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婭,這名突然出現的古代龍族真是給我們帶來了空前的“驚喜”,原本我們只是出於好奇才來這邊看熱鬧的,想看看一頭古代巨龍跟地上人的教皇有什麼聯繫,卻沒想到他們在談論黯月的事,而且聽那口氣……他們和黯月大君還很熟?連眼前這個滿臉褶子的老教皇也是幾千年前的人物?
“嘖嘖,這展開……整件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嘿,”冰蒂斯雙手抱胸,在隱身的狀態下對眼前兩人評頭論足,“那頭小龍的壽命很長,現在也還是個小丫頭,不過那老頭可是個實打實的人類,妾身這次絕沒看錯——一切正常的話他也就能再活十幾二十年的。轉生,看樣子這個人類是用了什麼秘術讓自己一路活到現在啊。”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自己現在已經是一頭霧水了。這個看似普通的世界掩藏着比想象中還深重複雜的歷史,我們原以爲那件遺失的神器僅僅在這裡催生出了一個宗教,卻沒想到眨眼間它又牽扯出這麼多事情來。現在看來即便我們順着女神教的“女神”線索找下去也不一定能搞明白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原因很簡單——與神器有染的不光女神教一個!眼前這個龍女,月亮上那個黯月大君,以及那個所謂的血公主,再加上女神教的教皇,這四人在上古時期一定圍繞着那神器幹過什麼不得了的事。我猛然想到了那個龍女剛剛說的一句話:神器力量弱於惡魔力量,這不是凡人努努力就能彌補的——她指的神器會不會就是我們正在找的那個?
這時候老教皇和龍女的爭論仍然沒有結果。我聽了半天,已經大致搞明白他們在爭什麼:龍女。教皇,黯月大君,還有一個血公主,這四人在很久以前(應該就是第一次黯月戰爭前後,因爲黯月大君是在第一次戰爭之後才被“流放”到月亮上的)曾聯手簽過一個什麼上古協議,這個協議應該就是造成如今地月局勢的東西。現在龍女對協議中商定的某些事情不滿了,於是她想去月亮上找黯月大君和血公主重新商量,但教皇覺得這麼做沒意義也不可行。所以正在勸。
教皇畢竟年歲已高,肺活量興許沒辦法跟一隻能活到地老天荒的龍族相比,他和對手劇烈爭辯了一會,突然咳嗽起來。讓人意外的是,那個看上去給人一種清冷感的龍女看上去竟很關心老教皇的身體狀況:“你這具身體又快不行了?”
雖然語氣仍然冷清清的,但這句話內容中的關心還是顯而易見。
老教皇從咳嗽中緩過來,擺擺手慢慢走向最近的一把木椅。沉重地坐了下去:“沒事,再活個十來年都沒問題——只要你別繼續氣着我就行。”
“你知道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龍女站在教皇面前,紫紅色的眼眸中映着對方老態龍鍾的模樣,“當初的計劃已經經過數千年的檢驗,證實根本不可靠。我們必須在還有機會挽救的時候採取別的方案。黯月大君……那個蠻子人不錯,但腦袋太一根筋了,我們不能讓他繼續任性下去。所以我只要說服了血公主就行,這應該不會很難,我知道她想要什麼。”
老教皇握着沉重的錫杖。那雙仍然清亮的眼睛盯着龍女:“索婭,你想在蠻子還沒醒過來的時候把事情搞定?那你知道他醒來會怎樣麼?”
“大不了打一架。又不是沒打過,”龍女毫不在意,“而且我不會破壞神器,我也沒能力破壞那東西,所以那個蠻子仍然有別的辦法繼續試下去,只是他不能再借用黯月戰爭的力量了而已。”
“神器,神器……真不知道帶來這麼大災禍的東西還算不算神器,”老教皇沉默了很長時間,突然一聲長嘆,“唉……那你所謂‘別的方案’究竟是什麼?要是你沒壓根計劃,就是跟當年一樣憑着一時熱血去行動,那我發動騎士團也得把你留在這兒!”
“惡魔力量是封印在神器裡被帶進這個世界的,”龍女慢慢說道,“血公主當初不是說神器可以進行某種‘運轉’麼,它應該不僅僅是個能源,而是一種……工具,或許就是專門用來捕殺惡魔力量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就應該有使用方法,如果知道該怎麼用它,說不定我們也能把惡魔力量重新封印回去。與其一次次地把自己的力量消耗在推遲末日上,不如試着徹底終結它。”
老教皇看了龍女一會,慢慢搖頭:“你想跟當年那些人一樣,以凡人的智慧去揣測神器的運行規律,這不會成功的。當年蠻人巫師第一次開啓那東西就放出了惡魔的影子,你第二次開啓它怎麼就確定那東西會把惡魔收回去?萬一它放出更多更危險的敵人,咱們剩下的這半個世界也就淪陷了。”
“不會,我保證,”龍女鄭重其事地承諾着,“如果它再次失控,我會把所有龍族的精魄獻祭出來封住裂隙,這足夠了,我們當年試過一次,差點成功不是麼?”
“所有龍族!”老教皇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索婭你瘋了?!”
站在他面前的白髮龍女這次沉默了片刻,隨後輕輕一嘆:“有什麼關係呢?真正意義上的龍只有我這一個,剩下那些不過是我這可悲的光桿龍王用精神力量控制起來的野獸而已,用這種可笑的方式維持龍族永存的顏面,我也累了。埃德溫薩,我知道你有辦法在繞過那道封鎖的情況下提前開啓雙子星站,你在古文明符文技術上的造詣比血公主還高,所以這次就讓我再任性一回吧。”
老教皇,或者說名爲埃德溫薩的老人低下頭去,剛纔他還能緊握着錫杖與眼前的白髮女人針鋒相對。此刻卻彷彿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反駁對方的語句,良久。他無力地擺擺手:“你要知道,如果你不能讓血公主交出聖骸匣,那麼黯月戰爭還是會如期開始,當地上人和黯月惡魔交戰之後你就必須撤回來。另外,我也不同意你那什麼把自己的靈魂搭進去之類的屁話,只要神器有絲毫不受控的跡象你就立即停手,我們可以和血公主那丫頭再合作一次把它關掉,但如果你也搭進去。那就說什麼都回天乏術了。如果你答應這兩點,我就告訴你該怎麼做。”
“好吧,我答應你,我不會去送死的,”龍女露出了從她第一次露面至今唯一的一次微笑,“跳進魔窟力挽狂瀾的事做一次就夠了。而且不用等到黯月入侵開始,只要魔窟打開。我就回來。”
老教皇埃德溫薩豁然站起身,快步向我們這個方向走來。我一愣還以爲自己被發現了,結果林雪使勁一拽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一邊去,老頭跟我擦身而過——他來到牆角,打開了一個鑲嵌在石壁裡的鐵板小門,從中取出一截閃耀着銀光的精緻金屬柱。
這金屬柱只有一尺多長。雞蛋粗細,表面有着複雜的花紋,不論是質地還是工藝都與我在這個世界看到的其他東西有着顯著差別,不僅是更加精美,還因爲那些花紋帶着某種……異樣的風格。反正是和地上人的東西不一樣。
“這是雙子星站的控制器零件。我擔心自己這次轉生的時候出意外,就把這東西存在這兒了。”老教皇將金屬柱交到龍女手中,“別露出這種眼神——沒錯,這是贗品,我仿造的,材料是當初咱們炸燬星象儀的時候崩落的一小根骨架,我發現它和那些控制棒的材質一樣,就在它上面拓印了控制器的符文。我不知道那些符文是什麼意思,但這東西應該能用。你知道控制器的操縱方法,用它代替被鎖定的那根控制棒就行,不需要四個人的靈魂印記,你一個人就能開啓長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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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女小心翼翼地把那根銀色卷軸一般的金屬柱收起來,滿心好奇終於抑制不住:“埃德溫薩,你……爲什麼偷偷造了這麼個東西?”
老教皇眼底閃過一絲精光,滿臉褶子的臉上竟然帶起如同調皮少年那樣的表情:“你忘了麼,我在當年是咱們四個裡最不老實的一個,剛和蠻子他們分開的時候我還天真過幾天,甚至造了這麼個東西,想等着有朝一日憑自己那點小聰明拯救世界,然後去月亮上嚇那個蠻子一跳……年輕的時候真好啊,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龍女的嘴角似乎微微翹了翹,但最終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帶着那副清冷的表情向房門走去,老教皇嘴脣抖動幾下,在龍女即將推門離開的一刻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索婭,聽說你這些年一直以傭兵的身份混在人類裡面,幾乎沒有回過龍山,這樣好麼?”
“比拯救世界好。”那個高傲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門後,只留下這幾個字消散在空氣中。
老教皇拄着錫杖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但最後還是撐着手杖慢慢滑坐到冰涼的石板地上,非常突兀的,這個已經暮年的老人像個孩子那樣哭了起來。
“走吧,”冰蒂斯突然一拉我的袖子,將我從一團亂麻的思緒中喚回來,“咱們有很多事要做了。”
我們和潛進來時一樣輕鬆地離開了這座石頭堡壘,但這次每個人心裡卻沒多少輕鬆的情緒。一行人很快回到北要塞下層區,我注意到淺淺還在那揉眼睛,下意識攬住了她的腰:“丫頭,怎麼了?”
淺淺一邊揉眼睛一邊嘟嘟囔囔:“雖然完全不知道他們怎麼回事但就是感覺好傷感,那個老大爺看起來不像壞人啊……”
“不用你說,咱們對女神教和女神信仰的推測恐怕全是錯的,哪怕不全錯也沒幾樣準,他們的目的壓根不是爲了加強統治,只是單純地不讓人知道黯月戰爭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已,”冰蒂斯扯着嘴角,一邊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城鎮景象一邊用彷彿對誰生氣一樣的語氣抱怨着,“老孃就是做不來情報任務怎麼着。這個世界有沒有必要搞這麼複雜……”
最後冰蒂斯把視線放在林雪身上,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你看見不少東西吧?”
“在這裡我不敢用太多力量。怕把不必要的‘人’引過來,”林雪淡淡地說道,“但我看到的東西確實不少。不過別問,該知道的總能知道,該發生的總會發生,我會在必要的時候直接告訴你們怎麼做,在那之前靜靜看着就好。”
冰蒂斯朝天翻起白眼,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林雪無奈地斜眼看着那個女流氓。最後把視線放在我身上:“木頭,問你一個問題,如果要你在墮落使徒的眼皮子底下把一個世界偷走,你該怎麼做?”
我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兩秒鐘後冷汗開始往外冒,見鬼一樣看着大小姐:“你說啥?!你一定開玩……”
林雪嘆了口氣:“你就當這是個預防針吧。”
我再想追問細節的時候大小姐就什麼也不肯多說了。
這是預防針嗎?這預防針你不覺得劑量太大了點!
不過冰蒂斯和淺淺倆沒心沒肺的倒是絲毫看不出擔心的模樣。在我抓心撓肝地分析着到底是哪一步走錯纔會導致林雪預言中那種情況出現的時候,冰蒂斯意興闌珊地伸了個懶腰:“咱們回去歇着吧,現在把焦點放在那個小龍丫頭身上,等她動身,咱們也動身。”
一行人現在也沒了在要塞裡閒逛的興致,只能又回到營地裡。這地方比起早晨顯得冷清了許多。大部分傭兵來這裡都不是混日子的,騎士團發佈的各處巡邏和助防任務永遠不嫌多,傭兵們總能找到事情做,所以等我們回到營地的時候這裡就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傭兵在看家,他們基本上都是沒爭取到任務或者狀態不佳只能在後方修整的。
回到駐地時我又看到了那頂灰撲撲的、和周圍營帳毫無區別的帳篷。而且毫無意外地,我們也看到了帳篷前的人——那個留着白色短髮的高挑女子。這個世界上最後一隻真正的龍,索婭。
關於龍王來到北要塞的事情早就傳開,鐵騎士三人組都知道這個消息,但恐怕任誰也猜不到,那位龍王其實就在這個地方,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傭兵們一起呆在亂糟糟的帳篷區中,而且還是以傭兵身份登記過來的。
這位龍王當然是剛從要塞回來,她現在正站在自己的帳篷前,擡頭出神地望着長橋山脈那覆蓋着一層薄雪的山頂,臉上仍然冷冷清清毫無表情。當收斂起自己所有力量的時候,這果然就是個看上去毫無異常的人類,也難怪連我們都沒注意到她是一隻化爲人形的龍——早起的時候壓根就沒人在意過這個過客一般的陌生人,誰能想到她竟然還有那樣一層了不得的身份。
我們這麼多人拖家帶口地從她眼前走過當然引起了對方注意,讓人意外的是對方竟然還專門轉過臉對我們點了點頭,雖然那種冷清清的姿容仍然讓人感覺很彆扭,但這個動作也算是表達善意了。看來早起跟對方打了個招呼還是有用,起碼這個面癱姐姐記住我們一家子是她“鄰居”了。
大概她是真的不善言辭吧。
對方不知道自己的“鄰居”剛纔隱着身在她旁邊圍觀了那麼長時間,在她眼中我們還是一羣陌生人,所以我們也不好跟她說太多話,只有淺淺順口跟人家打了個招呼:“呦,吃了嗎?”
龍女一愣:“……沒……”
淺淺在我們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從身上摸出一大堆點心零食,然後這個思維異稟的丫頭就蹦蹦跳跳地來到索婭面前:“那給你這個,這是我們從老家帶來的,咱們是鄰居嘛……”
龍女索婭的反應力顯然跟不上淺淺的思維速度,她幾乎是在完全蒙圈的狀態下就被淺淺拖着回到了自己的帳篷裡,留下我們在外面看的是各種凌亂,等淺淺跟索婭都消失在那頂小帳篷的帳門後面冰蒂斯才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狀態碰碰我的胳膊:“……陳,她這行爲模式到底有規律麼?”
我攤開手:“她哪有什麼規律,她那思路是布朗運動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樣子淺淺一時半會是不打算從人家帳篷裡出來了,而且索婭也並不像表面看的那樣難以接近,起碼她抵抗不了那種淺淺式的社交轟炸,我們剩下幾個只能哭笑不得地回到中間那頂帳篷裡。
等安頓下來之後衆人一陣沉默,最後還是冰蒂斯第一個開口:“行了,把以前推論的東西暫時放一邊吧,現在看樣子神器是在月亮上。但妾身必須說明一件事——月亮上沒有星域神性的反應。”
我撓着頭,這一路我都在整理那紛繁雜亂的線索,偷聽到的龍女和教皇之間那段談話帶來的情報實在太多了,而且在最終謎底揭曉之前,這些情報似乎有許多種解讀方法,很難說清怎樣纔是對的。目前只能確定我們對女神教會的猜測跟事實之間有很大偏差,我們千算萬算,就是沒把“非陰謀”的路線給算進去……
“要實在不行,”冰蒂斯翻着眼睛想了想,“咱們把教皇和那個龍女都綁了吧,反正現在確定他們知道神器下落,大不了用暴力破解法——灌辣椒水上老虎凳。”
“你半天就想了這麼個主意?”我斜眼看着女流氓,不得不承認她的“辦法”簡單明瞭,而且說不定也管用,但從個人感情上我是最不願意暴力解決的,畢竟我們跟那個老教皇和龍女都沒什麼過節,而且更重要的是——跟神器有關的一共是四個人,另外還有一個黯月大君和一個“血公主”,很難說這四個凡人是怎麼把一件星域神器給掩藏到連冰蒂斯都無法察覺的地步的,因此要把神器“挖出來”肯定還是要把這四個人的事情都搞清楚才行。在那之前做什麼都是節外生枝。
不過我也下了個決心:就等到月亮上吧,等見到黯月大君和血公主之後如果還沒什麼進展,就把他們四個都綁了……