在拼命架橋,拼命呼叫咱們這一側任何有能力聽到他們聲音的文明:架橋不是虛空一側的某個文明就能單獨完成的工程,這需要兩側的人共同開啓。”
“舊帝國曾經幸運地聽到這個聲音,並且做出過響應……”珊多拉看樣子也把一切捋順了,“但一切都沒來得及,舊帝國在那之後沒幾百年就覆滅了。”
“雖然身爲一個希靈使徒說這些話不合適,”哈蘭苦笑起來,“但當時對岸那幫傢伙真是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聯絡上了最沒法擔此大任的文明啊,他們能聯絡上神族都是好的……當年的帝國全民皆瘋,誰還顧得上這些。”
“好了,基本上的情況就這麼多,細節問題今後有時間再說,”深淵希靈站起身來,頗爲人性化地伸個懶腰表示自己也有些疲憊,“關於深淵區的情況以及我的分裂你們肯定也想知道,到時候會告訴你們的。現在給個態度吧:如果你們能確定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會不會合作?哪怕只是合作這一次,然後繼續開打也可以。”
我看看珊多拉,又看看哈蘭,發現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一樣:還有選擇麼?
“好吧,合作這一次,”我向深淵希靈伸出手去,“以後繼續打——如果到時候你再次‘不擇手段’的話。”
(果然信息量太大麼,剩下還沒填完的東西我再繼續填……感覺夠自己忙活一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